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個星期,時間來到了六月二十八號,陳月紅終於等來了關於工作的好消息。那天晚上,譚建國告訴她,明天廠裏招品管,讓她早點過去。


    第二天,陳月紅八點鍾準時來到慧城電子廠的大門口。大門的左邊牆上新貼上了一張招工啟事。


    啟事上這樣寫著:


    現本廠麵向社會招收五名品管。


    要求中專及以上學曆,年齡在十八至三十五歲。做事細心,能適應兩班倒,有電子廠相關工作經驗優先。


    這時候門口已經有兩個年輕女孩在等著了。她走過去,站在大門的左邊牆根下。心想,要招五個呢,現在隻有三個人來應聘,自己肯定能進。


    可是沒過多久,門口就聚集了十七八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其中以女孩居多。因為是招品管,每個廠默認優先招收女士。原因是女性要細心一些。


    這十多個女孩零零散散地站在慧城電子廠的門口焦急地等待著。陳月紅心裏忐忑起來,總共五個職位,可是這裏有這麽多人呢!平均四個人競爭一個職位,那就證明要刷下來四分之三的應聘者!她擔心自己應聘不上,自己沒有工作經驗,而人群裏顯然有一多半都是有相關工作經驗的,看她們聊天的話語中,我們知道這其中的許多人都是附近廠子的品管。她們有的還沒有辭職,隻是想跳槽過來,因為慧城電子廠的工資在這一片算是比較高的。


    陳月紅就這樣在火辣辣的太陽下煎熬著,心裏七上八下。


    大概到了九點鍾,保安把大門打開了,裏邊走出來一個搖曳生姿的女人。女人上身穿著慧城電子廠的廠服——白色的短袖襯衫,下身是一條齊膝的黑色包臀裙,襯衫的下擺紮在裙子裏。頭發低盤在腦後,臉上還化著淡妝。


    女人衝人群喊了一聲,“應聘品管的跟我進來。”


    大家便自覺排好隊,跟著女人進到廠區內。


    一進門是一條水泥通道,一個微型的景觀池就坐落在進門口的位置。通道兩邊則一邊留出一片草坪。通道直接通往慧城電子廠的主體大樓。正對大門口的是接待廳,門口一邊一根大圓柱子,兩扇玻璃門把接待廳與外邊隔開了,門內兩邊一邊擺了一個一米來高的大花瓶,花瓶內插著一些幹花枝。緊接著就是兩株發財樹,一盆景觀迎客鬆。另外靠牆放著幾把扶手椅子,再就沒有別的東西。


    女人把這一行人領進接待廳,穿過接待廳,拐進右邊第一間房間。這裏邊隻擺了一張大長桌,長桌一圈擺了十多張椅子。牆上還有一張白色的幕布。看來這就是麵試廳了。


    女人讓大家找位子坐好,然後給大家一人發一張表格填寫資料。


    資料填好後,她把資料收走了,然後讓大家在這裏等著,自己則帶著資料出了房間。


    陳月紅心中忐忑地坐在後排,她覺得自己的簡曆寫得簡直太糟糕了。簡曆上有一欄“特長”,她填的“沒有”,還有一欄“愛好”,她也寫的沒有。因為她真的好像沒有什麽特長和特別的愛好。


    她煎熬地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大約三十分鍾左右,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西褲,頭戴黃色鴨舌帽的女人推門進來了。她滿臉嚴肅地讓應聘者靠牆排好隊,自己則坐到圓桌前邊,對著手裏的簡曆一個一個喊名字過去問問題。


    排在中間的陳月紅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在心裏一遍遍排練聽到的問題的答案。


    “陳月紅。”女人喊。


    她趕緊點了下頭,快步地走過去,坐在麵試官的麵前。


    女人照例問了幾個問題之後,讓她等通知。說錄用結果會貼在門口。


    陳月紅紅著臉退了出來。她感覺自己剛剛的表現糟糕透了。麵試官問的問題她都答得不好,問什麽她都以學校的那套來答。期間麵試官甚至在她答完一個問題後露出一些捉摸不透的笑來。她絕望地想到,她一定是認為我的迴答很好笑!看來這裏的工作八成沒戲……


    陳月紅垂頭喪氣地迴到舅舅的住處。兩個舅舅都在上白班,這個點都不在家。她想,如果真的沒有被錄用,自己就到外邊去找。工資低點就低點,工作累點就累點。


    隻是她覺得沒臉麵對舅舅,本來她在來的路上想得好好的,自己要在這裏闖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不過第二天上午,她還是去慧城門口看結果了。不管怎樣,要親眼看到結果才死心。


    出乎意料的是,她發現自己的名字竟出現在名單上!


