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陳月紅從油站辭職了。她剛剛查出來懷孕了。張良擔心她上夜班不好,而且聽說孕婦應該多唿吸新鮮空氣,他怕月紅整天在油站聞汽油味對她和肚子裏的孩子不好。反正也快過年了,先讓月紅休息一段時間,明年的事明年再說。


    陳月紅在出租房裏百無聊賴地度過了小半個月。臘月二十五,她和張良踏上了迴老家的旅程。


    買車票的過程有點艱難。我們知道,一過臘月初十,火車票就特別緊俏。臘月二十以後的車票尤其難買。在油站拐角的火車票售票點這些天天天都排著長龍,從售票點的玻璃門一直排到門口的人行道上,隊伍在人行道上還折了一個彎。售票點是早上七點開門,可是半夜一兩點就有人搬著小板凳去排隊了,因為去晚了就不見得買得到票。


    唉,外出打工的人迴一趟家可真不容易。


    張良花費了一番力氣,終於買到了兩張硬座票。因為沒得選,兩張票不是挨在一起的,是相鄰的兩個車廂。


    車票是下午六點的。陳月紅收拾好行李,在出租屋等著張良。張良今天上早班。


    下午三點十分,張良氣喘籲籲地跑了迴來。他快速換好衣服,和陳月紅一起出了門。


    首先他們要去地鐵站。他們住的地方離地鐵站大約三十分鍾的路程。張良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要是往常他們是不會打車的,走路也快。隻是現在月紅懷孕了,還是要當心一點。


    兩人坐上出租車,很快到了地鐵站入口。不起眼的地鐵站入口,隻見許許多多拉著行李箱的人從四麵八方湧過來。


    陳月紅和張良跟著人群乘電梯到負一樓,他們小跑著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拐一個彎又走過另一條走廊。走廊的盡頭是進站閘口。張良在閘口旁邊的自助售票機上買了兩張到火車站的票。兩人刷票幣進了閘口。閘口內更是人山人海,隻看到烏泱烏泱的人頭在裏邊攢動著,根本看不到別人的身體。


    張良怕別人撞到月紅的肚子,他用一隻手擋在月紅的身前。兩人艱難地上了地鐵。地鐵上不用說是沒有位置的。這個點正是下班時間,本身就擠,加上春節迴家的人群,更是雪上加霜。過道裏堆滿了行李,一些人就坐在行李上。張良把行李箱靠車箱放倒,讓月紅坐上去,自己一隻手扶著。


    地鐵要換乘兩趟,曆經一個多小時,陳月紅和張良終於出了地鐵站。從地鐵站一出來,走過一條馬路就到了廣州火車站。


    此時,中國大地上正進行著一場人類曆史上規模最為壯觀的、周期性的遷徙運動——春運。


    每年的臘月十五到正月二十五,因為外出打工者返家和返工的緣故,全國的運輸壓力暴增。這期間所有的火車站,汽車站空前擁擠。


    你很難想象這是多麽壯觀的景象。廣州火車站寬敞的站前廣場用藍色防雨布搭起了一個大大的棚子。棚子朝外的一條用鐵柵欄圍住了。鐵柵欄開了五個入口,每個入口處都有一名武警在值守。旁邊還有一隊武警在巡邏。每個入口前都排了一條長龍。除了個別年輕人,大多數排隊的人都拉著一個或者兩個大大的、塞得鼓鼓嚷嚷的行李箱,背上還背一個背包。


    一些中年人除了行李,手上還抱一個孩子,孩子眼神清澈、好奇地四處張望。


    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排在陳月紅前麵的那四個背上背著小山一樣行李的男人。他們大約五十歲左右,黝黑的皮膚,瘦但是很結實。與周圍一些打扮時髦的年輕人相比,他們穿著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破舊。一眼就能看出洗過很多迴了,基本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隻剩灰白色。


    至於他們背上的行李,那是一樣大大的布。這張布裏包裹著的是他們在這個城市全部的身家,鍋碗瓢盆,甚至連紅色的塑料桶子都挽在手上。桶子裏也塞滿了東西,有幾個衣架,一雙拖鞋,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這些東西或許在年輕人看來並不值錢,更不可能帶著它們上火車。這太丟臉了。可是在這些曆經風霜的中年人眼裏卻是那麽重要。他們是打零工的,明年或許就不來了,也許到別的地方去做,也許留在家裏。可是不管在哪裏,這些在別人眼裏毫無用處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卻能起大作用。留著它們,就可以省下一筆錢買生活用品的錢。唉,買什麽都要錢,能省一點是一點。很多打零工的人都是這樣背著行李走過了天南海北。


