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陳月紅做快餐已經三年了。


    在這三年裏,她和張良每天從早忙到晚。不曾休息過一天。餐飲這個行業是沒有節假日的,不管是工作日還是節假日,嚴寒還是酷暑,刮風還是下雨,都要開門營業。陳月紅和張良像絕大部分的餐飲從業者一樣,化身為機器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勤勤懇懇地工作。他們無休假、無娛樂、更不敢生病。他們不敢休息啊,休息了就有可能流失客源。可以說餐飲人,甚至包括所有的小個體戶,他們是全年無休的。誰都可以休息,他們不行,休息了就意味著沒有收入,還要倒貼房租,還有流失客源等方麵的隱性損失。又不是隻有你一家快餐店,你不開,客人自然就去別家吃,久而久之,你的熟客就會變成別人的熟客。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在這三年裏,陳月紅和張良放棄了一切的娛樂活動。周末,當別的人吆五喝六地出門玩耍時,他們在廚房忙活;節假日,別人一家人穿得整整齊齊,歡歡喜喜地出門逛街,他們還在廚房忙活;刮風下雨,別人在家裏休息的時候,他們也在廚房忙活。他們在這裏開了三年的店,這期間從來沒有出門去哪裏玩過一天。更別說去哪個景點了。甚至連幾公裏遠的雷行山和緊挨著雷行山腳下的燈湖公園都沒去過。


    別說一家人出門好好地玩樂一天,就是悠閑地逛一迴超市都成為了奢侈。每天的時間都很緊,他們除了在店裏忙活就是在菜市場買菜,要不就是在準備食材的途中,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就是好不容易去一趟超市,都是著急忙慌的,買了東西就趕緊出來。根本不可能像別人一樣,在冷氣充足的超市裏待上個三兩個小時,慢悠悠地挑選著商品。那是一種奢望。


    在這三年裏,陳月紅和張良沒有穿過一身像樣衣裳。夏天,他們在超市的打折區買十元一件的t恤,冬天也是挑最便宜最耐髒的衣服買。因為好衣服不適合在廚房工作穿。兩人總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樣子。夏天,滿頭滿臉的汗;冬天,為了不讓厚衣服濺到油水,他們像老媽子一樣圍一條沾上油漬的黑色圍裙在外邊。


    女兒長到三歲,陳月紅和張良也沒有帶她出門去哪裏玩過。好在孩子現在還不知道這些,她無憂無慮地長大著。隻是有時她會睜著圓溜溜的眼睛問,“媽媽,你什麽時候能放假在家裏陪我呀?為什麽白天隻有奶奶陪我?”


    陳月紅隻能告訴她,“因為爸爸媽媽要工作。晚上。晚上,爸爸媽媽就迴來了。”


    有一天,刮特別大的台風,不能做生意。陳月紅和張良在出租房裏望著屋外的狂風暴雨惋惜今天掙不到錢,而女兒卻高興得手舞足蹈地說,“噢,爸爸媽媽終於在家陪我了!我希望天天都刮台風。”


    雖然女兒說的是幼稚話,不過陳月紅知道,這是因為她陪女兒的時間太少了。孩子想讓她多點時間陪伴她,才會說出這樣的傻話。


    其實,你說他們天天這樣幹不累嗎?


    累。當然累。


    不過沒辦法。以陳月紅和張良的學曆,隻有做這個才能多掙點錢。他們又沒有別的技術,即使中間生出過不想幹的念頭,想一想以後,以及一家人的生活,他們又咬牙堅持過來了。


    今年以來,店裏的生意不如從前了。一個是因為線上外賣平台的興起對他們的衝擊。還有一個,他們的一個老主顧,數碼城四期那家保健品公司倒閉了。還有附近新開了兩家賣快餐的。幾個原因導致店裏的生意變差。原本一個月除去所有開支還能剩一萬三四到口袋裏,現在一個月隻有一萬塊錢剩,而且還是在沒有開人工工資的情況下。因為生意變差,三月份他們便沒有再請人了。店裏隻有陳月紅和張良兩人在忙活。


    兩人現在在苦惱,是不是要考慮轉行了?


