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明晃晃的花廳裏,各類美食流水一樣地端了上來,敬王穿著一件簇新的絳紫色棉袍,上麵的金絲繡紋在燈光的映照下熠熠閃光,富貴之氣溢滿整個富麗堂皇的花廳。


    蕭妃自打被放出來後,雖然沒了執掌鳳印之權,可到底也還是貴妃,整個人容光煥發,又梳起了高高的發髻,戴上了滿頭的珠翠,赤金鑲紅珠的鳳頭大金簪子上,垂下晶瑩剔透的水晶小米珠,隨著她的走動叮當作響。那原是皇後才能佩戴的,可她囂張了這些年,又豈止一次僭越?


    敬王請母妃入座享用晚膳,卻不悅地蹙了蹙眉:


    “母妃,經此一事,您還不收斂嗎?您連鳳印都沒有了,還敢穿戴成這樣?”


    蕭妃聞言,隻不滿地白了敬王一眼,挑起眉梢,翻著眼皮說:


    “這是你的王府,那個老東西又看不見!”


    “母妃!”


    敬王的右手輕輕敲了敲桌麵,麵色愈發凝重起來:


    “連我自己都不敢完全信任這府裏的所有人,您可千萬不能大意!”


    “好好好,我且再忍耐幾日,等過了十五,那個老東西一命嗚唿了,莫說是這鳳簪,便是鳳冠我都戴得!到那時,我就是正兒八經的太後了!”


    蕭妃一邊說著,一邊又低下頭,對著桌上的銅盤裏映出的人影,仔細撫了撫額角鬢邊,她不許自己頭上有任何一絲一縷的碎發。


    蕭妃似乎對敬王接下來的行動十分有信心,經曆了這兩次大風大浪,她愈發覺得自己的兒子無所不能,老天不會一次都不幫他們的,這一次,兒子定然能拿下皇位!


    然而,看著蕭妃洋洋得意的樣子,敬王的心裏卻不知怎的,總有些慌亂,許是因為看了靖安侯世子的絕筆,心裏多少有些波瀾。一半是念著舊情,一半是顧忌皇帝此時的想法。


    隻是他素來嚴肅,麵上罕有任何情緒,蕭妃也便沒看出兒子的擔憂來,隻吩咐著侍女為她侍菜。


    “你,過來,給我夾一塊鬆鼠鱖魚,我要魚肚皮上的肉,把刺給我拔幹淨,肉不能碎掉。還有你,你也過來,給我盛一盅茶樹菇老鴨湯,碗裏要有三隻茶樹菇,兩塊鴨脯肉,兩塊山藥,把薑塊和花椒都給我挑揀出去,若要我看見了,仔細你……等等!”


    蕭妃突然柳眉倒豎,頓時目露兇光:


    “你是幹什麽吃的?連一塊魚都夾不好!刺倒是拔了,可這魚肉都碎成兩半了,讓本宮怎麽吃?給我滾!”


    蕭妃已漸漸擺出太後的款兒了,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


    一旁的敬王見狀,握著湯勺的手不由一頓,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他本就心裏發慌,此時被蕭妃鬧騰得愈發煩悶。


    就在這時,一個暗衛悄聲走來,得了準允後連忙匆匆走進花廳,在敬王耳畔飛快地說了些什麽,又從袖中摸出一張卷成小筒的字條。


    敬王猛的睜開眼睛,連忙接過字條來看,待目光觸及那白紙黑字時,嘴角慢慢彎起了一個令人不適的弧度——即便是笑,他也笑得冷漠,笑得無情:


    “很好,藥物已經成功倒入宣王進貢的瓷盤上了。”


    蕭妃翹著小指上長長的玫瑰色指甲,手握一雙玉箸,將一片幹鍋千頁豆腐放入口中,細嚼慢咽後才用帕子點了點嘴角,開口道:


    “那藥物確定不會被宣王看出端倪吧?”


    敬王隻冷哼一聲,譏誚地笑著說:


    “母妃放心,這是我此前讓太醫下在楚王那裏的西域奇毒,無色無味,用銀針都試不出來。隻不過,下在楚王那的是慢性的,過不了多久,他就會一命嗚唿。而這迴倒在宣王進貢的瓷器上的,是急性的,父皇隻要用這隻瓷盤吃了東西,必定會即刻毒發身亡!”


    蕭妃聞言,又不自覺地抬手撫了撫發髻,腦袋上常年戴著一堆沉甸甸的東西,讓她的脖頸有些不太好了,可她依然舍不得那些金釵珠翠,隻道:


    “那就好,料定老五那個蠢的也發現不了,更何況,老七如今昏迷多日,如你所言,過不了多久就要歸西了。我倒要瞧瞧,還有誰能給老五出主意。”


    ……


    且說上元前一日,城中各處的彩綢和燈架都已布置好,今年城中特別時興一種手做花燈的作坊,竟是付了銀錢可以自己動手糊燈籠,銀鈴、流蘇、糊燈籠用的紙都可以自己挑選。據說,有錢人家的公子小姐都會來玩。


    孫皓領著孫峻逛到一處糊花燈的鋪子,也挑選了一些好看的物件兒,讓管家帶著孫峻在那糊燈籠,自己則忽然變了臉色,怒氣衝衝地說:


    “旁邊就是鎮國公府吧?我倒要看看趙瑾這會兒在府中享什麽清福呢,給我留下這麽一樁糊裏糊塗的案子!”