    我們可以試想一下,或許他們家裏有幾個孩子要養,孩子們等著錢上學,也許還有年邁的父母要贍養,可能還有建房子的帳要還……


    我們從他們樸素的臉上能看出,他們原本是農民。為了生計,這些已經不再年輕的農民選擇到大城市打工。他們也許過得很艱難。不過他們現在卻是這樣開心。他們一邊用方言交談著什麽,臉上掛著發自內心的笑。那是即將要與家人團圓的喜悅和甜蜜。


    是啊,辛苦了一年,終於要見到親愛的家人了。再苦再累,為了這難得的團聚也值得了。


    陳月紅和張良一前一後過了檢查口。檢查口在隊伍的中部,每一個閘口都在側麵放置了一張小方桌,桌子後坐一個誌願者。誌願者讓經過的旅客把票拿出來,檢查是否是今天的票。由於太過擁擠,無關人員盡量不要進入火車站。


    陳月紅和張良過了檢查口,跟著隊伍一路往裏走,就到了安檢處。他們順利過了安檢。繼續往裏走。一掀開安檢處的那張磨砂塑料遮簾,陳月紅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首先是嗡嗡嗡的人聲衝擊著她的耳膜,像無數的小蜜蜂在耳邊鳴叫。偌大的三層候車大廳裏,到處都是人。人!人!人!還是人!


    不斷有人拖著行李箱從她的麵前經過。從下往上看,她能看到三層的候車大廳裏一片黑壓壓的。


    陳月紅和張良走樓梯上到二樓,他們要乘的列車在二樓候車。


    一進入大廳,陳月紅就聞到一股很濃烈的味道。那是各種口味的泡麵和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和張良看了一圈,偌大的候車廳內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座椅上坐滿了人,每張座椅前麵都堆滿了大包小包。旁邊還站了不少人。候車大廳兩頭兩尾的空地上也堆得像小山一樣,一些人疲累得顧不上形象,竟直接趴在上麵閉著眼睛休息。稍微有點空餘的地方也是人來人往,一些人在找人,還有一些人去上廁所,有的來來迴迴接水泡麵吃。有孩子在裏麵跑來跑去,大人跟在後邊訓斥:“快別跑了,等一下丟了……”


    一聽到廣播裏播報列車信息就有一批一批的人跑到前頭的顯示屏那裏去張望,生怕錯過了車。


    陳月紅和張良在候車廳內找了一圈,連個稍微寬敞點的地方都沒有。兩人在過道上站了一會兒,陳月紅覺得悶得慌,於是張良便陪著她退了出去。她準備到欄杆那裏去透透氣,誰知道走廊裏也站滿了人,一些男人在這裏抽煙,弄得烏煙瘴氣。欄杆那裏就更不用說,連一個空餘的地方也找不到。她隻能站在走廊拐角,相對寬敞一點的地方。


    在候車廳等了大約一個小時,陳月紅所乘坐的那輛列車進站了。她和張良,以及同車次的乘客紛紛拉著行李排隊到檢票口檢票。人們爭先恐後地過了檢票口,接著馬上就朝前麵狂奔著跑去了。陳月紅由於不方便,她和張良在後邊盡量慢一點走。而其他的人則是像百米賽跑一樣,“嗖”一聲就跑到了前邊。陳月紅在後邊隻能看見他們的背影,以及一陣急促、悶重的腳步聲,還有行李箱輪子發出的“噠噠噠”聲。


    等陳月紅他們找到車廂時,大部分的人都上了車。車下隻剩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在上車檢票。陳月紅和張良的車票在相鄰的車廂,兩人拿著車票各自登上了自己的車廂。車廂裏現在已經是水泄不通了,過道裏都站著人,還有一些人拉著行李到處找位置。找到位置的人忙著將行李放到頭頂的行李架,還有一些往座位下塞行李。


    陳月紅小心翼翼地用手護著肚子,側身通過過道。行李都在張良那裏,她一身輕便地在人群裏穿來穿去。現在過道不能算過道了,幾乎完全不能通行,不是伸出來的腳就是露出半截的行李。


    陳月紅費了一些力氣找到自己的座位。她才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張良就提著行李箱找過來了。他請求陳月紅鄰座的那位大哥跟他換個位置,大哥聽說陳月紅懷孕了,很爽快地拿著行李去了隔壁車廂張良的位置。


    沒一會兒,車廂裏安靜了一些。大家都坐好了,行李也安置妥當。一些人走來走去泡麵吃,一些人穿過人行過道去衛生間,還有的幾個老鄉坐一塊笑嘻嘻玩紙牌。不時有幾聲孩子興奮的喊叫聲或者哭聲。


    一個帶著特殊口音的叫賣聲從遠處傳來,“麵包飲料礦泉水,香煙瓜子八寶粥,方便麵火腿腸。來,腿收一下啊……”


