十一月初九,冬至。


    此時,北運河已經結冰,登州海域也有浮冰,海船也不能通行。出使的團隊,隻能走驛站,從陸路到鎮江,再走水路到上海,才能搭上海船。


    一大早,秉哲就帶著隊伍,低調地出發了,秉良興高采烈地騎著馬跟在他身邊,一點也沒有離家的傷感。


    舜華坐著馬車,馬車上安裝了,皇家科學院新研發出來的減震和轉向裝置,行駛起來輕便又平穩。


    後麵的馬車裏,坐著立春和兩個小丫環。


    王衍爵騎馬跟在旁邊,一邊走,一邊與車裏的舜華說話。


    秉良和雷楊騎著馬,在隊伍裏前前後後地跑,並沒有發現問題,二人隻是太興奮了,他跑到舜華的車前,衝車裏大聲說:“阿姐,我這匹馬叫玉龍,雷師妹那匹叫灰影,好不好聽?”


    舜華撩起窗簾,見他滿臉興奮的樣子,好笑地道:“你這是三國故事聽多了?再好的馬,也不能像你們這樣折騰啊,你得節省馬力,這還沒出城呢。”


    王衍爵嫌他在旁邊礙事,對他道:“你是你大哥的護衛,怎麽可以亂跑?你跟於興學學,讓他教你怎麽做護衛。”


    秉良衝於興吐了下舌頭,迴轉馬頭,跑迴秉哲身邊去了。


    舜華衝雷楊說:“你也去吧,我這裏有人。”


    一行人來到城門外,琉球使臣張文光,大明冊封副使王士楨,已經帶著行李,在路邊等候。


    秉哲一看他們的行李,頭都大了。


    張文光就不說了,琉球窮,他出使一趟,除了萬曆帝的賞賜,也帶著貨物來大明交易,此時,他一人帶著七八個仆從,倒帶著十幾車的物品,真不知道他要如何運迴去。


    更奇葩的,是王士楨,不僅帶著一副厚重的杉木棺材,更是帶著一支長長的車隊,車上裝滿的貨物。


    這就不是出使的冊封副使,這是去做買賣的大明商人!


    見到秉哲出來,王士楨先上前行禮:“下官王士楨,見過袁大人。”


    王士楨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兩撇八字眉,一臉的苦相,估計也是仕途不順的原因。


    大明選官,講究“身、言、書、判”,首先就是看臉,國字臉是這時代的標準臉型,如果再加上身材偉岸,氣質出眾,就會被認為很有“官威”,不信看看內閣諸公,六部堂官,哪個不是相貌堂堂?


    王士楨這一張苦瓜臉,很難引起選官人員的好感,在行人司呆上十年,也是有原因的,雖然他與前幾年去世的文壇領袖王世貞的名字同音,也沒有為他帶來好運。


    “王大人,”秉哲在馬上拱手道,“千裏迢迢地,你帶副棺材做什麽?哪就到了如此地步?”


    王士楨一笑,麵相更苦了,秉哲都替他糾結,隻聽他說道:“下官也是看到前人出使的慣例,萬一有事,也希望這身骨肉,能迴歸故土……”


    說著,幾乎流下淚來。


    秉哲指著他身後長長的車隊,調笑道:“萬一有事,王大人豈不是血本無歸,傾家蕩產?”


    “這……”王士楨無話可說,他看向秉哲身後,那兩駕馬車,一看就是坐人的。再看,除了騎馬的護衛,就是幾輛拉行李的馬車。


    “走吧,”秉哲不與他糾結,打馬揚鞭,朝前走去。


    朝廷為正副使,都派有護衛,王士楨的護衛見跟著袁大使的兄弟們,個個騎著高頭大馬,而他們的馬,卻用來拉車,連帶著他們,也成了馬夫。


    當即就有侍衛不幹了,對其他兄弟說:“咱們是來做護衛的,不是來做車夫的,憑什麽要為他拉車?”


    其他護衛心裏,本來就不痛快,見有人出頭,都紛紛起哄:“對啊,大人要拉貨,應該請車行的人,憑什麽要讓咱們出力?”拉著馬在原地不動。


    王士楨的隨從彈壓不住,隻得跑到前邊來找王士楨。


    王士楨正落後秉哲半個馬頭,在他們身後,琉球國使臣張文光恭恭敬敬地跟著,把兩位上國使臣,奉為救苦救難的天神。


    護衛頭子越過張文光,趕到王士楨身邊,低聲說:“大人,護衛們有意見,他們不會趕車呀。”


    護衛頭子說得委婉,王士楨一聽就炸毛了:“什麽?早上還趕得好好的,這會子不會趕了?他們想造反嗎?”


    護衛頭子的臉色沉了下來,他不再掩飾聲音,大聲說:“大人,他們是朝廷的士兵,不是大人家的車夫!”


    動不動就說人造反,這官好大的威風,以為他們是嚇大的?


    秉哲聽見吵鬧,迴過頭來,隻見王士楨氣得麵皮紫漲,麵頰鼓著氣,像隻蛤蟆,正與那護衛頭子對峙。


    “怎麽啦?”他沉下臉來問,“這剛出發,鬧什麽妖蛾子?”


    護衛頭子委屈地指著停在原地的車隊說:“迴稟大人,小人們的馬,都被王大人用來拉車了,人也被他當成了車夫,小人們伺候不了。


    請求迴去,讓上官另外派人來。”


    秉哲看向王士楨,後者下不來台,隻好指著張文光的車隊說:“看看,人家的車隊,怎麽就是護衛們趕車?”


    張文光打馬上前解釋道:“大人,那是皇帝陛下指派來,護送賞賜物品的兵士,不是來護衛下臣的。”


    王士楨無話可說,秉哲可不會管他這些破事,他徑直打馬往前走,對王士楨說:“我在前麵的驛站裏等著王大人!”


    王士楨不知道,張文光趕車的護衛,固然是朝廷派來的,但每個人,多多少少都帶著一些私貨。


    張文光為了籠絡他們,也告訴他們,琉球國裏什麽貨物好賣,隻要他們帶去,絕對能賺錢。


    王士楨不知道其中的關竅,不僅沒有好處給護衛們,還讓人家舍馬步行,誰會幹?


    六軍不發,連唐玄宗都沒有辦法,何況一個七品的冊封副使?


    舜華的馬車路過,見他與護衛頭子爭執得麵紅耳赤,哪裏還有一點點大明官員的體麵?


    想到他與秉哲一起出使,好歹得照顧一點,就讓於興上前去處理。


    於興策馬過去,對王士楨說:“王大人,趁著現在還在城門口,還是進城找一家車馬行來拉貨,更省事一些吧。


    要是在半道上爭執起來,再去哪裏找人?”


    王士楨不是不想請人,奈何他把所有的錢,都用來買貨了,指望著占占朝廷的便宜,用免費的勞力幫他拉貨,現在,他篼裏比臉都幹淨。


    於興看出他的為難,又說:“請人的錢,我可以先為大人墊上,等大人賣了貨,再還不遲。”


    王士楨以為他是秉哲的手下,覺得袁大人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嘛,他感激涕零地說:“那就謝謝大管家了,等本官的物貨出手後,先把大管家的錢還上。”


    舜華看得真搖頭,這個王士楨,就不是個會打算的,還學人家經商,他能賺錢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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