    鋪子裏的人聞言皆是一驚,連熱熱鬧鬧的嬉笑聲都削減了不少,大家隻直愣愣地抬起頭看著孫皓,孫皓卻大踏步地直往不遠處的鎮國公府而去。


    待孫皓走遠,鋪子裏才又恢複了方才的熱鬧勁兒。可憐孫峻一個文質彬彬的公子哥兒,全程隻能低著頭擺弄流蘇墜子,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羞得麵紅耳赤,卻也隻能腹誹道:


    父親大人,您要做戲也好歹顧一下我的死活吧,您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我……


    且說,孫皓大步流星走到鎮國公府門前,竟是大著嗓門衝門人喊道:


    “讓你們國公爺出來,看看他幹得好事,我就沒見過這樣寫判詞的,他這個大理寺少卿還能不能當!”


    官宦人家往來,都會提前下拜帖,大大方方體體麵麵地進門,像孫皓這樣突然在門口叫嚷的,倒是不多見。


    趙瑾此時正坐在府中帶著趙景明、趙文煜、趙文靜一起糊花燈。因著那顆桂花飴糖,關氏覺得兒女忤逆了自己,便不肯讓孫輩們去外麵鋪子裏糊花燈。趙瑾不想故意氣她,卻又見孩子們眼饞,這才自己在府裏擺了個“鋪子”,難得抽空陪孩子們一起做手工。


    自從病了一場後,趙瑾整個人都溫柔了,黛姬在一旁瞧著自己的漂亮夫君,眼裏盡是風情,全不管孩子們還在一旁,隻用勾魂似的聲音說:


    “你這人長得漂亮,手也巧,瞧這小兔子花燈做得,仿佛能下地跑了!”


    趙瑾正不知如何接她這話時,吳清急匆匆地走了進來。趙瑾見狀,便知有事,於是起身走到屋裏,吳清關起門來,把孫皓在門口張牙舞爪的樣子學給了趙瑾聽。


    “他罵我?他敢罵我?!”


    趙瑾一怔,卻忽然明白了過來。


    自打靖安侯府伏法,皇上對趙家的疑心一直未減,不管靖安侯世子是自己謀反還是受敬王的授意,都是在觸皇上的底線,所以趙瑾作為靖安侯世子的大舅子,始終還是皇上的眼中釘,孫皓若是有要事相商,自不敢在這個時候偷偷摸摸來見他,那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既然偷著過來不成,那就找個借口光明正大地來。


    行吧,看來又是我背黑鍋了。


    趙瑾一聲長歎,出門“領罪”。


    “是是是,您教訓得是,下官不敢了!下官知道錯了,下官給您添麻煩了……”


    趙瑾在門外點頭哈腰地把孫皓請了進去,啪的一聲,書房的門被吳清關死了。


    而孫皓罵罵咧咧地跟著趙瑾進了門,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你說說你,空有一副好皮囊,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還罵?沒完啦?”


    趙瑾轉過身來,不悅地看著孫皓,說:


    “蹬鼻子上臉是吧?”


    孫皓見狀,連忙大手一揮,笑著說:


    “咳!咱哥兒倆誰跟誰,這不是逢場作戲嗎?別往心裏去,我千年六輩子才得了機會罵你一次,你就受著吧!”


    誰知,趙瑾卻輕輕勾起唇角,笑著靠到椅背上,悠然道:


    “蘭溪在我這還沒走呢……”


    “師妹?”


    孫皓頓時兩眼一亮,卻見趙瑾挑了挑眉,問道:


    “想見?”


    “想!”


    趙瑾聞言,笑容更盛:


    “跟我道歉!”


    好家夥,好家夥,這種富貴人家的公子真是半點委屈都受不得!


    孫皓腹誹了一下,但也隻是腹誹了一小下,連忙賠著笑臉說:


    “好兄弟,今兒個是我罵得過分了,我給你賠不是了,你就原諒我唄?”


    “說吧,什麽事?”


    趙瑾點了點一旁的凳子,讓孫皓坐下。孫皓撩起外袍,麵露喜色道:


    “好戲成了一半了!”


    “怎麽說?”


    “果然還是師妹聰明,我們找了郎中給那婦人號脈,郎中說,那婦人的脈象是中過毒的。”


    敬王培養暗衛十分狠辣,對自己的嫡係還好些,對旁係幾乎是什麽手段都用,除了紋身刺青,讓他們永遠帶著記號無路可逃,還會讓他們吃下毒藥,然後定期給他們喂解藥,倘若不按吩咐做事,就吃不到解藥,那麽不到一個月就會七竅流血而死。


    如那婦人一般的暗衛,都是家裏沒有人了,一個人出來混口飯吃,所以也沒有什麽軟肋能被敬王抓住,唯一的軟肋就是這條命。


    “可知道是什麽毒嗎?”


    “毒倒是不知道,可是在我的好言相勸之下,那婦人知道自己走投無路了,便告訴我們,她把消息送出去後,敬王的人兩個時辰後會把解藥送到那客棧,我們果然找到了那解藥。你猜怎麽著?”


    那解藥正是楚王吃過的!東方神醫臨走前,留下了現成的藥方,郎中把藥丸碾碎一一比對,用料確實和藥方上的藥材一模一樣。


    孫皓神秘一笑,在趙瑾身側耳語了一番,趙瑾微微點著頭,記下了他的話。


    這個正月十五,有好戲看了。


    孫皓悠哉悠哉地從鎮國公府走出,一進那花燈鋪子就讚歎道:


    “喲,我們峻哥兒糊的燈籠真好看呀!”


    孫皓拎起孫峻做的小老虎燈籠,摸著下巴一頓感慨,秉著做戲做全套的原則,又補充道:


    “收拾了趙瑾,心裏就是舒暢!”


    孫峻見狀,清俊的麵龐上流露出一陣與年紀不符的惆悵,心頭暗道:


    爹爹您長點心吧,那可能是我未來老丈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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