    陳月紅和張良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車子要淩晨四點到廬市站,到站了還得等兩個小時,最早一班到蕪豐的班車要早上六點發車。去年兩人沒經驗,陳月紅之前也很少坐火車迴家,因此不知道發車時間。兩人在寒風裏等了兩個小時,快凍麻了。今年陳月紅在包裏備了一個熱水袋,到廬市站再灌熱水,這裏天氣溫暖,用不到。


    隨著一陣“嗚嗚嗚”的低吼聲,火車緩緩開動了。帶著人們對家鄉的思念和向往,朝著遠處駛去。


    陳月紅在張良的老家待到初一就和張良兩人迴了羊山。他們之前就商量好了,每年都要迴一趟羊山。


    兩人迴到羊山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譚家英備好了一桌子的好菜在門口張望。立生到村口去接的他們。立生公司小年放的假,他年二十五就到家了。陳有和掐著點從大隊那裏迴來了。


    在這樣特殊的日子,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享受團聚的時光。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女子走娘家的日子。


    陳有和一家還在吃早飯呢,學凱老婆就從巷子口一路喊叫過來了,“家英,家英。”


    譚家英端著碗走到門口,笑著問,“做什麽?”


    這時候學凱老婆已經到了門口,她笑嘻嘻地說“來打麻將,三缺一,在我家裏”。學凱從水泥廠退下來之後一直在家過快活日子。他老婆也從來沒有出過門,一直在家裏種點地。學凱的三個孩子都成家了,不需要他們操心。兩口子平時就在家裏帶孫子。他們的孫子一個兩歲,一個四歲。兩口子平日裏愛打點麻將,為此還買了一副麻將。一到正月裏,學凱屋裏就時時刻刻坐了一桌人打麻將。這當然是學凱兩口子組起來的局。正月裏兒子兒媳都迴來過年了,用不著他們管小孩,兩人敞開了打。因為不好兩口子一起上,為此學凱兩口子常常為誰上桌而爭得麵紅耳赤。後來約定一人打一天。這不,今天輪到學凱老婆,三缺一,她便想到來叫譚家英。


    譚家英遺憾地說,“不得閑,等下幾個侄女要來拜年。”


    學凱老婆失望地拖長音,“哦——。那是,你忙。我去找找別人。”


    學凱老婆轉身走了,巷子裏再次響起她的喊叫聲,“傳花,傳花,來玩……”


    吃過早飯後,陳有和像往常一樣蕩到大隊那裏去了。譚家英收拾好桌子就吩咐立生到樓上揀一些新年果子下來。她自己則去煮茶葉蛋。等一下幾個侄女侄女婿就要來拜年,她得先準備準備。


    陳月紅想著等一下要去幾個叔伯家拜年,得去一趟菜市場買點東西。她跟她媽打了一聲招唿就叫上張良一起出門往菜市場那裏去了。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碰到熟人陳月紅免不了停下來跟人家打個招唿。這一路上的人家哪個不是看著她長大的?


    她們重複著同一句話,“咦呀,我都老了,你不叫我,我都不敢認你。這是你老公?”


    這裏耽擱一下,那裏耽擱一下,等陳月紅領著張良拐到新學堂那條寬敞一點的馬路時,時間已經是上午的九點了。


    學堂門口聚集了不少的年輕後生、女子,他們站在場地上說說笑笑。學堂的鐵柵欄門是鎖著的。幾個調皮的男孩子正在正門左邊角落的圍牆那裏爬牆。學堂裏緊挨門衛室的球場上一夥大小夥正在打籃球。


    過了學堂大門,就拐到了大隊部的側麵。


    此時大隊門口的場地上熱鬧非凡。這是羊山村一年一度最為繁榮的時刻,也是大隊部最為熱鬧的日子。自從農村興起打工潮,青壯年紛紛往外走,村裏隻留下老人、小孩和一些婦女,平日裏羊山村像村口的那幾口池塘水一樣沉寂。隻有過年那大半個月才會恢複生氣。


    今天雖然不趕場,可是大隊門口的場地上卻停著兩輛等客的班車。班車師傅叼著煙百無聊賴地趴在方向盤上,時不時按幾下喇叭,提醒還沒出門的人快一點。


    不時有年輕的女人拖家帶口往班車的方向跑去。按照慣例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什馬和田中休市。當然隨著現在人們的需求變化,什馬鎮初三就開集了。人們一年到頭在外邊打工,隻有過年這段時間難得人齊迴老家,一些人家娶親嫁女、生日酒席等通通安排在臘月尾到正月初八之間。尤其是生日酒,絕大部分的人家是在正月初三到初八這幾天辦的,隻有這個時候大家有空來吃酒。正月初三到初八這幾天大家都忙著吃酒席。人們常常開玩笑:咿呀,現在個個都是十二月、正月生人!


