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衍爵送走了迴九江的袁鴻舟船隊,又送走了往登州的船隊,立即啟程迴家,這是他自去年十月離開太倉以後,第一次迴家。


    就連年後跟隨族兄王錫爵北上,他也是在蘇州會合的。


    要不是家裏還有一位十分牽掛他的阿爺,他真不想迴那個冷冰冰的家。


    他向阿爺匯報了,這次從海上運糧的前因後果,表示這個項目可能會持續到運河開通,或者朝鮮戰爭結束。


    他的二叔,王家生意的掌門人,王鶴壽,聽說他迴來了,第一時間跑到老爺子這裏來見他。


    年初,族侄王錫爵,北上的時候,點名要王衍爵跟隨,王鶴壽心裏就十分不得勁兒,侄子成了首輔身邊的紅人,多少人巴結不上首輔,就要來巴結這位侄兒啊,連他也要對這位侄子忌憚幾分。


    聽說王衍爵往北方運糧,就批評到:“虧你也是你阿爹的兒子,十裏不販樵,百裏不販米,沒聽過嗎?


    這樣千裏迢迢的往北方運糧,全的是他王錫爵的麵子,虧的可是老王家的裏子。”


    他在挑撥侄兒與首輔的關係。


    王衍爵不動聲色地說:“二叔,侄兒這次運糧,沒有問家裏要一枚銅板,怎麽就虧了老王家了?”


    “這孩子怎麽不明白呢?”王鶴壽著急的說,“就算是你的錢,二叔也不忍心看著你白白虧掉吧”


    老爺子卻插話道:“年輕人創業,虧點錢算個啥?當於交束修了。”


    王衍爵知道二叔最關心啥,便匯報道:“瑞昌那邊受災,第二茬茉莉花茶,收到九百多斤,我放了四百斤在南京,剩下的,走海運送去北京了。”


    王鶴壽畢竟是做生意的,一聽就明白其中的門道了,他試探的問:“那你忙得過來嗎?要不要二叔幫手?”


    王衍爵冷笑了一下:“二叔要做的話,可以給族兄去信,再申請一份開中法運糧的執照,就行了。


    侄兒的生意,是與別人合夥的,二叔還是不要參與了。”


    當著老頭子的麵,王鶴壽有點下不來台:“二叔不參與你的生意,二叔運兩船貨,跟著你的船隊走,不行嗎?”


    王衍爵點點頭:“行啊,按規矩交管理費就行,跟別的船一樣。”


    “管理費多少?”


    “跟出海生意一樣啊,貨物價值的一成。”


    王鶴壽見他這公事公辦的態度,不吭聲了。


    王衍爵告別老爺子,迴到後院,心情複雜。


    這事兒,還要從頭說起。


    太倉王家,前幾年出了一個奇女子,叫王燾貞,是當今首輔王錫爵的女兒,因未婚夫早逝,她發誓守節。


    後來迷上了修道,還給自己取了個道號叫“芸陽子”,她癡迷於修仙學道的奇妙世界,每天都沉浸在靜謐的冥想之中。


    芸陽子的修為高到什麽境界,這麽說吧,當時太倉的兩位牛人:文壇領袖王世貞和當今首鋪王錫爵,都成了她的弟子!老爹成了女兒的弟子,意不意外?


    其他江南名流,如馮夢龍、屠隆、沈懋學、王敬美、徐渭等大文豪、大學者也緊隨其後,對王燾貞頂禮膜拜,對女道士曇陽子的信仰也與日俱增,據說她有十幾萬信眾。


    二十三歲那年,芸陽子宣稱自己即將進入一種羽化的狀態,並在白天飛升。


    當時,據說來觀看她飛升的信眾達十萬人之多,比後世一場名星演唱會的人數還多。


    受芸陽子的影響,太倉地區的女姓,無論本家的姐姐妹妹,還是嫁進來的媳婦,都好修道。


    王衍爵的妻子秦幼娘,做姑娘時,就是芸陽子的小迷妹,嫁進王家後沒半年,王老爹就出事了。


    夫君王衍爵被排擠,又外出尋找王老爹,幼娘在家無聊,便潛心修起了道。


    別人修道是消遣,幼娘把修道當事業,企圖哪天修為夠了,能像族侄女芸陽子一樣白日飛升,位列仙班。


    往日,王衍爵十次迴家,幼娘有九次都在閑關修道。


    今日,難得遇上他幼娘沒有閉關,還在房間裏等著他。


    “幼娘!”王衍爵驚喜的上前行禮,“你是在等著為夫嗎?”


    秦幼娘一身道姑裝扮,眉目疏朗,臉上不悲不喜,一派端莊,跟廟裏的觀音菩薩有得一比。


    見到久別重逢的夫君,心裏和臉上也波瀾不驚,她平靜地說:“聽說夫君迴來,妾身特意在此等候,有話要與夫君說。”


    王衍爵望著妻子的麵龐,想起兩人的初見。


    那時候,幼娘還是個小姑娘,正在花園裏蕩秋千,見了他走過去,忙跳下秋千,羞澀地跑開,跑到假山後, 又忍不住迴頭望他,卻假裝是在嗅青梅。


    他就是被那假山後的一迴頭,那張嬌俏的笑臉打動的,千肯萬肯的娶迴來,怎麽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呢?


    “幼娘,是夫君不好,冷落了你,這一次,夫君帶你去看外麵的世界,可好?”


    秦幼娘搖搖頭:“人間皆苦,不看也罷。”


    “那我在家多陪陪你。”王衍爵慚愧地說,“為夫在外麵,每每想起你,在這樣的鍾鳴鼎食之家裏,卻伴著青燈古卷,冷冷清清,心裏就萬分難受, 把你娶迴來,為夫卻沒有照顧好你。”


    秦幼娘正色說道:“夫君說哪裏話來?要不是嫁入王家,幼娘去哪裏遇這一段仙緣?


    隻是對不住夫君,進門五年,也沒有為夫君誕下一男半女,夫君對幼娘,還是一如既往的好,令幼娘十分慚愧。


    幼娘不能不知好歹,上月打坐,忽然醒悟:芸陽子仙姑之所以能飛升仙界,是因為她斬斷了世間的情緣,無牽無掛。


    所以,幼娘既舍不下修道成仙,就不能害了夫君,還讓夫君無後,使幼娘得行有虧,無法羽化飛升。


    所以,求夫君給幼娘一封修書,一別兩寬,幼娘也好潛心修道,早日飛升。


    夫君亦可另覓良緣,為王家開枝散葉……”


    “幼娘,哪裏有什麽神仙?你怎麽就入魔了呢?”王衍爵得急了。


    他很後悔,不該讓妻子跟著母親,修這勞什子的道,把活潑潑一個女孩子,修得跟泥塑木雕的菩薩似的,沒有一點情緒。


    “噓……”幼娘用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小聲地說,“舉頭三尺有神靈,夫君別說這些話,惹神仙怪罪。”


    秦幼娘的話,如一盆冷水兜頭潑下來,把王衍爵熱切的心情,澆得透心涼。


    “芸陽子仙人修道三年,飛升成功。近日,幼娘也預感到仙緣將近,羽化在即,今日特意等到夫君,是要斬斷塵緣,飛升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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