    這真的令她喜出望外。她在門口詢問了保安,在保安的指引下,來到人事部。在人事辦理好了入職手續,拿到了入住宿舍的單子。做完這一切,她渾身輕鬆地出了慧城電子廠的大門,邁著輕快的步子往舅舅的住處走去。


    她終於可以不用麻煩兩個舅舅了!有了工作就能養活自己,不需要舅舅的接濟。真的,她都不好意思再這樣住下去了。好在,工作的事有著落了。


    晚上,陳月紅在兩個舅舅迴來之後,第一時間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兩個舅舅都為她感到高興。


    第二天傍晚,陳月紅就背著她那個黑包跟在小舅譚愛國的身邊,往廠區宿舍走去。譚愛國的工作大部分時候都不用加班,一般下午五點就下班了。他一手拿著一卷涼席,一手提一個桶子,桶子裏放著幾個衣架。這些東西是成光留下的,一直擱在他床底下。


    他們出了樓下那條熱鬧的馬路,左拐上大馬路。順著馬路往前走三四百米,就是慧城電子廠的廠區。但是宿舍不在廠區裏。他們過了慧城的大門口,繼續往前走。大概二三十米的地方,出現了一家電腦培訓室和一個便利店。過了便利店,就是慧城電子廠的宿舍區了。這是一個大的宿舍群,除了慧城電子廠的員工,還有園區其他三個廠的宿舍在裏麵。總共有一千多人。


    入口的地方一道電動伸縮門半開著。在伸縮門內,入口的左側還開著一家小賣店。店門口一大群穿各色工服的年輕女孩在看電視。老板在店門口擺了一台彩色電視機,電視裏正大聲地播放著連續劇。這是老板招攬生意的方式。這附近沒什麽娛樂活動,工人們下班了就到這裏來看電視,老板還貼心地準備了一些塑料方凳供大家坐。待的時間久了,大家免不了要買點吃的喝的。


    陳月紅跟著小舅往右拐。在通道的右側,一個小型的籃球場出現在他們眼前,昏暗的球場上有一夥年輕人在打球。籃球場的前邊立著一個女神舉著彎月的雕像。頂上立著三個字:月亮城。


    他們從雕像前穿過,往裏走。


    右邊一排是連體的舊樓房,有五層高。樓上住人,樓下一排是小店麵。靠外邊三家是快餐店,接著是兩家挨著的小賣店,小賣店搭著在門口擺台賣炒粉、炒飯。這一排也是起到了整個宿舍區圍閉牆的作用。它的總長四五百米,在盡頭的地方由一道橫著的圍牆連接起來,形成一個封閉的圍牆。


    圍牆內就是五棟宿舍樓。每棟樓高六層。譚愛國把陳月紅帶到最裏邊的一棟樓前,樓下有一個保安坐在進口的裏邊守著的。


    譚愛國把席子和桶子都交給陳月紅,並下了一把他房間的鑰匙給她,說,“放假了有空就過來玩。”


    走的時候還塞給她一百元錢。


    還沒等陳月紅說什麽,譚愛國先說了,“不要說別的。還有一個多月才發工資呢,用得著。”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陳月紅望著舅舅的背影,紅了眼眶。舅舅們總是為她想到了方方麵麵。


    陳月紅憑“入住單”進了女生宿舍樓。她提著桶子,抱著涼席走上四樓。她的宿舍在樓梯左手邊的第二間。


    這是一棟老舊的樓房,昏暗狹窄的樓梯道,到處給人灰撲撲的感覺。


    她輕輕推開搖搖晃晃的鐵皮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副雜亂的景象。昏黃的燈光下,暗綠色的漆皮地麵,進門的一塊因為踩踏得多而磨損得像禿子一樣。右邊靠牆擺了三張上下鋪鐵床,左邊一條隻有最裏邊靠牆擺了一張上下鋪。幾乎每張床上都罩著一層白色蚊帳,朝外邊的位置還掛上了兩片圖案各異的簾子遮擋著。


    進門左邊的空地上,胡亂地擺放著一些顏色各異的塑料桶,桶子上疊一個塑料臉盆,盆裏堆著牙缸、牙刷、牙膏和扭成團的毛巾。


    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通往後邊的晾衣台。


    這便是整個宿舍的所有東西了。


    房間裏沒有一個人影,這個時候白班的還沒下班,夜班的可能趁睡好了,出去玩或者吃飯去了。


    陳月紅將桶子放在門口左邊的地上,又把席子和背包丟上左邊的那架床鋪的上鋪。宿舍裏隻有這張床是空著的,沒得選。然後爬上去把席子鋪開。


    做完這些,她從背包裏翻出一套換洗衣服放進一個塑料袋裏。她提著衣服,拿上桶子和洗漱用品,出了門,朝左手邊的洗手間走去。


    破破舊舊的走廊上,不時有年輕的女孩走過,有的手裏端著半臉盆剛洗過的衣服,有的用毛巾包著濕漉漉的長頭發。走廊的盡頭擺著一個鏽跡斑斑的熱水器。有女孩在熱水器上接水泡麵吃。


