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走廊。


    “小姑娘,又來啦?”


    熟稔的語氣,仿佛是在詢問鄰家遠嫁迴娘家省親的女兒。


    蘇繼銘聽著有點懵,而李柔也一副跟娘家鄰居寒暄的口吻:“昂!劉隊長,你出去辦案呐?”


    “嗯呐!一點小事,去處理一下,迴見!”劉隊長笑嗬嗬地道別。


    李柔點點頭,揮了揮手:“好的,慢走啊!劉隊長!”


    尤優白了二人一眼,當這是什麽地方了?菜市場嗎?


    劉隊長帶隊走到院子上車後,也奇怪地歪了歪頭,感覺對話哪裏不對。算了,辦案要緊!


    還是那個熟悉的詢問室,經典的藍白黑組合。李柔四下打量了一圈,果然沒啥花頭。


    負責詢問的警察組合倒不是那麽經典,一位是褪去愣頭青的王亮警官,還有一位是個幹練的女警。而尤優則是去審訊室親自審問陳佳夢了。


    陳佳夢的情況其實也不算罕見,重度抑鬱症+精神分裂症,不算完全刑事責任能力人,所以由她母親陪伴著。


    尤優是老刑警了,不會聽信犯罪嫌疑人以及現場路人的一麵之詞,就認定陳佳夢是精神病,不過陳母提供的證明倒是非常齊全且權威,仿佛習慣了女兒會惹事那樣,隨身帶著。這位母親眼神悲傷得讓人心碎,盡管皮膚保養得宜,但也掩飾不了眼底淡淡的烏青,眼尾細紋叢生,一看就心力交瘁,她對女兒應該是傾注了全部的心力。


    而眼前的女孩二十多歲,濕漉漉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透著一股子怯懦與無辜,小臉清麗瘦削,中長的頭發高高束在腦後,此刻有些許淩亂,身上穿著簡潔卻不簡單的粉色連衣裙,說話聲音輕輕的,有些溫吞,跟商場調來的監控裏的瘋子判若兩人。


    如果不是他親自帶隊抓捕歸案,尤優也難以置信這樣的小姑娘會是“恐怖分子”。


    他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斂去悲憫,收起冷肅,讓自己盡量看起來溫和一些,避免刺激到對方。詢問了姓名、性別、年齡等基本信息之後,便進入了正式訊問:“陳佳夢,今天中午12:33你在哪裏?做了什麽?”


    陳佳夢一臉恍惚,扭頭看著陳母,又迴頭看了看尤優,緩緩地搖著頭,聲若蚊蠅:“我……我記不清了~”


    尤優耐著性子說:“我提醒你一下,12:33你出現在龍之夢購物中心南門附近,你去做什麽了?”


    陳佳夢繼續搖頭,表示不知道,一臉求救地看著自己母親。陳母歉意地對尤優說:“尤隊長,我家夢夢有嚴重的幻覺,經常思維混亂,但她是我養大的,我知道她是個好孩子,這裏頭一定有什麽誤會。”


    “我真的很懷疑是有人利用了她。”陳母說的話雖然是猜測,但語氣很篤定。


    尤優點了點頭,對她說:“那說說你知道的吧。”


    “可以讓夢夢先迴避一下嗎?我怕她……”受刺激。


    尤優同意了,示意徒弟將陳佳夢帶離,安置到旁邊辦公室。


    待人出了審訊室,陳母收迴了不舍的目光,抬手扶著眼鏡,抹了把眼角的淚,再抬頭的時候,眼神裏又染上了悲傷,她歎了口氣說:“半個月前,夢夢很開心地告訴我,說她有個老同學邀請她去參加同學聚會,她很想去。”


    “我和她爸心裏都不放心,但也不敢直接否決,我們仔細問了對方是什麽人,可夢夢表現得很害羞,不肯說。我們就警覺起來,因為夢夢上完高二就退學了,後來再也沒上學,她的學業都是我和他爸爸在家裏教她的。”


    “所以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老同學肯定是她高二之前的同學了,您說,這有可能嗎?夢夢已經26歲了,她從初三開始在學校人緣就不好,一直被人欺負,所以才會得抑鬱症。”


