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祥一走,秉哲兄弟們的功課就暫時停了下來。


    袁鴻章在家高坐,難得地泡了一壺茶,坐在客堂裏看書。


    一方麵,當然是他的小妾月娘有了身孕,兒子有望,他整天幻想著,手抱大胖兒子,受到族人恭喜的情景,時常一個人嘿嘿偷笑。


    二是,他聽說劉世祥考試去了,二房的三兄弟沒了先生,還不是要迴族學讀書。


    要迴族學,少不得還來求他,他就好借坡下坎,改善跟二房的關係,別的不說,光是每年的茶葉,就要少花多少錢!


    特別是去年重陽詩會上,舜華拿出來待客的茉莉花茶,聽吳知縣講,很受南北兩京的仕人喜歡。


    要是秉哲兄弟迴族學讀書,他不但有喝不完的茶,三節兩壽的節禮,也有不少啊。


    他滿懷期待地等了幾天,不但沒等來秉哲兄弟,還聽說,舜華雇了船,要帶秉哲兄弟們去遊學!


    滿心的期待華為泡影,氣得他當場甩了一隻茶杯。


    趁著劉世祥考鄉試,舜華給秉哲兄弟們放了暑假,準備帶他們去遊學。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前世,每到寒暑假,她的父母總會帶她到世界各地去遊學,了解不同的風土人情,見識一些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


    第一次出遊,舜華打算去九江府,順便視察長江裝卸公司,在九江碼頭的業務。


    秉生聽說是出去玩,吵著鬧著要跟去,賭咒發誓地不需要人照顧,他自己可以穿衣吃飯,照顧自己。


    舜華到縣衙去開路引,又從吳知縣那裏收到王衍爵的一封信,信中說,他已啟程南返,因有其它事耽擱,啥時候到瑞昌,待定。


    七月二十,舜華帶著秉哲三兄弟和秉生,背著各自的行囊,到碼頭鎮,搭袁鴻泰送貨的船,準備到潯陽江頭訪古,到廬山看李白寫的瀑布。


    正要開船,隻見岸上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兩個人,邊跑邊喊:“等等,搭個船!”


    跑得甚急。


    眾人正在納悶,本船的船把頭,三房老大袁鴻明忙指揮船工定住船。


    袁鴻亮正站在岸邊相送,聞言轉過身,驚訝地問:“他四嬸?大鳳?你們這是要去哪裏?”


    來人是袁鴻章的媳婦向氏,和她的大女兒大鳳。


    隻見向氏挽著一個小小的包袱,挪著一雙小腳在前麵跑得飛快。


    大鳳嘴裏喊著“阿娘!阿娘”跟在後麵,不知道是在追她呢,還是跟著在跑。


    向氏跑到岸邊,手扶著大鳳喘氣,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他二、二叔,我……我迴趟娘家!”


    大家都知道,袁鴻章這媳婦,是他去九江府考試時帶迴來的,娘家應該在九江。眾人也沒有多想,袁鴻明指揮兩位船工重新搭上跳板,大鳳扶著她娘戰戰兢兢地上了船。


    舜華忙把自己的位置讓給她:“四嬸,你這邊坐。”


    向氏卻往另一側的船邊挪了挪,婉拒道:“不耽誤你們了,我就在船邊坐坐,大半天時間就到了。”


    又對袁鴻明說:“他大伯,耽誤你了。”


    早幾年,袁鴻章兩口子也搭過船迴娘家,這一次,向氏母女第一次獨自迴去。袁鴻明也不好問,隻得撤了跳板,吩咐開船。


    向氏母女上船後,秉哲兄弟們問過好後,就站在船邊看風景,向氏是族中長輩,兄弟們不用避諱。


    秉辰和秉生,跟向氏打了一聲招唿後,就自顧自去看船工們扯帆駕船去了。


    舜華隻得坐在那裏相陪,隻見向氏神情憔悴,雙目紅腫,左臉上一道血印子,不知是鞭子抽的還是棍子打的,腫得老高。此刻坐在那裏,渾身還顫抖不止。


    見舜華打量她,她不好意思地把臉轉向江麵。


    大鳳扶著她娘,雙目茫然地望著江麵,傻傻地不知道在想些啥。


    舜華不了解情況,隻能對她說:“你娘可能是剛才跑累著了,那裏有茶壺,你給她倒杯茶水。”


    大鳳依言走到甲板中間的桌子上,先給自己倒一杯喝了,再倒一杯給她娘送去,誰知才要轉身,就哇地吐了起來,她暈船了。


    袁鴻明見她弄髒了甲板,隻得叫人上來收拾,同時對大鳳喊道:“往江裏吐,往江裏吐!”


    向氏把女兒扶到船邊,讓她往江裏吐,同時教她:“閉上眼睛,快閉上眼睛!”


    舜華也隻好站到另一側甲板上,跟秉哲和秉望站在一起,看兩岸風景。


    正是盛夏時節,兩岸蘆葦青青,蓼草未紅,遠處江天一色,江鷗翔集,正是書房裏看不到的美景。


    舜華姐弟都被這景色迷住,半天作聲不得。


    船行到半途,隻聽“咚”地一聲響,接著大鳳驚叫起來:“娘……”


    舜華嚇得一激靈,猛地轉過身,船邊不見了向氏。


    大鳳正趴在船邊上尖叫:“娘……阿娘……”手裏還扯著她娘的一片衣角。


    舜華奔到那邊,隻見向氏在水裏順水漂著,露出半個頭,竟是一點掙紮的意思都沒有,死誌如此堅決!


    袁鴻明和兩個船工,聞聲從船艙裏衝出來,見此情形,袁鴻明不及多想,縱身跳進水裏,遊到張氏身後,抓住她的後領子就往船邊拖。


    向氏的頭剛一出水,人就在江裏掙紮起來,歇斯底裏地嚎道:“讓我死……讓我死!活著有啥意思?讓我死!”


    大鳳在船邊哭喊道:“娘……娘!你死了我們怎麽辦?你要讓阿爹把我們也打死啊?”


    袁鴻明不管她掙紮,一手薅著她的後領子,一手抓住船上遞下來的船槳,在眾人的幫助下,七手八腳地把她弄了上來。


    大鳳一下子撲到她娘濕漉漉的身子上哭,舜華隻好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張氏身上,秉哲說:“照顧好秉望,我送四嬸到船艙裏歇息。”


    張氏和大鳳身上的衣服都弄濕了,秉哲帶著秉望避到一邊,還把嚇呆了的秉辰和秉生也扯過去,任由舜華和大鳳把張氏扶到船艙裏去了。


    “這是做啥哩?這是做啥哩?”袁鴻明氣得在甲板上轉圈,他跑船的人,最忌諱船上發生這種事。


    他更氣的是,向氏偏要選他的船跳江,到時袁鴻章要找他的麻煩,他長一萬張嘴也說不清啊。


    船艙裏,被拉上來的向氏,再也沒有勇氣跳第二次了,隻縮在角落裏嚎啕大哭。


    舜華也不勸她,任她發泄,把她上船時挽著的包袱拿進來打開,隻有兩件換洗衣服,並沒有其他東西,看來早就打算好了。


    “四嬸,先把濕衣裳換了,小心著涼。”舜華把衣服遞給大鳳,“給你娘換身幹衣服吧。”


    向氏死死護著衣衫,大鳳爭不過她娘,無助地望向舜華,跟她娘一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向氏哭道:“沒活路了呀……沒活路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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