    還沒到熱水器的位置,有一道門,裏邊是合並衛生間和洗澡間。左邊一條是小格子洗澡間,右邊進門口是洗衣台,洗衣台後邊是三個小格子衛生間。


    這裏同樣破舊,三合板的門大都破損不堪,還有的關不上,甚至有一扇傾斜了。


    陳月紅在這裏勉強洗漱完,就站在宿舍門口的欄杆上呆呆地朝外邊望著。


    樓下昏暗的場地上不時跑過幾個穿著慧城電子廠工服的年輕男女,女孩子們小聲地說著話,不時發出一兩聲銀鈴般的笑聲;男孩子們則大聲地討論著剛剛走過去的女孩子哪個比較漂亮的問題。


    宿舍樓對麵的兩家小賣部門口擺了三四張折疊桌,桌上稀稀拉拉坐著幾個吃炒粉的人。矮個子老板則站在門口的場地上顛鍋炒粉,灶下時不時騰起一團紅火。


    陳月紅一直這麽站著。


    八點一到,就聽見鬧哄哄的人聲從籃球場的方向傳來。接著看見烏壓壓的一片人跑到樓下,這些人大部分穿著慧城電子廠的廠服,還有一些穿著藍色和粉色的廠服。應該是這個工業園別的廠子的工人。


    樓下的小賣店熱鬧起來了,買飲料的,買炒粉、炒飯的絡繹不絕。各棟宿舍樓也熙熙攘攘起來,說話聲,叫嚷聲,還有外放的音樂聲和時不時傳來幾聲男聲嚎叫的不成調的歌聲。


    一瞬間,這幾棟破敗的宿舍樓就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陳月紅一直站著欄杆處觀察著這一切,直到困了才迴床上休息。


    第二天,她準時來到人事部報到。人事部的人讓她在麵試的那間房裏等著,一起的還有另外四個女孩。


    過了沒多久,就有穿著工服、戴著黃色鴨舌帽的人陸續把她們領走。過來領陳月紅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她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臉上清清秀秀,但是表情很嚴肅,給人一種距離感。


    女人同樣穿著工服、戴著黃色鴨舌帽。看來這是她們的工帽。女人領著陳月紅走出人事部,出了大樓,朝左邊走去。


    這是一條場內的橫向通道。通道右邊是一塊空曠的水泥地,頂上搭了一個高高的鐵棚。水泥地上堆放著一些紙箱。兩個工人正開著叉車將地上零零落落的紙箱堆放整齊。


    再往前走是三間貼著實驗室標簽的房間,房間的門緊閉著。


    過了三間實驗室,往前走一二十米就是廠的側門,門口有一個保安室,保安室的牆上安了一個打卡器。透過這一條的鐵欄杆,陳月紅清晰地看到,外邊就是她昨天晚上經過的那個籃球場。


    在她們的左手一側,是一棟大大的廠房。廠房有五層那麽高。從一排排的窗戶裏傳來機器的轟鳴聲。


    女人領著陳月紅向左邊廠房的一道門拐了進去。這道門就在保安室的斜對麵。


    入口的地方,靠牆擺了兩個公共的鞋櫃。女人從鞋櫃裏拿出兩雙棕色的膠涼鞋,她自己換了一雙,另一雙讓陳月紅換上。還給她找來一頂跟她一樣的黃色帽子和一件黃色的網眼馬甲。女人麵無表情地說到,這就是你的工鞋和工衣。以後凡是進入廠區都要換工鞋、戴工帽和穿工衣。


    等她穿戴好工衣帽,女人便領著她朝裏走去。站在這裏,機器的轟鳴聲越發的震耳。地麵被塗上了綠漆。


    女人帶著陳月紅繼續往前走,大約十米遠的地方,一道推拉門攔住了去路。一拉開門,一陣振聾發聵的轟鳴聲似乎要震碎她的耳膜,腦子裏隻剩下“轟隆轟隆”的聲響。隻見一個塗上綠漆的一兩千平方的場地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數不清的機器。每台機器前都站一個戴著藍色工帽、穿慧城廠服的年輕工人。工人們一刻不停地朝機器裏加料,把滿了的筐換下來。


