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六百公裏開外的北江正陷入困境中。


    上個月橫鎮接連發生了兩起有人員傷亡的火災。一起是下洋村一個十多人的小作坊發生火災,當時是半夜起的火,起火的是樓下的鞋料,而樓上住的工人跑不下來,造成了五死三傷。還有一起就是譚家英所在廠子的隔壁,當時也是後半夜,同樣的也是睡在樓上的七八個工人被困。在周圍工人和消防員的齊心協力下,成功救出了五人,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死了,聽說她老公有病,屋裏還有兩個八九歲的孩子嗷嗷待哺……另外還有一個後生燒傷了。


    因為有幾夥家屬來鬧,又報了警,有關部門便連夜通知所有不符合消防的小作坊要停業整頓。


    橫鎮幾乎所有的廠子都停了工。老板也怕,下了文件,說是私自開工的話就要徹底取締。每家廠子都停了一個月的工了,譚家英心裏很著急,她同有和出來三個月了,加起來總共才兩千多元的毛賬,除去這三個月在老板那裏先支的六百元生活費,就隻剩不到兩千塊了。


    唉……可怎麽辦好?


    還不曉得什麽時候能開工?開不了工就沒錢,而且吃還是照樣要吃。又不是像機器一樣,不工作就不用吃飯。要是那樣就好了!還能省下一些錢。她現在操心著家裏兩個孩子,立生上初中,馬上放暑假,過完暑假又該交學費了。三百元對於她們那樣的家庭不是小數目。還要花用一點呢,起碼得留五百元出來。還有月紅,月紅即將中考,如果考出好成績,那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聽說高中的學費比初中學費可多得多!萬一考不好,也隻能讓她出去打工。時局是這樣,沒讀書了就得出去打工。


    譚家英腦子整日裏煩惱著這些,吃不下睡不好。陳有和倒還有心情同人家打牌,他好像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


    正在譚家英一籌莫展的時候,她在一次打電話去學友屋裏時,剛好是學友接的電話。學友告訴她,女子考了個好成績,上縣重點高中沒問題。


    一時間,譚家英高興得不知說什麽好。她馬上就叫陳有和去打聽最快一趟迴羊山的班車。


    在羊山的陳月紅還不知道這事,考試過後,她還沒有迴學校。後天才是迴校的日子。成績是學友特意通過熟人在電腦上查到的。學友一直默默地關心著有和這個懂事的女子,同時為她感到高興。


    半下午,當陳月紅一個人坐在婆婆廳堂右邊的那半截黃泥巴牆根下看一本課外書時,學友的堂哥——學凱的兒子,那個比她大兩歲的後生,從牆根外的巷子下經過,他用戲掠的口吻同身邊兩個同年紀的後生說:“看哪,難怪人家成績好。”


    當時她不明白什麽意思。


    到了第三天,她和美娥結伴迴學校拿成績單和畢業證書。


    在班上,張老師興奮地跟同學們說,班裏有五個同學達到了縣重點高中的分數線,加上一班的六個,總共十一個。這是迄今為止,什馬中學中考成績最好的一年。這其中就有陳月紅。陳月紅沒有太多的驚喜,因為這是她正常發揮的水平。遺憾的是,美娥沒有發揮好。


    張老師在講台上說了很多,表揚了考得好的同學,也安慰了沒考好的同學:“出了社會,照樣可以有出息。多讀書固然重要,但也並不是隻有讀書這一條路,正所謂三十六行,行行出狀元!”。這其中有不舍,也有遺憾。因為他知道,這些稚嫩的孩子一旦離開學堂,就要進入社會去掙生活……


    在班裏開完最後一堂班會後,學校為初三年級舉辦了歡送儀式,各個任課老師都上台發言了。其中,肖老師的愛人——張學兵老師的發言最讓陳月紅記憶深刻。她這個曾經的數學老師開玩笑說,“人家說條條大路通羅馬,我要說,條條大路通什馬。希望同學們畢業以後,去別的地方繼續求學,或者參加工作了,迴到什馬,記得常來看看你們的母校,看看你們曾經的老師。”


    到這一刻,陳月紅才真正地意識到,她已經不屬於這個學校了……


    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


    再見,敬愛的老師!