    也因為大家有趕集買東西的需求,所以什馬、田中兩鎮開市也相應提早了。


    班車是村裏私人的,平時就是跑村裏到什馬、田中兩鎮的。今天這班車等的是走娘家的客人。現在人們出門大多選擇坐班車,很少人會走路和騎腳踏車走娘家。當然,一些有摩托車的人會選擇騎摩托車出行。


    班車的對麵,也就是大隊樓下的場地上,原先擺賭桌的地方,現在卻擺了一條貨物牆。


    近些年,各村的賭博現象愈演愈烈,一些人辛辛苦苦在外工作一年攢的錢過年半個月就輸的精光,甚至倒欠賬。弄得家不家,村裏雞飛狗跳。為了遏製賭博的惡習,縣裏發布了禁賭文件,可是收效甚微,根本沒人當迴事。為此,縣裏下了決心,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到各村抓賭,凡是聚眾賭博,賭資巨大的,抓到了通通要罰。


    大隊門口已經好久沒有擺賭桌了。一些好賭的人選擇躲到了隱蔽的地方去玩了。這裏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半人多高的商品牆。


    擺在最顯眼位置的是一排疊得半人高的牛奶、飲料,還有用大紅色紙箱裝好的五斤裝的橘子或者蘋果。裏邊一些的水泥地上則擺著一桶桶五升裝的食用油。


    這是旁邊兩家小店的老板擺出來的。今天走娘家,來買禮品的人尤其多。兩家小店的老板忙得不亦樂乎。可不是嗎,光正月這幾天就把一年的票子給掙到了,能不高興嗎?


    現在大家不再像之前一樣自己做吃食過年,新年果子都是在鎮上的超市買的。什馬橋腦頭開了一家超市,裏麵什都有得賣。


    既然自己不做新年果子,當然走親訪友的伴手禮就得到外頭買。大家買得最多的是飲料和食用油。平均一家買個百來塊東西就差不多了。一般走人家就是提一箱飲料或者一瓶油。大家標準都差不多的。


    現在大隊門口聚集了不少的人,一些嫁來羊山當媳婦的年輕女人喜笑顏開地拖著孩子在飲料牆前選購送禮的東西,他們的丈夫就蹲在班車後邊的水泥台階上抽煙。還有一些早早來拜年的外嫁出去的羊山女子也三三兩兩地跑來選購東西了。女人們穿著時髦的衣服,腳上蹬著嶄新的高跟鞋,頭發也特意打理過。今天是展示個人實力的最佳時刻。人們辛苦一年為的就是在正月走人家這幾天出一迴風頭。人們紛紛把自己最客氣的衣裳穿上,金銀首飾戴起來。你看,每個女人的身上都金光閃閃。金耳環,金戒指,還有露在高領毛衣外的金項鏈,以及在手腕上晃動的金手鐲,無不向世人展示著它主人的非凡家底。


    金燦燦的黃金似乎與蕪豐貧瘠的黃土地格外相稱。蕪豐以南的女人尤其愛戴黃金首飾,哪個結了婚的女人沒有一件黃金首飾,那是多麽羞恥的一件事。其實這些女人在外邊做事的時候並不會穿戴上,一個是不方便做事,二個帶出去不安全,這些黃金絕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藏在箱底的。但是隻要一踏入蕪豐的地界,女人們便會將珍藏的金銀首飾通通戴上。這裏上到七八十歲的老婆婆,下到剛剛出嫁的小媳婦,沒有一個女人不是穿金戴銀。耳朵上的金耳環,手上的大金戒指,還有擺在高領毛衣外、又粗又長的金項鏈,以及有意無意從層層疊疊的衣服袖口露出來的金手鐲。真的是金光閃閃啊!


    對於女人們來說,沒有金銀首飾傍身是絕對不能出門的。金首飾是一個女人的門麵,也是武裝自己的武器。金首飾的多少、粗細,象征著主人財力的雄厚程度。所以很多男人願意給自己女人買金首飾——不管款式如何,夠粗夠大就好。其他可以不買,可是金首飾不能不買。自家女人戴的金首飾比別人的粗大,那就證明自己在外邊混得好,是自身實力的一種表現。


    大隊門口往祠堂那個方向的三岔路口,一個擺攤賣麻辣燙的小推車和一個賣燒烤的攤子已經忙活開了。一些孩子拿著壓歲錢來買東西吃。還有一夥一夥的孩子在祠堂側門外的場地上玩鞭炮。他們把壓歲錢都拿去學堂對麵的那家專門賣小孩子東西的小店買了鞭炮,有摔炮、有衝天炮、還有會在地上打轉的,還有煙花棒等等。