    這樣出挑的小姑娘在學校會人緣不好?不過學校也算一個小社會,踩高捧低又或者妒忌爭競很常見,手段兇殘的校園霸淩也不少見。尤優也能想象和理解,畢竟他的確經手過一些校園霸淩的案子,未成年瘋起來一點不比黑社會遜。


    “唉……是我和她爸疏忽了,我們倆望女成鳳的心思太重,完全沒注意孩子心理上的變化,等發現的時候就太晚了,好好的孩子就這麽毀了。”


    陳母悲愴不已,尤優起身,將抽紙放到了她麵前,“謝謝~”陳母抽了一張紙,摘掉眼鏡,掩住了眼睛,低低啜泣著。


    尤優也不著急,耐心地等著她散去情緒,他知道再多的言語安慰都很蒼白,而眼前的母親必然是堅強的。


    不消片刻,陳母克製住了情緒,尤優看她一聳一聳的肩膀慢慢不再起伏,出聲問道:“你說陳佳夢的重度抑鬱症是高二得的?”


    陳母點點頭:“是的,準確說是高二確診的,其實孩子從初三轉學後沒多久就開始變了,隻是我和她爸爸認為她隻是青春期叛逆,有些脫離我們為她安排好的軌跡,我們太害怕兩個頂著大學教授和特級教師頭銜的人,女兒卻是個庸才,我們承受不起別人的閑言碎語,這才把女兒推向了火坑……”


    眼看著陳母又泫然欲泣,尤優馬上問道:“不好意思,我們辦案說話比較直接,你別介意,陳佳夢的精神分裂症是什麽時候的事?天生的還是後天的?”


    陳母說:“後天的。夢夢這樣有三年了。那時候我和她爸工作都很忙,家裏請了保姆,一天二十四小時看著她,就防著她做傻事。可還是百密一疏,孩子不知道從哪裏學的,偷偷把牙刷折斷,磨尖了斷口,趁著洗澡的功夫自殺了……”


    說到這兒,陳母終究還是哭了出來,聲音都變了調,“我的夢夢那麽怕疼的一個孩子,她到底受了多少折磨才那樣決絕!她用牙刷劃了手腕,這還不夠,她還捅傷了自己脖子,保姆發現她的時候,一浴缸的血……差點,差點就救不迴來……”


    “她在icu住了20天,我和她爸已經絕望了,本來想給孩子一個體麵,我們才剛簽了放棄治療……她,她就醒了!”陳母說到這兒有些激動,麵色還帶著悠遠的欣喜,當初的心情至今還能影響到她現在的情緒,可見是愛慘了自己的孩子。


    “隻是,夢夢出院之後沒多久,就開始變得不正常,往常她隻是壓抑,隻是哭,情緒特別低迷,對任何人事物都提不起興趣,總是覺得自己不好,陷在自責自罪的情緒裏。可那之後她時常說有人命令她去做事,而做的事都特別可怕,最初是從虐待小鳥開始的……”


    “家裏養了一對鸚鵡,夢夢把它們的羽毛活生生拔掉了,我們迴來的時候,兩隻鸚鵡光禿禿的,全身滲血,跌在地上慘叫,而夢夢像是受到了驚嚇,躲在陽台不肯出來,她給我們跪下磕頭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是有人讓她這麽做的,如果不做就會拔光她的頭發,剝掉她的皮,她說的時候整個人抖得不行,我和她爸嚇壞了,心裏第一懷疑的是保姆,畢竟隻有她每天跟夢夢在一起,我們當時還報過警,警察調查過之後發現根本沒有夢夢說的那個人……”


    “我和她爸當時也沒有生氣,我們想啊,孩子這個情況是不是在自救,畢竟她重度抑鬱那麽多年了,突然開始留意身邊的小動物,哪怕……哪怕是做了那種可怕的事,我和她爸都覺得很欣慰……”


    尤優和負責記錄的小警察都有些無語,孩子抑鬱,這對父母真的該負主要責任!


    陳母默了默,繼續道:“沒過多久,夢夢又把家裏的金魚殺了,她依然說是有人指使的,如果不那麽做,那人會把她切成塊分散到世界各地,我和她爸沒說什麽,隻是偷偷在家裏裝了監控,直到……直到有一天,我們看到夢夢拿剪刀把她養了四年的小兔子剪碎了,我們才知道事情嚴重了,帶她去看了原先的心理醫生,醫生說她的行為已經是精神問題了,讓我們帶她去看精神科,也就是那時候確診了精神分裂。”


    尤優皺了皺眉,問道:“你的意思是最早的時候,陳佳夢做了這些可怕的行為,事後清楚自己做了什麽?”