    再見,親愛的同學!


    畢業證書拿到以後,美娥的爸媽張羅著讓她跟表哥出門去打工。美娥的表哥在南方一個沿海城市進廠做事,聽說工作不累,就是時間長點。美娥最終也走上了早早出門務工的道路。這是絕大部分農村孩子的宿命。出門打工總比留在屋裏作田強,起碼不用風吹日曬。再怎麽說她也讀了一些書,算是一個文化人,不應該留在屋裏作田。


    陳月紅沒有過多的心思關心美娥的事,她自己也有自己的煩惱。


    譚家英和陳有和火急火燎地從北江趕迴來之後,先是為女子的能幹好好地高興了幾天。


    那幾天,譚家英比撿了大錢還開心。這是她嫁到羊山這麽多年來,臉上最有光的時刻。早上她去菜市場買菜,學友附近幾家的女人見了她,都笑嘻嘻地叫住她,“啊呀!家英,你屋裏女子怎麽那麽會讀書?你是怎麽教的?埋人鬼,我屋裏的崽女就沒用,莫說別的,就是要考及格都不容易,光小學就留了兩級!”。顯然,這些人已經在學友屋裏聽到了一些消息。這些人總有事沒事往學友屋裏跑,肯定是說話間,學友無意透露出來的。


    譚家英自豪地同人家說,“哪裏。我連學堂門都沒進過,怎麽能教她?都是她自己願意要,主要是女子自覺。這方麵我跟她爸真的沒有操過心。”


    在菜市場買菜的時候,碰到的熟人都拉住她問關於她女子的事,就連一些不怎麽熟的人,也來湊個熱鬧。平時,這些人都繞著她走的。也是,這是羊山村第一個考進縣重點高中的娃子。


    當然,也有人不樂意看見譚家英的春風得意。那便是羊山村赤腳醫生兵子的老婆。那個肥胖的女人剛剛打開她住屋左邊的診所卷閘門,正在屋內收拾著。她打眼瞥見譚家英手裏拎三塊豆腐,笑眯眯地從她門口走過。這個胖女人滿臉的不服氣。她還是不相信,自己聰明的兒子尚且沒考進去的學校,賭博鬼的女子倒考進去了?


    不過很快,她又滿臉不屑地自言自語起來,“哼!考進去了又怎麽樣?她那個賭博鬼爹掏得起學費?量他也沒那個本事!”


    胖女人想到這裏,心裏瞬間舒服起來。她的小智沒考進又怎麽樣?她和兵子已經計劃好了,讓他去讀個醫學類的中專,到時候再讀個大專,以後成為一名醫務工作者。再不濟,就迴來接班。


    一天,吃過中飯後,譚家英和陳有和在那間不足十平米的小黑屋裏暢想著女子以後的出路。


    “啊呀,就當老師。當老師好,又有暑假,又有寒假。老了還有退休工資。話說,咱們家從古至今,還沒有出過一個教書先生呢!”陳有和坐在床沿上同譚家英摩拳擦掌地說到。


    譚家英讚同地點著頭,“是,是,當老師好。又不髒又不累。”


    夫妻倆越說越起勁,仿佛他們的女子已經成為了人民教師。


    在自己閣樓上坐著的陳月紅聽著爸媽的對話,心裏不是很認同。她覺得,讀了許多年的書,她想過另一種生活。她心裏始終覺得自己或許能有一番作為,給自己這個卑微了幾輩子的家庭爭一爭光……


    陳有和在屋裏跟家英說了一會兒話,又蕩出去了。他徑直往大隊門口走去。此時大隊旁的兩家小店子已經組了幾桌牌。因為北江停工,在那裏打工的一些人也選擇了迴羊山。這些人迴來之後能幹什麽呢?沒種地,菜也是買的,一天到晚還不就是來大隊門口巡一巡,看看有沒有組局打牌的人。


    陳有和腳才一踏進去,裏邊一些認識的夥計就跟他開起了玩笑,“啊呀!有和老弟,你屋裏祖墳八成是冒青煙了。你說你小時候上學也不比我們哪個聰明,怎麽倒生了一個會讀書的女子?”