    陳月紅跟著女人拐進了推拉門右手邊的第一間房間。


    與生產區一道木門之隔的房間內是一間小辦公室,這裏便是陳月紅工作的地方——iqc。即來料質量檢驗。


    辦公室內靠牆一圈是乳白色的工作台。右邊門後是一台檢驗儀器,過去便是兩台緊挨著放的電腦。電腦旁邊又是一些檢測的儀器。


    橫著的那條是兩個清洗池。一個是化學清洗池,一個是一般清洗池。


    左邊也是檢驗台,上邊擺放著一些測量儀。中間的位置還有一台電腦。


    房間內現在沒有其他人,隻有女人和陳月紅。女人告訴陳月紅,她是她的組長,也就是這間屋子的老大,姓周。周組長隨後給她介紹了她的工作內容——來料鋁箔的性能檢測。以及工作中要注意的事項。


    說話間,辦公室的門被打開了。稀稀拉拉進來一男四女。領頭的男人看樣子三十多歲,矮個頭,稍微有些禿頂。女的們一進來就灰溜溜地坐到位置上忙活開了。隻有男人嬉皮笑臉地站著同周組長打招唿:“首長好。”,並打量了陳月紅幾眼,對組長說“哎呀,這是新來的同事?”


    周組長露出一點無奈的笑來,“是啊,可別欺負人家新人。”


    男人呲牙咧嘴地笑道,“哪能呢!你知道,我們是良民!最遵紀守法了。”


    周組長苦笑了幾聲,跟男人說了幾句工作上的話後,就把陳月紅安排給了一個短頭發的女孩。這便是陳月紅要頂替的那個人。女孩要迴家結婚所以辭職了。但是有規定,她要教會下一個才能走。


    周組長在裏邊待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原本安安靜靜做檢測的幾人開始鬆了一口氣,紛紛塌在工作台上聊天。這間辦公室有一扇大的百葉窗,就朝進來的那道走廊開著。有什麽人來,這裏邊能第一時間看到。


    陳月紅一整個上午都跟著師傅,她去哪,她就去哪。師傅教得很仔細,做到什麽就會跟陳月紅解說一遍。可陳月紅腦子裏卻是懵的,什麽也不懂,這些東西她見都沒見過,更不可能講一兩遍就記得住。她隻好拿出隨身帶的本子和筆一字一句地記錄師傅的話。這惹得對麵桌的男人大笑起來,他推推旁邊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女人,嘲笑地說到,“陳浣青,你看,她還一字一句地記上了。還以為造原子彈呢!哈哈哈……笑死我了。”


    陳月紅雖然心裏不舒服,不過卻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做著筆記。


    中午十一點半,廠區響起一陣音樂聲。接著就見一些戴藍色工帽的工人紛紛從百葉窗前衝出去。


    辦公室的幾人也紛紛起身懶懶散散地出了門。


    師傅跟陳月紅說了一句吃飯了,也跟著她們跑了。


    正在陳月紅準備起身的時候,看見表弟成輝身穿工服、頭戴藍色工帽,在百葉窗外朝她這裏邊張望。她猜到是找她的,趕緊跑出去。


    果然,成輝一見她就笑著說,“走,去吃飯。”


    兩人刷了卡出了側門,朝宿舍方向走去。食堂就在陳月紅住的那棟樓一樓。


    這時候這條不寬的道路上擠滿了腳步匆匆的工人。吃飯是有時間限製的,半個小時之內。特別是普工,他們走了,可機器不能停。他們吃飯是換著吃的,就是一組的員工在組長的安排下分兩批去吃,留下的人要幫旁邊的人管著機器,所以去吃飯的人一般都是快去快迴,去久了,別人有意見。


    廠門口的那幾家快餐店也擠滿了叫叫嚷嚷的工人,一般是男工,他們不想吃廠裏的飯就到這裏來點快餐吃。


    陳月紅跟著成輝排隊取了飯,兩菜一湯,一葷一素。菜說不上好吃,但陳月紅很開心,這是自己勞動換來的,吃得安心。


    吃完飯,她跟成輝又一起返迴廠區。走到籃球場時,她看見大舅和一男一女有說有笑地從廠裏出來。女的正是那天麵試她的麵試官。也是品管部的課長。


    陳月紅終於知道,那天她為什麽對她笑了。肯定是大舅跟她打了招唿。而且她聽成輝說,她這個工種是品管裏最好的。要是做現場的品管就不好,整天在鬧哄哄的生產線,還容易跟普工產生矛盾。


    她心裏更加不好過,舅舅為自己操了這麽多的心……


    她在心裏默默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工作,不丟舅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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