    現在這樣全年無休地做,身體遲早會吃不消。這工作完全就是掙的幾個血汗錢。他們想換一個相對輕鬆一點的事做。要是既能掙到與現在差不多的錢,同時又能清閑一點,有時間可以陪陪孩子,那就最好不過了。


    可是沒有任何技術的他們能去幹嘛呢?


    上班他們是不願意再去了,一個月拿著兩三千塊錢的工資,還要受人家的管。再說他們又能去找什麽班上呢?張良已經三十一了,陳月紅也二十九了,又與工作脫軌了三年,怕是不好找工作。


    想到這些,兩人又咬牙堅持了下來。邊做邊看吧,等有合適的再說。


    現在最要緊的是女兒上幼兒園的事。


    女兒到七月份就滿三歲了,下半年該去上幼兒園了。天天待在家裏接觸不到外界,孩子的各方麵都會跟不上。所以,他們決定下半年送孩子去上幼兒園。


    他們打聽過了,這個村裏有一所公立幼兒園,兩所托兒所和一所雙語幼兒園。托兒所和雙語幼兒園都是私立的。公立幼兒園的學費是一千元一個月;托兒所的托管費相對便宜一點,八百元一個月;而雙語幼兒園的學費則高達一千八百元一個月。這其中雙語幼兒園的師資力量是最為雄厚的,而且日常教學是用普通話和英語,因此學費比較貴。在這裏邊上學的基本上都是本地的孩子。隻有家裏相對不寬裕的本地家庭才會讓孩子上公立幼兒園,在他們眼裏,公立幼兒園是最後的選擇。


    其實公立幼兒園的教學質量還不錯,與雙語幼兒園相比,僅僅是沒有用英語教學。而它的學費也隻有雙語幼兒園的一半那麽多。


    這其中,兩所私立托兒所的教學質量是最差的,就是私人批了準許開辦文件,然後在村裏租了一棟房子,請了十個八個員工就開始招收學生了。其實本質就是幫家長看著孩子,家長給托管費,僅此而已。裏邊的老師是沒有幼師資格證的,僅僅是從社會上招來的臨時工。


    陳月紅心裏想,雙語幼兒園太貴了,孩子才這麽小沒必要讀雙語的,托兒所的環境又太差了。她實地去看過兩所托兒所的園內情況。說是托兒所,其實就是城中村一棟比較偏僻的出租房。不顯眼的大門,狹小的園內運動場地,兩個園長(也是托兒所實際的老板娘),七八個“老師”,一個煮飯的阿姨。一樓是小班的教室,二樓是廚房,三樓和四樓是中班和大班的教室。因為場地有限,孩子們的休閑區被安排在頂樓的露天場地。為了防止孩子從低矮的圍欄處掉下去,後期又用鐵絲網加高了不少。即使是這樣,陳月紅也覺得很不安全。最讓她擔心的是樓梯通道狹窄的問題。有一所托兒所不僅沒有應急逃生樓梯,整棟樓隻有一個通道,而且很狹窄,兩個成年人同時通過都覺得擁擠。萬一發生什麽事,孩子們怎麽逃得掉?另外一所托兒所雖然有做應急通道,不過同樣有樓梯通道狹窄的問題。陳月紅和張良商量,到時候就讓女兒去讀公立幼兒園,每月多兩百就多兩百。至少環境要好很多。公立幼兒園場地寬敞,各項設施都很齊全。


    誰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心頭肉,他們願意多花點錢,讓孩子上相對好一點的學校。


    打定這個主意後,陳月紅和張良特意去幼兒園問過門口的保安關於招生的問題。保安大叔說招生一般在四月底、五月初,具體沒定。大叔讓他們自己留意門口的啟事公告欄。陳月紅和張良謝過大叔,安心地迴去等著。


    這期間張良和陳月紅趁晚上收工之後跑到幼兒園門口看過幾迴,他們怕錯過了報名時間。


    四月十五日,他們終於看到公告欄貼了一張通知。通知裏說新生報名時間是四月三十日早上九點至十二點,下午兩點半至四點半。名額有限。下麵還列舉了要準備的資料。


    看到這個消息,兩人有些激動。好像自己的女兒一定就能進入這所學校學習。他們也是這樣認為的:自己願意出錢,難道上個幼兒班還能難上天?


