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伴震驚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勃然大怒,“首輔大人是何意?此乃……”


    韓屹根本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本官接到現報,府內進了賊人,一切試圖遞進府的都是證物,夏大伴可有疑議?”


    夏大伴怒,還待爭辯,“此乃太後……”


    “想來太後殿下也不會置臣下一家的性命於不顧!”韓屹冷眼淡然道。


    夏大伴聽到“一家”時,頓時氣急,他緊緊地捂住胸口,邊上的小內侍趕緊扶住他,急紅了眼眶,“師父,您怎麽了?”


    “來呀,請出府醫,為夏大伴診治。”韓屹從容下令,“夏大伴替太後殿下憂心臣下安危,本官銘記於心。”


    夏大伴白著臉,搖搖手,勉強平複了心跳,冷眼看向首輔,“大人厲害,咱家佩服,可太後殿下不僅有懿旨,還有口諭。”


    說完,夏大伴便整了整衣衫,向著皇宮的方向恭敬地行了大禮,起身後便要開口宣旨。


    首輔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正在這時,一道清泠泠的女聲響起,“夏大伴且慢!”


    一聽到這個聲音,首輔的臉色大變。


    他大步越過兵卒厲聲道,“誰讓你出來的?”


    慕楊平靜地看了眼韓屹,卻驚得韓屹的心猛地一沉。


    那深邃的眸光裏無波無瀾,什麽也沒有。


    慕楊靜靜地一笑,“大人,慕楊是來勸夏大伴的。您放心,妾身一定勸離他。”


    說完,便越過兵卒,向夏大伴走去。


    夏大伴一見到慕楊,眼眶便紅了起來,躬身行禮,“夫人!”


    慕楊還了半禮。


    她溫和無波地開口,“夏大伴,太後殿下的心意,慕楊已知。殿下為了慕楊心力交瘁,慕楊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眷顧。”


    慕楊微紅了眼眶,頓了頓,“煩請夏大伴知會殿下,剩下的路,慕楊自己走,殿下助慕楊良多,慕楊不能再拖累殿下,若因慕楊令殿下與聖人起衝突,慕楊萬死難辭其咎。


    日後慕楊或無法伴殿下左右,望殿下身體安康,萬事吉祥!”


    說罷,慕楊俯身向著皇宮的方向行了大禮。


    夏大伴悄悄地用衣袖抹了抹眼角。


    太後殿下何曾說過口諭?


    不過是他被逼無奈的下策,拚著太後、首輔矛盾激化後被聖人追究,他也要助一助眼前孤苦的女子。


    眼前的慕楊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夏大伴狠狠地剜了眼首輔,不知珍惜的家夥,有你後悔的時候。


    慕楊起身後,摘下身邊新換上的荷包,遞給了夏大伴,“大伴,此荷包乃慕楊新繡,煩請大伴帶給殿下,全當留個念想。


    對了,迴宮時,大伴不妨將荷包掛於馬車廂外,讓荷包得萬民祝福,願此物給殿下帶去吉祥安寧。”


    夏大伴接過荷包,低頭細看:荷包上繡著一棵柳樹、一棵楊樹,樹底還有一朵紅色的小花。


    慕楊最後向著夏大伴點了點頭,便舉步向府內行去。


    臨行前,慕楊背對著夏大伴,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慕楊的外祖父,一生有一心願未了,但他從未後悔,他的心願寫在慕楊的名字裏。”


    說完,便淡定地走向了府內。


    身後的夏大伴猛得抬頭,雙目圓瞪,嘴巴微張,身軀微微顫抖。


    原來,慕楊什麽都知道。


    韓屹緊緊跟著慕楊進了府。


    他神色微霽,看來慕楊願意留下了。


    “你放心,她,不會入府。”韓屹解釋。


    慕楊未置一詞,平淡地往清泠居而去。


    韓屹心頭的不安未消反增。


    慕楊的神色太過淡然,不關心、不傷心,就好似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一想到慕楊的心裏可能從此沒了他,韓屹的心一陣抽痛。


    不行,他不能任由慕楊漠視一切。


    他緊緊地跟著慕楊去了清泠居。


    見韓屹跟來,慕楊也不生氣,坐在窗邊的羅漢床上開始製衣。


    韓屹凝視望去,見製的是他的褻衣,心情頓時一緩。


    慕楊心中冷笑,麵上卻是絲毫不顯,手上動作不停,一針一線,針針紮實。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楚褚躲在窗外,踮起腳尖,偷偷打量屋內的情形。


    見娘親神色淡淡自顧自製衣,父親卻一臉柔和地看著娘親。


    她心裏深深地同情父親。


    可憐的父親,至今未明白娘親是怎樣的一個人。


    娘親是一個提得起、放得下的人。


    待你好時,全心全意。


    待你不好時,亦全心全意。


    父親啊,您已錯失良機。


    明明,您之前做的,已打消了娘親的顧慮,願意再給您一次機會。


    是您,親手斬斷了這份機緣。


    楚褚如小大人般搖搖頭,悄悄地潛迴了耳房。


    她剛一進屋,便吩咐丫頭,“悄悄整理些本小姐的衣物,選些碎銀放到我的荷包裏。”


    丫頭一驚,“小姐,您缺銀錢使?”


    缺?


    不是缺,是防著娘親跑路,自己得隨時跟上,不能讓她撇下自己。


    夏大伴果真將荷包掛在馬車廂外,一路迴到宮中。


    當他將荷包親手遞到太後殿下手中,殿下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滑落。


    “殿下,夫人說,剩下的路她自己走,您千萬不要與聖人起衝突,否則她難辭其咎。”


    太後殿下聽不得這話,眼淚洶湧而出,怎麽也止不住。


    慕楊,我的孩子,你這是在剜我的心頭肉啊!


    夏大伴咬咬牙,還是將慕楊的最後一句話告訴了太後殿下。


    “臨別時,夫人還說……夫人的外祖父,一生有一心願未了,但他從未後悔,他將心願寫在了夫人的名字裏。”


    夏大伴一字不差地重複著慕楊的話。


    嘩啦一聲,太後殿下支撐不住一滑,幾案上的茶碗“啪”地碰到地上,碎成片。


    柳——慕——楊。


    柳孟誠愛慕楊貞!


    太後殿下慘烈地一笑,任憑熱水順著案角燙到了腿,卻似渾然未覺。


    急得宮人們趕緊上前擦拭。


    太後殿下閉上雙目,左手一阻,啞著聲道,“除夏大伴,都退下。”


    她的聲音打著顫,聽得出此刻的她已處於崩潰的邊緣。


    待宮人退下後,太後殿下再也忍不住壓著聲音號啕大哭起來。


    太後殿下這一哭,哭得是天昏地暗,肝腸寸斷。


    夏大伴手足無措地站在邊上。


    有心上前勸一勸,卻又深知此刻不管說什麽,太後殿下都聽不進去。


    兩炷香後,太後殿下哭聲終於小了。


    “慕楊的話,夏大伴再說一遍。”


    夏大伴恭敬地壓低身子,一字一句模仿著慕楊的語氣說,“慕楊的外祖父,一生有一心願未了,但他從未後悔,他的心願寫在慕楊的名字裏。”


    太後殿下淚水洶湧。


    她的慕楊,什麽都知道!


    她,什麽都知道啊!


    可她,從不曾恨她,還待她這般好!


    在這孤寂的深宮裏,伴她開懷,伴她歡笑,伴她看盡世間一切美。


    驀地,夏大伴壓低聲音開口,“殿下,先帝的聖旨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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