    陳母一頓,目光微閃地點了點頭。尤優說:“翟老師,我希望你對警方不要有什麽隱瞞,這樣我們才能幫到你。”


    陳母名叫翟蕊,她低著頭,屏息片刻,隨即唿了口氣,淡淡一笑:“尤隊長,我沒什麽隱瞞的,夢夢最初的確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隻是她自己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行為,她說每次有人命令她做事,她就無法抗拒,因為她害怕被傷害。”


    說起這個,翟蕊的眼神變得有些冷然,她幾乎咬著牙道:“夢夢上學的時候比較活潑,性格外放,做事有些高調,僅僅因為一點點小事,就被家裏有財有勢的同學欺負,帶人毆打她,罵她騷貨,在她的飯盒裏放蟲子和尿,在她的水杯裏撒石灰,還在她的椅子上倒強力膠,在課本裏放針頭,最後還逼著夢夢下跪吃糞,逼著她鑽胯,讓她跪著自己扇耳光,還要一邊扇耳光一邊唱《征服》,就這些事一直到夢夢初中畢業,他們都不曾放過她,哪怕高中不在一個學校了,那些人還是會買通夢夢的同學繼續這樣侮辱她,手段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我不知道多大仇,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要是知道,她哪怕工作不要了,哪怕牢底坐穿,她也要為女兒討迴公道。


    小警察都驚呆了,那些孩子小小年紀怎麽那麽惡毒?尤優比較冷靜,他道:“那你們當時報警了嗎?”他記得群眾裏有人說過陳教授夫妻倆調查過,並沒有調查到女兒抑鬱的原因。


    翟蕊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笑:“報警了,不了了之。”


    “那這些都是陳佳夢告訴你的?”尤優問道。


    “不,是那些人拍了視頻,我和她爸調查的時候偶然在一個小網站看到的,本來要拿去交給警方,事情才剛剛開始發酵,一夜之間全網都清空了相關視頻,嗬~”


    尤優不想追問那些孩子欺負陳佳夢的原因,有些人天生壞種,問了也白搭,跟案子本身也無關,他說:“那我們迴到最初的問題,你說懷疑有人利用了她,為什麽這麽說?”


    翟蕊說:“我女兒我知道,夢夢骨子裏不壞,她得了精神分裂症之後所做的事,其實都折射了那些人對她做過的事,之前我調查到的視頻裏就有,有人逼著夢夢在脖子上套著狗鏈子爬,路邊的狗屎要撿起來吃,不然就扒光她的衣服,剃掉她的頭發,讓她光著身子到我們小區裏爬,她一定是害怕我和她爸傷心,所以……所以才……”


    翟蕊又沒忍住,哭得聲淚俱下,情緒激動地砰砰砸著桌子,“惡魔!那些孩子就是惡魔!”


    “翟女士,請你冷……”靜,小警察剛出聲打算製止翟蕊,尤優一擺手,示意他別說話,畢竟眼前的人不是犯罪嫌疑人,目前看來隻是個可憐的母親。


    “像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天知道我和她爸當時是怎麽看下去的,我還記得當時我和老陳兩個人坐都坐不穩,手緊緊地攥在一起,互相依靠著借力。我們心如刀割啊!活生生剮我們的心也不帶那樣疼啊!”翟蕊情緒有些崩潰,眼睛都哭腫了,“怪我們沉不住氣,馬上把那些視頻發到大的平台去聲討惡魔,沒想到輿論剛起,第二天就全部清空了,沒證據了……”


    眼瞅著她又把話題扯遠了,尤優有些頭疼,捏了捏眉心,還好她自己又想起了重點,說道:“尤隊長,我女兒每次說有人命令她去做什麽,盡管做的事都很可怕,但從來沒有一件是傷害別人的,她這樣突然跑出來傷人,我不相信她是自己想出來的,她是精神分裂,不是人格分裂。”


    “而唆使她去做這件事的人,八成就是那個所謂的老同學。”翟蕊冷靜地分析著。


    尤優想了想,問:“所以陳佳夢還是去參加了同學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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