    陳月紅領著張良到大隊門口的飲料牆前挑選起了東西。她選了兩桶食用油,一箱純牛奶。油是給兩個伯伯家的,他們常年在家裏,還是送油比較實用。純牛奶是買給叔叔的,叔叔在北江做事,一年到頭也吃不完一桶油。純牛奶嘛,錦生可以喝,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陳月紅付過了錢,張良提著東西,兩人沒有逗留,馬上返迴了家裏。


    剛剛到家門口的那條巷子就聽到家裏鬧哄哄的。陳月紅猜是幾個堂姐妹們來家裏了。自從幾個堂姐妹成家之後,每年家裏都要請她們和家人來吃一迴酒。


    她快步地走到家門口,果然就看見陳有財的四個女子以及丹紅帶著她們的男人、孩子正坐在自家的桌上吃酒、話事。


    陳月紅走進屋裏笑著跟眾人打招唿,“大家都來了。”


    屋裏的人迴頭看到陳月紅和張良,笑著說,“哎,剛剛才來的。月紅快叫你老公來坐下吃點酒。”


    張良把手裏的東西放在門背後,然後笑著坐到桌上跟另外幾個當女婿的一起說話。立生給他拿了一瓶飲料,他知道姐夫不喝酒。


    這時候譚家英從灶房裏端一鐵盆的茶葉蛋走了出來放到飯桌上,“來來來,娃娃們吃茶葉蛋,還熱乎的”。


    十一個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人往褲兜裏塞兩三個,一盆的茶葉蛋很快見底了。譚家英去年煮過一迴,曉得這些孩子喜歡吃,今年特意多煮了的。


    譚家英陪小輩們吃了一碗酒,大家說了一迴客套話,之後有財的大女婿和小女婿說要去看打牌,聽說祠堂後邊的一間屋裏有打大牌的,他們想去看看。有財的幾個女子和丹紅也說要帶孩子們去祠堂那裏轉轉,這一屋子的人很快就散了。


    大家都散了後,陳月紅先提了純牛奶去了對麵叔叔住的屋裏。陳有豐去年冬天從陳有和屋裏搬了出來,搬進了他媽原先住的那間老屋。至於原因嘛,當然是怕三嫂譚家英嘮叨。他常常玩到夜裏一兩點迴來,譚家英看見他這個吊兒郎當的樣子就來氣,你說他一個兒子不管,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邊打牌喝酒,一年到頭也不知道存點錢,聽說今年一年才給二哥兩千元錢。你說哪個當長輩的不會說他兩句。每迴他晚迴來,譚家英第二天都要說教他一頓,因此陳有豐幹脆就搬出來,心想這下說不著我了吧。


    來到熟悉的屋門前,看著那扇發白的舊木門,陳月紅心裏一下悲傷起來。她想起了她的婆婆……


    周圍的房子越建越高,而這兩間低矮的瓦房就蜷縮在這些高樓的腳下,暗無天日。


    她在門口喊了兩聲“叔叔,叔叔。”


    屋裏並沒有人應答。陳有豐一早起來在屋裏熱了一點飯菜吃就往大隊那附近去了。


    陳月紅推開那扇木門,屋裏漆黑一片,還有一股黴味。這屋裏的陳設跟婆婆在世時沒多大變化,床和床前的那張老木桌都在原地方擺著,電線也像之前一樣胡亂地吊在屋裏。隻是門邊的那個朱紅色的老櫥櫃沒有了,也許是被叔叔丟了。靠床裏邊的一麵牆上拉了一條鐵絲,鐵絲上掛著陳有豐的幾件衣服。陳月紅把牛奶放在床尾的泥巴地上,地上還堆了三箱花生牛奶和一桶油。這一定是她幾個堂姐妹送來的。


    從叔叔那裏迴來之後,陳月紅讓立生提一桶油和她一道去二伯屋裏。每年迴來她和立生都會去二伯屋裏看看。張良由於語言不通,他便留在家裏。


    陳有登還住在原來的老屋裏。這棟原來居住了三戶人家的老屋已經破敗不堪了,廳堂屋簷的瓦片被風刮跑了,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木條。廳堂裏靠右邊的一麵牆堆滿了柴火,那是右邊那戶人家堆的。


    在周圍三四層的新樓房襯托下,有登住的這個地方簡直可以說是十分破舊了。因為有登一家冬天在靠他房間門口的沙漿牆下煮飯,整個廳堂屋頂被熏得發黑了。更加顯得破舊。


    姐弟倆穿過柴垛,就看見二伯娘佝著身子在她自己門口的小灶上洗碗。金生陪五歲的錦生蹲在地上玩玩具小車。這是他昨天帶錦生到大隊旁邊小店買的。錦生這些年一直在有登屋裏,陳有豐喊他迴家過年都不肯。他已經把這裏當成了家,把有登兩口子當成了親生父母。


    這一切是這樣熟悉,一下把陳月紅兩姐弟拉迴到從前。姐弟倆異口同聲地喊到:“伯娘,金生。”


    二伯娘叢蓮迴過頭,親切地笑著招唿兩人,“月紅,立生來了,來坐。”


    金生馬上站起來,咧開嘴笑著來到他們麵前,“姐姐,昨天下午來的?”


