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紫嫣迴到房間拆開信件,剛剛郵遞員臨走前悄悄告訴她,胡愷之曾翻閱信件的經過,若非郵遞員不怕惹事,而是宋紫嫣人緣太好,一次送電報正趕上下大雨,宋紫嫣冒著瓢潑大雨從店裏追出老遠給郵遞員送來雨傘,宋紫嫣在雨中揮舞手臂的樣子,郵遞員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拆開信封,裏麵是一張新的樂譜,破譯之後是何仲勉發來的消息,炸毀軍火庫需要自製定時炸彈,急需定時裝置所需的零配件,希望紫嫣共同想辦法解決,宋紫嫣記下後將樂譜連同信封一塊引燃,這時傳來敲門聲是小方,有電話打到店裏找宋紫嫣。


    拿起話筒,裏麵傳出抽泣聲,胡香凝哭成了淚人。


    兩個人約在經常光顧的咖啡館見麵,胡香凝眼圈紅紅的,見到宋紫嫣如同看到了親人,講述了她的突發遭遇。


    胡香凝被遺棄上海後,始終與身在重慶的情人國民黨某高官保持著書信和電話往來,對方還時常往上海法租界匯豐銀行胡香凝的賬戶上匯款,但近半年來那位官員以軍務繁忙為由很少與胡香凝聯係,匯款更是不見蹤影,讓習慣了花錢大手大腳的胡香凝頓覺捉襟見肘,一開始胡香凝還天真的以為因戰事吃緊情夫顧不上她,但習慣了奢靡生活的她哪過得了苦日子,花錢依舊毫無節製,沒錢了就借高利貸,沒想到前不久忽然收到從重慶寄來的一封信,寄信人是那位高官的原配夫人,信中言辭犀利地說自己的丈夫不會再給胡香凝寄一分錢,稱胡香凝不是有姿色會勾·引男人嗎,餘生就留在上海出賣肉·體苟活吧,胡香凝憤懣不已撕碎來信,忽然幾名黑衣大漢登門討債,胡香凝沒錢還,黑衣人搶走大量珠寶首飾並揚言三日之內若還不清欠債,就把胡香凝送到四馬路、鴛鴦弄去賣身。


    四馬路被上海人稱作紅粉一條街,清末民初起就是上海著名的紅燈區。然而它不僅因紅燈區而聞名,這裏還是民國時期著名的報館一條街,當時影響力最大的幾家大報館如《申報》、《時報》、《新聞報》等都在四馬路附近。除此之外,一些著名的出版機構如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北新書局等書店也位於這裏。一邊是奢靡欲望的追逐場,一麵是精神靈魂的拯救地,究竟是拯救沉迷於肉·體的靈魂,還是拯救失去靈魂的肉·體呢,恐怕隻有大上海才能將這些匯聚於此的神奇所在。


    胡香凝徹底絕望,能夠拯救她肉·體與靈魂的會是眼前的這個年輕女人嗎?


    “一定是那個老女人從中作梗,於正是不會拋棄我的。”胡香凝的眼神中充滿不甘。


    “儂有什麽打算?”


    “我當然想去重慶找秦明啊,可。。。”胡香凝鼻子一酸,梨花帶雨地哭起來。


    宋紫嫣摟起胡香凝撫慰著,此刻她倒像是年長的姐姐安慰著受傷無助的妹妹。


    “我來想辦法。”


    “什麽?”胡香凝撐起身子疑惑地望向宋紫嫣。


    第二天,宋紫嫣用大部分積蓄替胡香凝還清了外債,胡香凝感動地不知說什麽好,沒想到宋紫嫣告訴她很快就能去重慶與那個深愛的男人重逢。胡香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這不是光靠錢就能解決的問題,日軍已封鎖了重慶與外界之間絕大部分的交通要道,若想離開上海順利抵渝除非持有特別通行證。


    澀穀純子即將離開上海返迴日本,這是一位普通已婚日本女人都會做出的決定,純子不想讓孩子在侵略地讀書生活,縱使對這片土地仍有眷戀,但此時她已嫁為人婦,作為一位妻子和母親,她必須隨同經商的夫君返迴日本相夫教子。


    臨行前純子隻想與一個人道別,宋紫嫣。


    從年輕時隨父母來到蘇州,後來在上海工作生活,澀穀純子似乎隻交下宋紫嫣這麽一位朋友,卻又十分愧對她,純子深知自己所做的一切對宋啟昌、宋凱峰和整個宋家帶來的傷害,或許以她的能力無法彌補,但離開前還是想為紫嫣做些什麽,以免成為永久的遺憾。


    純子小姐坐在汽車後排,身旁的皮箱裏放著那幅蘇繡長卷《姹紫嫣紅》。這次純子隨同夫君返迴日本,澀穀平介把家中珍藏的書畫瓷器等藏品委托女兒帶迴神奈川縣的家中,其中就包括這幅《姹紫嫣紅》,但純子卻背著父親做出一個大膽決定,將這幅紫嫣最珍愛的作品還給她,這樣做勢必會遭到父親的責備甚至謾罵,但她覺得是值得的,因此純子小姐一路上都緊攥著拳頭,手心早已濕潤了。


    兩個人約在純子租住的房子見麵,房間裏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書房牆壁上掛著一幅幅純子寫的毛筆字,二人見了觸景生情。當初為了幫純子挑選字帖,宋紫嫣在澀穀平介家被搜身檢查,直至後來純子一直暗中監視著宋紫嫣的一舉一動,卻未發現任何異常,純子覺得是父親的職業敏感冤枉了紫嫣,怎麽也看不出眼前已經出落成大家閨秀的女人是地下黨。


    “這裏你打算怎麽處置?”