    陳有和一聽這話,瞬間眉開眼笑,他本意也就是來聽別個說他女子的光榮事的。他假裝謙虛地說,


    “哎呀,莫說。我命好,生得一個聰明的女子。”,實際上,他心裏正得瑟:看吧,你們平時怎麽看不起我的,在背後怎麽說我的,我都曉得。怎麽樣,老子的孩子有出息,就氣死你們!


    正在他得意洋洋之際,正在桌上打牌的學貴幹咳了兩聲,然後臉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陳有和說,“老弟,女子考上重點高中是好事,隻是聽說學費貴得嚇人呢!”


    桌上的眾人一聽,紛紛朝學貴看去,學貴當著陳有和以及眾人麵前伸出五根手指頭,神秘兮兮地說,“聽說要這個數,五千!一學期!我們普通人家可負擔不起。不過也不知真假,你可以再去打聽打聽,哈哈哈……”


    一時間,屋裏的男人們議論紛紛起來,


    “啊呀!這麽死貴呢!五千,就是把我殺了剮了拿去賣都賣不出那麽多錢!哎呀,要我說就別去上了,一個女子,再長幾年始終是要嫁人的……”


    “就是,等培養出來,還沒享她的福呢,又嫁人了。不劃算!”


    學貴右手摸著他嘴角的那顆大肉痣,接著又說,“我也是這麽想的,你看,我四個女子都出去給我掙錢去了,我什麽也不操心,隻等給屋裏的崽娶上老婆就可以享清福了。”


    屋裏的男人轉而去了學貴的陣營,一個個恭維道,


    “哎呀,還是你老兄有劃算。”


    “學貴,還是你瀟灑!”


    也有人帶著同情的神色,對陳有和說,“老弟,我看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沒一個自己的屋場,你的崽也成大人了,屋裏沒個落腳地,到時候還要連累兒子娶不到老婆。”


    “是這樣說呢。”餘下的人這樣附和道。


    陳有和被他們一套組合拳下來,三魂沒了七魄。最主要的是,其中一些話說到他心坎裏了。誰不想住寬敞客氣的新屋?


    他悻悻地離開了這間吵吵鬧鬧的屋子,連撲克也沒心思打,就馬不停蹄地迴到家。


    迴到家,他將譚家英叫了出來。


    “家英,來一下。”


    “什麽事?”譚家英正在掃地。她總是將屋裏打掃得幹幹淨淨。


    “來呀。”


    陳有和站在門邊招手,示意譚家英過去。女子就在閣樓上,說什麽都聽得清清楚楚。他得避著點。


    譚家英將掃把靠牆立著,出了門口。陳有和把她領到肖家的廳堂裏。


    這時候廳堂裏沒有一個人,有登一家去田裏了,肖家可能在睡午覺。


    陳有和坐在老娘的桌前,將剛剛打探來的消息原原本本說給了譚家英聽。


    譚家英聽了,大驚失色。她猜是猜到高中的學費肯定比初中多,可是不曉得竟然會這麽離譜!


    陳有和皺起眉頭說,“要我說,就不給月紅上了,女子讀完初中也可以了。咱們現在連個屋場也沒有,以後立生成家還是個問題。”


    譚家英立馬反對道,“不行!如果沒考上,那還沒什麽可說的。現在是考上了,你不讓女子去上,別個更得看不起你!人家會在背後戳你的脊梁骨、笑話你沒本事,連孩子的學費也掙不出來!”


    陳有和雙手一攤,“可是拿不出學費,怎麽弄嘛?”。


    譚家英來勁了,“我就要去問問,不可能要這麽多的學費!”


    “你去問哪!人家學貴說的還能有假,他消息靈通得很。”


    “我是要去問。”


    兩人說不到一塊去。陳有和生氣地出了門。譚家英也當即出了門,往學友屋裏去了,她要給自己的娘屋裏打個電話。她娘屋裏早兩年在縣城邊上買了一棟舊屋,聽說離月紅即將要去的那個高中不到十裏的路程。


    譚家英打通了電話,拜托了她爹去幫她打聽,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第二天傍晚,譚家英又到學友屋裏打了個電話,還是給她娘屋裏去的。從她爸的口中得知,自己考進去的學生學費是八百元一學期,隻有沒考進,要借讀的才是五千。