    月紅和立生隨意地坐到有登的那張舊木桌前,月紅笑著迴答:“嗯。快天黑到的。”


    金生也坐在他們一起,他迴頭朝還蹲在地上玩耍的錦生叫到,“錦生,來叫哥哥姐姐。”


    胖嘟嘟的錦生便靦腆地走過來喊了一聲,“哥哥,姐姐。”


    月紅和立生摸摸錦生的頭,“嗯,乖。”


    說話間,陳有登從昏暗的屋子裏走了出來。他站在門口親切地笑著說:“月紅,立生來啦。吃了早飯沒有?你二伯娘早上煮的粉幹還有,吃一點?”


    月紅和立生說,“不了不了,我們才吃過來的。就來看看。”


    有登又說,“那就吃點果子。”


    他轉頭對老婆說,“叢蓮,去揀點果子出來。”


    叢蓮馬上在身上擦幹手,準備進屋拿果子。


    月紅拉住二伯娘,“不用了,真不用。肚子裏飽的。”


    叢蓮這才不好意思地笑著沒進屋。


    有登一遍遍地說,“哎呀,到屋裏了什麽也不吃點。”


    由於桌子小,有登怕擠到侄女侄子,他就站在旁邊,詢問他們這一年來的工作、生活情況。


    有登這些年滄老了不少,花白的頭發越發稀少,隻剩周圍一圈了。身子還像之前一樣消瘦,他老婆叢蓮也是一樣瘦小,由於常年在田裏、山上幹活,兩人的臉粗糙黝黑。


    在有登這裏坐了一會兒,月紅和立生就起身告別了,他們還要去大伯屋裏。臨走的時候,他們一人塞給了錦生一個紅包。錢不多,隻有一百元,隻是表示哥哥姐姐的關懷。相比之下,金生對錦生的關愛要多得多,他每次迴來就會給錦生買好吃的,把他當親弟弟對待。桃花對錦生也好,幹什麽都帶著他。


    迴到家之後,月紅和立生又提著油去了村口的大伯有財屋裏。他們放下油,在院子裏站著和大伯、大伯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臨走的時候,大伯娘香嬌交代他們中午到家裏來吃飯。說是請客。


    自從“兒子”被要走後,有財兩口子有意與幾兄弟恢複來往。尤其是兩人不辭辛苦跑去外地看了幾迴龍生,龍生越來越不與他們親近時,他們的心涼了。唉,難怪人家說:生得親,養不親。自己掏心掏肺地養了龍生十年,最後不敵在他親生父母身邊的一年。唉……


    有財想通了,自己的親兄弟到底是親兄弟,有什麽事還是會幫忙,沒必要鬧得這麽僵。其實幾兄弟之間也沒有什麽深仇大恨,走動走動也好。所以這一兩年,有財老婆香嬌有時也會主動到老三有和屋裏找譚家英說說話,有時還會送點家裏種的菜給她吃。順便在她屋裏坐上一陣,訴說她失去“兒子”的痛苦,以及誇耀她幾個女子嫁的好。譚家英見大嫂主動放下身段,她也沒什麽可挑的,也願意陪大嫂坐下打發時間。


    今天早上,有財兩口子心想:中午反正要開兩桌,自己的四個女子連同她們的老公、孩子,加上他們自己,一起有十九口人吃飯。反正是要大搞一餐,那不如趁這個機會把三個兄弟都喊來吃飯。畢竟自己做大的,得讓世人知道自己這個長輩做得不錯。而且侄女們送了東西來,做個順水人情,把大夥都喊上,這樣裏子有了,麵子也有了。大年三十煮的菜還剩了不少,再加幾個新鮮菜就差不多了。因此才有了這麽一出。


    中午十二點,有財的院裏亂哄哄的。他的兩個兄弟以及女兒女婿、侄女侄女婿幾大家子,三十多口人正圍在他的院裏曬著太陽話事。陽光正是明媚,有財、有登、有和三兄弟手撐在半截的磚牆上,望著院外的田地,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各自的生活。這幾天天晴,氣溫有所迴升,人們脫下厚重的棉衣,露出裏邊的毛線衫。田野裏不知什麽時候鋪上了一層薄薄的新綠,鳥兒也嘰嘰喳喳鬧騰了起來。


    有財的廳堂門朝田地的方向大開著,廳堂裏擺了一張八仙桌,另外靠門口的地方還加開了兩張圓桌。有財的女子:長英、二英、小英和鳳英正在忙著從灶房裏端菜出來,擺碗筷的擺碗筷。