    宋紫嫣說完瞟見書架裏的一台日本原裝收錄機,何仲勉曾提起過,收錄機中的電器元件可以組裝成定時引爆裝置,困擾紫嫣多日的難題突見曙光,她努力抑製著興奮之情。


    “人都不在了,還能怎麽辦,你喜歡可以住進來,還有半年的租期呢。”純子迴道。


    “我倒想一個人安靜會兒呢,但成衣店那邊太多事需要我操心,算了吧。”


    “你和何先生。。。”


    “我們怎麽?”宋紫嫣望向純子小姐。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啊?”


    “結婚?”宋紫嫣爽朗地笑起來,“別聽同事們亂講,何先生離開學校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麵。”


    “為什麽,你們。。。”


    “也許都太忙了吧,各自的工作又沒有交集,感情這種事還是要講緣分的。”


    純子望著宋紫嫣,感覺她成熟了許多,不再是那個幾年前在蘇州跟在宋凱峰身邊的小女生了。


    “紫嫣,這次分別恐怕以後再難相見了。”


    宋紫嫣瞬間紅了眼眶,兩個人相擁。


    “相信你一定會幸福的。”紫嫣真情流露地說。


    “你也一樣。”


    宋紫嫣鬆開抹了抹眼角:“說好不哭的,要笑著說再見。”


    “紫嫣,這麽多年我和我的父親做了很多傷害你和家人的事。。。”


    “幹嘛說這些?”


    “要說,臨行前有什麽需要我做的事嗎,以彌補我內心的愧疚。”


    “我。。。”宋紫嫣遲疑著。


    “什麽都可以,隻要我能做到。”純子說完瞥向桌案上放著的皮箱。


    “如果你真的願意幫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返迴住所的路上,純子的臉色很難看,身旁的皮箱終究沒有打開,那幅《姹紫嫣紅》未能物歸原主。純子小姐不理解宋紫嫣竟然會求她為一位陌生女人辦理通行證,哪怕宋紫嫣提出任何關於她自己甚至有些出格的請求,純子也會盡最大努力辦到,並把長卷還給她,可她卻將唯一的機會讓給了別人,或許這就是真實的宋紫嫣吧,純子雖感到不滿,但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三天之後在碼頭分別時將通行證交給了宋紫嫣,此後兩個人再未相見,直到多年後,小花在報紙上看到日本著名收藏家澀穀純子逝世的消息,其部分藏品將公開拍賣,其中一件珍品就是《姹紫嫣紅》。


    與純子的反應截然不同,胡香凝接過通行證的刹那激動地流下眼淚,抱起宋紫嫣轉了兩圈,再多感謝的話語也無法表達胡香凝此刻的感激之情,沒想到宋紫嫣還送給她一份臨別禮物——親手畫的胡香凝的肖像畫,畫麵中的胡香凝風情萬種,定格了人生中最美的瞬間。


    “喜歡嗎?”


    胡香凝感動落淚:“儂幹嘛對我這麽好,弄得唔都不想離開了。”


    “我可不敢留你,重慶才是你該去的地方,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奪迴來。”紫嫣迴道。


    “不會讓你失望的。”胡香凝露出堅定的神情望著畫像,“畫得真好。”


    “還記得你讓小方帶話給老板娘,想把店裏的那幅猛虎圖買走嗎?”


    “那都什麽年代的事了,記性真好。”


    “我可還記得某人說自己屬虎,我一想也沒比我大幾歲嘛。”


    胡香凝被逗笑:“那怎麽了,我永遠是二十四歲。”


    宋紫嫣與胡香凝相擁,動容地說:“我們永遠都是好姐妹,路上照顧好自己,到了重慶別忘給我來信。”


    胡香凝已淚眼模糊用力點了點頭,淚水滴在宋紫嫣肩頭。


    曆經輾轉,一周後胡香凝順利抵達了重慶,幸虧了那張日本憲兵司令部簽發的通行證,安頓好後胡香凝就給宋紫嫣發去電報,報平安。


    宋紫嫣坐上街邊停著的一輛黃包車,右手摟緊皮箱,裏麵裝著那台純子小姐家中的收錄機。那日離別時,紫嫣隨口說她要去商場買台收錄機,平日裏做針線活時可以聽電台裏播放的音樂,還能錄下自己唱的歌,顯然是故意講給純子聽的,倘若直接索要,定會引起對方的懷疑,雖然純子小姐嘴上說著那些想要彌補愧疚的話,但已成長為一名合格情報人員的宋紫嫣卻絲毫不敢大意,畢竟純子尚未離開國內,決不能疏忽大意,影響整個行動,何況市麵上很難買到類似的產品,就算有也價格不菲,短時間內無法辦到。這一招果然起效,就在純子離開上海登船前,把那台收錄機送給了紫嫣以作留念。


    “師傅,去馬斯南路四十三號。”宋紫嫣說。


    “好嘞。”


    黃包車漸漸消失在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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