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華跟在袁族長身後,在幾個族人的圍護下,出了縣衙大堂,就見大門外站著十來位讀書人,站在前麵的,正是師兄兼未婚夫劉世祥。


    他不放心,把秉哲兄弟托付給周二田,自己跟著來了。


    舜華本來對這個溫潤如玉,一臉平和笑容的小鮮肉,一點感覺都沒有,不像族裏的小姐妹們見了他跟追星一樣瘋狂。


    前世的大齡剩女,一點也不喜歡照顧一個比自己還小的男人,不然早嫁了。


    今天卻有一點點感動,至少在她有事時,這位師兄還是堅定地站在了她身後。


    舜華的阿爹生前是縣學的稟生,又創辦了私塾,此刻跟在劉世祥身邊的人,既有袁秀才的同窗,也有像劉世祥這樣的學生,聽說袁家的茉莉花被人毀壞,都跑來縣衙關注案情的進展。


    舜華在袁族長身後福了福:“見過各位師叔,師兄。”


    沒辦法,這十來人中,既有阿爹生前的同窗,也有學生,她隻好這樣打招唿。


    “裏麵什麽情況?”眾人關切地問。


    “賊人已全部抓住,吳縣尊正在審理;家裏的花苗毀壞了五畝左右,未傷到根本。”


    眾學子這才鬆了一口氣,就聽舜華又說到:“這次多虧我大爺爺組織族中青壯抓賊,又親自到縣衙報案,才請來縣尊和差人們將賊人拿住。”


    劉世祥帶頭,眾學子紛紛向袁族長拱手致謝,說些“仰仗”、“多謝”之類的場麵話。


    袁族長致仕多年,每日處理的都是雞毛蒜皮的事,難得與士林中人親近,如今見一群秀才向他示好,心裏像大夏天吃了西瓜一樣慰貼。


    忙雙手抱拳還禮,謙虛地說:“承蒙各位謬讚,老夫忝為袁氏族長,自當維護我袁氏利益。各位先生不忘同窗師生之情,前來助陣,老夫代侄孫女姐弟謝過大家。”


    當晚,袁家村一眾人等在縣城找了間客棧住下,等待明天的堂審。


    縣衙後院,王衍爵正和吳知縣喝茶。


    “甚?元禮你懷疑那些人是你二叔派來的?”吳知縣一個手抖,三件套的蓋碗茶杯叮當亂響,他忙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一臉震驚地問道。


    王衍爵苦笑道:“盛之兄不是外人,也知曉我太倉王家的事,一言難禁啊!”


    作為太倉人,吳知縣哪能不知道太倉兩大豪門?一個琅琊王氏,一為太原王氏,都是江南一帶累世簪纓,曆代仕宦的望族。


    傳至本朝,如今琅琊王氏的王世貞,乃是文壇領袖。太原王氏的王錫爵,在丁憂前已做到閣臣,二人皆是士人眼中的當紅炸仔雞。


    王衍爵,正是出自太原王氏,隻是他與王錫爵家隔了一房。他自小有經商天賦,還在上學時,就利用休沐日,跑到蘇州城裏淘些極品的蘭花,賣給族裏幾位愛蘭成癡的長輩,狠賺了一些銀子。


    “盛之兄知道,王家的男兒讀書的多,經商的少,所以王家的生意,一直是我們這一房人在掌管,我父親是老大,本該掌管家族生意,奈何他前年出海後,一直沒有消息。


    我阿爺為家族考慮,隻好培養我,和我二叔,讓我們分管部分生意。”


    “我聽說,”吳知縣久在北京,難得聽到王家的家族秘辛,這時想要證實一下家信裏聽到的內容,“你二叔管南直隸,讓你管江西湖廣?”


    “王家雖大,手還伸不到湖廣去,”王衍爵冷笑道,“就是江西,也輪不到在下管,這不,剛送了點新茉莉花茶迴去,袁家的茉莉花就出事了,老王那廝壓根就不同我一條心。”


    吳知縣聽聞不由得沉吟起來:這大家族裏的內鬥,他一個外人哪能參與?要真是王家人做的,他怎麽辦?


    判狠了,得罪元禮的二叔,還傷了王家的臉麵,恩師那裏不好交差。判得輕了,對不起袁家人,萬一袁家人不服,要聚起幾千鄉民,隻需要敲一次鍾……


    王衍爵見他沉吟不語,手裏幾根胡須都要撚斷了還不自知,便知他在糾集什麽。


    也不揭穿他,繼續說道:“說起來,還不是因為,中秋節時我堂兄拿這新奇的花茶,往北京和南京送了禮,聽說還送到了聖上麵前。聖上見茶思人,問了句:王大人丁憂期滿了嗎?”


    吳知縣聞言當即清醒,一激動還扯斷了一根長長的胡須,他顧不得痛,忙驚喜地問:“恩師他老人家要複出了嗎?”


    朝中有人好做官,有王閣老這位座師在朝,他吳益隆的前途一派光明啊。


    “還未知,在下出來前,族兄設宴謝我,大讚這茉莉花茶,我二叔還在席上,就想接管這樁生意,還是我阿爺作主交給了我。”


    王衍爵語調低沉,細長的刀眉斜斜地揚起,他是真生氣了,王家的內訌,連累種花製茶的舜華家。


    被人追到千裏之外來算計,是個人都不能忍,何況他一位心高氣傲的大家公子。


    “盛之兄放心,愚兄一定嚴懲賊人,給袁家一個公道。”不公道不行啊,首先在同鄉兼同窗這裏就過不去,再有,袁家村鄉野上那些手握農具的鄉民那裏也過不去……


    深夜,縣衙大牢裏,身著綢衣的李掌櫃被五花大綁地丟進了牢房,他不甘心,還在聲嘶力竭地喊著冤枉,可能是從碼頭鎮一路喊過來,嗓子都喊啞了。


    “嚎什麽?”獄卒被叫煩了,幹脆拿破布堵了他的嘴,“有冤情,明日大堂上與縣尊說去,大半夜的在這裏嚎,縣尊又聽不見!白瞎了嗓子。”


    牢房裏這才安靜下來。


    第二天,繼續開堂。


    袁家村這邊多了十多個讀書人,站在袁族長和舜華身後,吳知縣感到壓力山大。


    十多個賊人被押上來繼續跪著受審,胖胖的李掌櫃也被押了上來,他一上來就啞著嗓子道:“縣尊,小人冤枉啊,這群人上來問路,小人就給他們指了一下路,當時並不知道他們是來搗毀花苗的啊。”


    吳知縣問那為首的賊人:“碼頭上那麽多掌櫃的,為什麽單單找他指路?”


    那賊首指著李掌櫃道:“是給錢那人,叫小的們來碼頭鎮找他的。”


    李掌櫃繼續喊冤枉,在九江打理生意的是他妹夫,對這次錯失茉莉花茶這件事,妹夫也隻是罵了他一頓,還在徐管理那裏幫他說好話,沒有說要去搗毀人家的花苗啊。


    今年沒買到,明年還有機會嘛,做生意的人講究和氣生財,哪個會做這樣的絕事?所以他才會大聲喊冤。


    吳知縣對賊人的來曆已心知肚明,見來了一個頂缸的,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隻見他一拍驚堂木,官威十足:“就算不是賊人一夥,你也給賊人指了路,等同共犯,還敢狡辯,給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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