    灶房裏,大嫂在熱氣騰騰中煸炒一道下飯菜——酸菜幹煸青椒,二嫂叢蓮在灶下燒火,譚家英則在灶邊捏肉丸子。三姊嫂有說有笑,一派其樂融融的樣子。


    這是這個大家庭最具曆史意義的時刻。從昌世老漢去世後,這一大家人還從來沒有這麽整齊地聚在一起過。所以今天絕對算的上是這個大家庭發展曆史上的一個重要裏程碑。


    十二點過一刻,這一大家人就擠擠挨挨坐到席上,熱熱鬧鬧地開了席。敬酒的敬酒,勸菜的勸菜,還有小孩喊媽媽的聲音,有財的這個廳堂空前熱鬧。


    這時候陳有豐才佝著瘦小的身子從院裏走了進來。


    香嬌揶揄自己的小叔子,“又到哪裏野了?請你吃個飯也這麽難,比請生客還難!”


    陳有豐皺著鼻子笑了起來,“就在村裏到處玩。”,說完他灰溜溜地摸進了屋,自己去找碗倒酒喝。


    有財三兄弟和女婿、侄女婿坐八仙桌,他們是要喝酒、談天的。另外十幾個孩子們一桌。香嬌三姊嫂、香嬌的四個女子以及月紅、立生、金生和丹紅坐一桌。


    在所有人中,有財的小女婿——小高最為活躍。他遊刃有餘地同長輩以及幾個姐夫拉客套話。雖然他的年齡在所有女婿中排第二,可鳳英是所有成家的女子中年齡最小的,所以他隻能按鳳英的輩分來。


    小高嘴巴甜,又會來事,還愛吹點牛,把有財兩口子哄的挺高興。本來有財老婆香嬌是不準備給任何女子帶孩子的。當初她的大女子長英那麽困難,家裏因為她老公欠了一大筆債,家裏幾乎到了無米下鍋的境地。長英請求她幫忙帶孩子,她說孩子大了,不用管別的,隻需要管飯洗衣就行,她兩口子準備出門打工掙錢,長英說得聲淚俱下,香嬌都沒答應。可是去年年初小女子鳳英卻把一歲大的女兒送到了羊山。小高哄得她高興,讓香嬌覺得給他帶孩子有好處。另外她也想留個後手,萬一龍生真的不迴來,那以後還得靠幾個女子,這其中屬小高腦子靈活,說不定以後還得靠他呢。所以她高高興興地給小女子帶了一年孩子。鳳英說讓她多帶幾年,她也答應了。


    今天既然是家庭聚會,自然免不了相互“關心”一番。不然這一餐飯就失去了意義。關心的內容是什麽呢?自然是去年在外邊掙了多少錢,有什麽成就等等。成年人除了掙錢的事還有什麽好聊的。


    一大口米酒下肚,小高首先挑起了話頭,他睜著一對鼓眼睛,看似無意地笑著問有登女婿,“姐夫,聽說你在北江發財?”


    有登女婿小鄭謙虛地說道,“哪裏發財,混口吃的而已。妹夫你呢?聽大伯娘說你在外頭掙了大錢呢?”


    聽了這話的小高“謙虛”地擺擺手,“唉,說什麽發財。不過還可以吧,不多,一年也就搞個十來萬”。說話間,他站起來抖了抖身上不是很合身的西裝,拉了拉腰間的皮帶。


    幾個叔伯、嬸嬸聽了紛紛驚歎,“哎呀,一年掙這麽多錢呢!”


    小高接著炫耀到,“現在一年搞個十來萬算是很平常的了,一年沒個十來萬怎麽養活老婆孩子,是吧。”


    桌上其他幾個做女婿的不好出聲,同是兩手兩腳,文化程度也差不多,怎麽人家就掙那麽多錢。張良語言不通,隻管低頭吃飯。而有財的另外三個女婿和有登女婿小鄭隻能陪著笑違心地恭維道:“還是妹夫你有本事。”


    小高誌得意滿地又謙虛了一迴:“唉,不能這麽說,大家都差不多的。”


    同桌的有財得意地咧開嘴笑了起來,“他一年是還能掙點錢。”


    雖然他沒有兒子了,可作為半個兒子的女婿讓他在幾個兄弟麵前出了風頭,心裏別提多暢快了。


    小高拿出一副主人的姿態,提著一壺米酒滿桌子敬酒。當他敬到張良這裏時,張良出於禮貌站起來遮住碗笑著說:“我喝不了,你們喝。”


    在隔壁桌上的香嬌開玩笑對侄女月紅說,“怎麽一個大男人還喝不了酒。聽說他還不打牌?”