    第二天他們把孩子的出生證,戶口本,兩人的身份證等複印件準備完全,又帶孩子去做了入園體檢。現在就等學校報名的日子到來。


    四月三十日一早,陳月紅和張良一塊出了門。張良去買菜,陳月紅搭他的電動車去一公裏遠的幼兒園準備給孩子報名。


    當兩人滿懷期待地來到幼兒園門口時,發現門口已經排了一條長龍。雖然幼兒園還沒有開門,可是排隊報名的家長已經在大門口排了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甚至延伸到幼兒園側麵的馬路。這個時節,陵南市已經進入了夏天,氣溫高達三十三、四度。雖然現在還是早上的七點多,可是太陽已經很刺眼了。排隊的人紛紛眯著眼睛,大家的臉被太陽曬得通紅。可能由於排隊的人太多,排在後麵的人臉上明顯很焦慮。人們一邊用手扇風,時不時伸長脖子看看前邊的情況。


    陳月紅從張良的電動車上下來,忐忑不安地排在了隊伍的後邊。她早就聽明哥兩口子說過,這所幼兒園不容易進,所以她特意早點過來。沒想到別人比她早得多。她聽前邊的人討論,排在最前邊的那兩個大姐昨天半夜就來了,從夜裏一直排到現在。


    陳月紅簡直不敢相信,現在的孩子上個幼兒園這麽難嗎?


    同時她的心裏也有一些忐忑,前邊排了那麽多人,還不知道輪不輪得到自己?


    為了給孩子報名,今天張爸張媽兩人在店裏頂她的班。張爸找人調了一天休。


    好不容易到了九點鍾,幼兒園的老師都來了,隊伍開始有一點往前移動的跡象,陳月紅滿心期待著能輪上自己,她站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耐心地等待著,心裏翻起一陣陣波浪。


    恍惚間,她仿佛看見小小的女兒背著小書包進入了這道大門。在大門內寬敞的運動場地上奔跑、歡笑。


    大約到了十點鍾,陳月紅離大門還有十幾個人的距離,突然聽到保安對前邊的人說了什麽,人群裏一下發出“唉……”的一聲無奈、失望的歎息聲,然後人群開始散開。


    陳月紅和其他一些排在後邊的人不知道什麽情況,不知所措地走到保安室門口。一問才知道原來已經招滿了。總共一百五十個名額,優先招收本地戶口的孩子,本地的孩子前兩天就已經報過名了。剩下五十個名額剛剛也招滿了。


    陳月紅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愣住了。一時六神無主,同時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


    竟然就招滿了?


    沒有名額了?


    女兒上不成幼兒園?


    她不能理解,孩子上個幼兒園怎麽就這麽難?


    這一刻,她深刻地體會到身在異鄉的艱難與無可奈何。


    以前再難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有力無處使。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對現實、對現狀。


    子女的教育問題永遠是橫亙在本地市民與外來人口之間的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本地的孩子輕輕鬆鬆就能進的學校,甚至嫌棄的學校,外來打工人的孩子卻連進的資格也沒有。這便是隨遷子女的一個最大的問題:上學難、上學貴。


    這也是為什麽很多的打工者不得不把孩子留在老家的原因。也是留守兒童日益增多的一個重要原因。


    陳月紅想到,如果她和張良還是在油站上班,每月領著兩三千元的工資,那女兒在這裏上學也是奢望……你想,每月總共就五六千元,還得住房、吃飯,另外還要每月支付一千元的孩子教育費,這是很難的。


    陳月紅失落地迴到店裏,她將事情告訴了張良和張爸張媽。張良說那就隻能讓孩子去托兒所,雙語幼兒園還是太貴了,上不起。陳月紅也隻能同意,眼下還有別的選擇嗎?


    張媽說要不就由她帶著孩子迴老家上,家裏隻要兩三百元一個月,一年能省不少錢呢。


    可是陳月紅不同意,她不能讓孩子像她小時候一樣,孩子由爺爺奶奶帶與長期待在父母身邊還是有很大區別的。並不是說爺爺奶奶的愛會比父母的少,而是孩子的感覺不一樣。她願意多出一點錢讓孩子跟在身邊。


    張良也不同意把孩子送迴家。這事就這樣定了,孩子上私立托兒所。差不差也沒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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