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嘉澍沒有想到有一天能重迴兩年前曾躲避抓捕的這間倉房裏,兩年時間別墅主人仍沒有迴來,抬眼望去整個院落已顯破敗。


    於嘉澍輕輕將稱量中藥用的秤盤裏的黑火藥倒在紙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卷起兩側把火藥倒進紙筒裏,接下來是固定紙筒,安裝引信係統,用幾根不同顏色的電線與自製雷管炸彈相連。由於沒電,於嘉澍隻能借助煤油燈發出的微弱亮光進行操作,這是他在蘇中抗日根據地打遊擊時學會的本領,為確保萬無一失,在實施行動前必須確保引爆裝置安全可靠,因此於嘉澍自製了一個小型引爆裝置,準備拿到野外進行試驗,一切準備就緒,隻等宋紫嫣送來電氣元件了。


    於嘉澍用黑膠帶纏緊自製雷管炸藥,突然感覺眼睛幹澀難忍,滿手沾滿火藥又沒法去揉,隻好先把東西放在煤油燈下,來到一旁的水缸邊,拿起水瓢連喝帶洗,總算舒服些,這時,一隻老鼠順著窗台爬上了桌案。


    宋紫嫣緊摟皮箱迴想著何仲勉在上一封信中傳達的信息,於嘉澍已經說服了日軍軍火庫的夥夫趙三,對方願意將爆炸裝置帶入軍火庫內,隻等於嘉澍的試驗成功後立即實施,畢竟趙三不是自己人,於嘉澍亦謊稱是鐵血鋤奸團成員,一旦哪個環節出現意外都將影響整個行動,必須速戰速決。


    紫嫣不免有些緊張,這是她正式成為地下情報人員後接受的第一項任務,比起以往這次的任務更艱巨,風險更大,但宋紫嫣卻毫無畏懼,此刻的她已滿懷堅定信仰,能夠戰勝一切困難與恐懼。


    黃包車在距離目的地一條街的巷口停下來,拉車師傅說一連拉了幾個客人沒歇腳想喝口水,紫嫣心裏再著急見師傅滿頭大汗,用毛巾擦汗大口喝水的樣子並沒有催促,還讓師傅慢慢喝別著急。


    “一看小姐就是好人,”師傅擰緊玻璃缸子蓋,塞進車轅的套子裏,“行嘞,馬上就到了。。。”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別墅區傳來一聲巨響,隨即冒起濃煙與火焰,嚇得黃包車師傅手一哆嗦,宋紫嫣也嚇了一跳,很快意識到什麽,望向起火的方位不禁心頭一緊,馬上跳下車,掏出錢塞給師傅。


    “謝謝你師傅,我到了。”


    “哎。。。”師傅捏著錢,見宋紫嫣提著皮箱向街對麵奔去。


    少頃,警笛聲大作,兩輛警車疾馳而來在街口停住,十幾名巡捕跳下車,一部分人把馬斯南路四十三號別墅包圍起來,另一夥在周圍兩條街口設下路障,凡離開此地的行人與車輛必須接受嚴格檢查。


    鄒慶海從最後一輛車裏下來,叼著一根煙點燃,深吸一口,瞥向著火的方向,見一輛虹口救火會的救火車駛來停下,幾名隊員跳下車奔向火場。


    “大隊長,起火地點是馬斯南路四十三號別墅,已經圍起來了。”一名手下跑到近前報告。


    鄒慶海已晉升為法租界巡捕房副大隊長,近來上海日控區接連發生數起暗殺日軍軍官、士兵和七十六號特工總部特務等事件,郊區、碼頭、港口等日軍駐紮地以及兵工廠、倉庫也有零星爆炸發生,就連租界內也不太平,軍統和中統的秘密站點接連被端,大街上時常傳來槍聲和爆炸聲,英法美等總領事館命巡捕房加強警戒,因此剛接到報案,在附近巡邏的鄒慶海第一時間來到現場。


    “封閉方圓五裏的道路,挨家挨戶搜查,嚴查進出車輛。”


    “是。”


    “去看看。”鄒慶海彈開煙蒂,走向事發現場。


    火勢已被熄滅,不大的倉房被燒得隻剩殘垣斷壁,廢墟裏依舊冒著黑煙,鄒慶海撩起衣領遮住口鼻。


    “怎麽樣?”


    “著火點就是這,原本是間小倉庫,聽鄰居說這裏有兩三年沒住人了,剛剛突然聽見爆炸聲,出來看時已經起了火。”手下匯報說。


    “爆炸?”鄒慶海思忖著什麽。


    “是啊,這麽大的破壞力一定不是普通民間事故,說不定是有人在裏麵研製爆炸物,準備。。。”手下瞥見鄒慶海投來的肅殺神色,不敢再說下去了。


    “說呀。”


    “我。。。胡亂講的。”手下一臉堆笑迴道。


    “講得很有道理,幹脆下迴你替我出警算了,正好不想挨嗆呢。”鄒慶海咳嗽著說。


    “隊長說笑了。”


    “你覺得我有心情跟你開玩笑嗎?”


    “我。。。”


    鄒慶海抬起一腳蹬在手下屁股上:“還不快去現場調查取證,找不到線索就別迴來了。”


    手下嚇得連忙帶領幾個人跑向廢墟,這時另一名巡捕跑過來。


    “隊長,出事了。”


    “急什麽,抓到縱火犯了?”