    陳月紅點點頭,“嗯,很少玩。”


    香嬌意味深長地說,“哎呀,掙得到票子還是要玩的。年輕人不玩幹什麽。”


    陳月紅當然知道大伯娘的意思,意思很明顯:就是說她和張良沒掙到錢,所以才不打牌,怕輸。她隻好陪著笑說,“天天上班,也沒空玩。”


    這時候,有財的二女子——二英自豪地說起了她的“不幸”,她笑著說:“埋人鬼,我今年打牌都輸了五六萬。”


    有財聽了這話說教起了自己女子,“死女子打那麽大牌做什麽。”


    香嬌馬上撇著臉說到,“你管她幹什麽。那也是她掙到了錢才玩。如果沒錢,想玩都玩不成”。說這話的香嬌臉上帶著的是自豪的表情。村裏總有一些人喜歡在別人麵前炫耀自己打牌輸了多少多少,以此來顯示自己曾經有過這麽多錢,現在身上沒錢是因為打牌輸了,並不是沒掙到。實際情況呢,別人並不曉得,隨便他們怎麽說。


    有財聽了老婆的話,馬上就咧開嘴哈哈笑起來。


    香嬌見大家沒有接著她的話題往下說,便又指著小女子鳳英脖子上那條如腳踏車鏈子一樣粗細的金項鏈問譚家英,“你看我鳳英脖子上的項鏈好看不?”


    譚家英曉得嫂子的意圖,無非是演自己的女子嫁的好、講的金首飾多。她想,那就如了她的意,讓她高興一迴。譚家英大聲地感歎,“啊呀,這麽粗!得值不少錢吧?”


    香嬌馬上咧開嘴笑了,她炫耀似的大聲說到:“可不是。這根項鏈近一萬塊錢呢!這是死女子自己挑的。”


    譚家英笑著對侄女說,“哎呀,鳳英,你可真會挑。”


    鳳英心花怒放,“我哪懂得怎麽選,就是看到哪根粗就買哪根。”


    接下來,桌上的幾個堂姐妹就開始討論起她們身上的金首飾。


    陳月紅看著堂姐妹們露在高領毛衣外、亮閃閃的金項鏈,耳朵上碩大的金耳環,以及手上的大金戒指,瞬間不好意思起來。因為嫌項鏈掛毛線,她並沒有戴,隻是戴了金戒指。以她對大伯娘的了解,她猜大伯娘肯定會問到她關於金項鏈的事。她想快點逃離這裏,於是低著頭快速地扒著碗裏的飯菜。


    沒想到還是逃不過大伯娘香嬌的法眼,香嬌帶著為她惋惜的口吻問,“月紅,你結婚沒有買金項鏈?”


    陳月紅老老實實地迴答:“買了,掛毛線,就沒戴。”


    香嬌拖長音,“哦——”,以此來表達她的懷疑態度。她心想:月紅肯定是沒有,還編鬼話騙人。


    這一餐飯除了有財一家人,其他人都吃得不暢快。席間有財兩口子不是打探這個的消息,就是打探那個的情況。就連立生和金生兩個沒成家的也不能幸免。


    好不容易吃完了飯,陳月紅和張良、金生、立生趕緊走出了廳堂,站在有財的院裏。因為還沒散席,他們不好直接走,這樣顯得沒大沒小。


    等長輩們都下了桌,四人便進門同有財兩口子告別:“大伯、大伯娘,那我們先走了。”


    香嬌客套了一番,“再玩一會兒嘛,反正沒什麽事。”


    緊接著,小高站起來走到門口笑嘻嘻地對張良說,“姐夫來打牌啊。”


    張良擺擺手,笑著說,“我不怎麽會玩,你們玩。”


    “來嘛,來玩幾把。”


    香嬌開玩笑說道,“不會打怕什麽,都是自己家裏幾個人,輸也是輸給自己家人,等於是沒輸。哈哈哈!”


    張良臉上掛著謙虛的笑推辭著:“你們玩,你們玩。”


    小高便不好再叫,他失望地嘟嚷,“嗨呀,真不來玩呀。那下次吧。”


    等有登、有和、有豐帶著他們的家人走出有財的院子,有財兩口子就在屋裏鄙夷地議論起來,“哎呀,月紅老公連十塊一把的撲克都不敢打,看來是真的沒掙到票子。有和白給她讀了那麽多年的書,找了這麽一個窮人家。”


    今天雖然破了一點財,不過有財兩口子心裏還是很高興,今天他們知道了有登、有和的女婿沒有自己的女婿混得好,立生和金生也沒掙到什麽錢。相比之下,自己的女婿卻會掙錢,這使他們從失去兒子的痛苦之外,獲得了另外一種心理上的滿足和得意。看來即使沒有了兒子,我有財還是四兄弟裏過得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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