    “沒有,是我們的人和。。。七十六號的打起來了。”


    鄒慶海聞言把送到嘴邊的香煙塞迴煙盒,咬合肌動了動:“走。”


    與馬斯南路四十三號別墅相隔一條街的路口,十幾輛車排成長龍接受檢查,有的司機等得不耐煩按起喇叭,其中一輛車的後排坐著宋紫嫣,旁邊是施太太。


    “怎麽迴事?”施太太問。


    “前麵的路口封了,好像在搜查往來車輛,可能跟剛才的爆炸有關。”司機側過頭迴道。


    “租界也不太平,什麽世道。”


    “都怪我,否則您的車就不會被截下了。”宋紫嫣愧疚地說。


    “跟你沒關係,如果不是今天手氣不好輸了錢提前散了,還不會碰見你呢。”


    “謝謝施太太。”


    “又來了,對了,我的那件旗袍做好了嗎?”


    “好了,正準備明天親自送到您府上呢。”


    “是嘛,唔可等不到明天的啦,現在就去店裏取,想知道穿上你設計的旗袍是什麽樣子,記得胡香凝每次打牌時那副炫耀的表情,聽說她到重慶了?”


    “嗯。”


    “要不是因為紗廠的生意,我也。。。不說啦,我跟她有什麽好比的嗎,是吧?”


    宋紫嫣微笑迴應。


    施太太透過車窗望向前麵:“哎呦,有什麽可檢查的,縱火犯還能藏在我車裏呀,真煩。”


    路口處橫著一排簡易路障,幾名巡捕與幾個身穿深色中山裝的男子正對峙著,第一輛車裏戴眼鏡的司機不耐煩地探出腦袋嚷嚷著:“怎麽迴事,你們吵架讓我們先過好嘛。”


    一名特務拔出手槍:“閉嘴,妨礙公務直接崩了你!”


    眼鏡男嚇得縮迴頭,摘擋熄火,扭頭對後麵乘客說些什麽。


    “崩了誰啊,這是租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一名高個巡捕質問道。


    “敢這麽跟老子說話,知道我們是誰嗎?”


    “跟誰老子老子的呢,看你就是個癟三!”


    “你再說一遍?”特務瞪起眼睛槍口對準對方。


    巡捕們也不示弱,從後背摘下步槍拉動槍栓,嚇得車裏的眼鏡男急忙埋下頭怕被誤傷。這時,人群閃開一條縫,走進來一位中年男子。


    “處長,處長。”特務們紛紛低頭躬身。


    胡愷之深吸了口煙鬥掐在掌中,嘴角微翹吐出一股煙霧:“什麽情況?”


    “處長,我們奉命檢查進出車輛,巡捕房的人卻橫加阻攔。”


    “都放下槍,說過多少次了,武器是用來對付敵人的。”


    特務們隻好收起槍,巡警們見狀也都放下。


    “你是管事的?”胡愷之望向高個巡捕說。


    “沒錯。”


    “借一步說話。”


    “不必,有什麽話就在這說吧。”


    特務們不幹了欲衝上來,被胡愷之阻止,他的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憤怒。


    “也好,我叫胡愷之,國民政府上海特工總部二處副處長。”胡愷之伸出右手,對方竟哼了聲沒有迴應。


    “對不起,這裏是法租界,不歸國民政府管轄,何況是。。。”


    “你想說什麽?”剛才那名特務不幹了,七十六號的人最不願聽到漢jian、走狗、偽政府等形容他們的詞匯。


    胡愷之左手把煙鬥送入嘴裏吸了口,右手依舊擺出握手的姿勢:“至少我們都是中國人,禮儀之邦。”


    高個巡捕不好再強硬下去伸手相握,不料胡愷之的手掌如老虎鉗子般攥住他的中指不放,高個巡捕使勁掙脫亦是徒勞,胡愷之用力一掰將手指折斷,疼得高個巡捕跪在地上慘叫不止,其他巡捕頓時不幹了再次舉起槍口,胡愷之從後腰拔出手槍杵在高個巡捕頭頂:“誰敢動,跟他一塊陪葬!”


    巡捕們頓時慌了神,恰在此時一根點燃的半截香煙翻滾著從眾人身後飛過來,正砸在胡愷之的帽簷上,火星四散掉落在地,胡愷之餘光瞥見一個人影斜刺裏衝到身前,他立刻轉移槍口指向來人的額頭,鄒慶海手裏的左輪槍已懟在他的胸口。


    兩個中年男人犀利對視,一個叼著煙鬥,一個吐出一股煙。


    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鍾,四周人等包括車裏的眼鏡男全都驚住了,忽然爆發出開懷的笑聲,兩個男人收起槍,單臂相擁,老友相逢怎可兵戎相見。


    早在胡愷之做私家偵探的時候就與鄒慶海成為要好的朋友,彼此之間相互關照,胡愷之探案離不開巡捕房替其撐腰,鄒慶海遇見不方便直接出麵的案情也會找胡愷之幫忙,兩個人形成了一種默契,方便自己,成全他人,直到一年前胡愷之關停偵探社,並未向鄒慶海辭行,想不到竟在此種境遇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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