    譚家英瞬間鬆了一口氣,她將這個消息告訴了陳有和,並跟他說了自己的打算,“學費我計劃去找我娘屋裏借一點,我們現在身上總共才一千五百元,立生的學費、生活費,加上月紅的學費、生活費,怎麽都得準備兩千,還有我們出門的車費三百,借個一千差不多了。但是我們得馬上出去做事。”


    “做什麽?到處停著工的。”陳有和抱著胸,他現在沒有昨天那樣劇烈的反應了。


    “我打聽了,去割席草。離北江不遠,萬一北江開工了,我們就馬上彎去北江。”


    陳有和隻得同意,再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女子,也不可能讓老婆一個人去割草。


    這樣說定以後,沒過兩天,譚家英馬上帶著女子趕往蕪豐縣城的娘屋裏。


    那天吃過早飯後,譚家英領著陳月紅從下店子走過,出了羊山村,走上了光明大隊的泥巴路,朝一兩裏路的新店子走去。她們要到新店子等車去縣城。


    顯然,這時候已經錯過了什馬往縣城的班車。不過譚家英本意也不是來坐班車的,她曉得經常有運石頭的翻鬥車從這裏經過,她是來攔便車的。順便教女子怎麽攔便車,這樣她往返學校就能省一些車錢了。坐班車從羊山到蕪豐縣城要十塊錢的車錢。十塊啊!都能買兩三斤豬肉了。有那錢還不如留著花!


    譚家英計劃讓女子平時沒什麽就別迴羊山了。周末就住在自己娘屋裏,她爸媽兩個現在清閑。月紅去了可以熱鬧一點,還能幫忙做點事。到時候過年迴來多少算點票子給娘手上。


    話說迴來,大部分貨車司機還是願意載一程的;有時還能碰上個把熟人。再說了,即使招了手,人家不停也沒關係,反正誰也不認識誰,沒什麽可丟臉的。


    母女倆在路邊等了近一個小時,攔了兩輛車,第二輛車的司機停下來載上了她們。


    翻鬥車在坑坑窪窪的柏油路上顛簸著。這條柏油路修了有幾年了,路上經常跑的是運石頭、磚塊、石灰、沙子的大車,所以沒兩年就爛得不成樣子,到處這裏一個大坑,那裏幾個小坑。路麵上的柏油磨損,露出底下的黃泥巴,一下雨便是一窪一窪的黃泥巴水。


    道路兩邊是連綿數十公裏的金色稻田,飽滿的稻穗將禾苗壓彎了腰,過不了多久,這裏將展開一場繁忙而偉大的農事活動。


    道路兩旁熟悉的村子快速地被甩到身後。路上不時有一兩個趕著牛兒走過的男人。他們挽起沾滿泥巴的褲腿,打著赤腳,皺著黝黑的臉。


    稻田外圍,綿延不絕的蒼翠的群山包裹住這一切,像一位母親結實而修長的手臂,將它的兒女護在懷裏。


    車子從田中鎮的鎮集外圍穿過,一個三岔路口,往右是進去鎮集的路,中間一條是通往田中鎮高中的土路,最外邊一條就是往縣城的路了。


    今天是田中鎮的當街日,這條三岔路口格外的熱鬧,騎著腳踏車的男女、拖著鼻涕娃娃走路的婦人絡繹不絕,其中一兩輛摩托車唿嘯而過,這年頭,騎摩托車的還是不多。大家都會不由自主地朝發出轟鳴聲的方向張望。


    過了田中鎮,又是一片連綿的稻田。此時,路兩邊出現了一排排的樺樹,像珠簾一樣把稻田隔在外邊。樺樹白色修長的枝幹上頂著一把綠傘。溫熱的風輕輕吹過,便嘩啦嘩啦響個不停。


    車子又跑過了幾裏這樣的稻田,就見一個四五十戶人家的小村莊出現在眼前,這便是姚田。姚田村過後,路兩邊的稻田一下變窄了許多,隻有細細長長的一條。稻田外就是平緩、蒼翠的鬆樹林。過了這一片鬆樹林,天一下變暗了起來,道路兩邊換成了高聳入雲的大山,道路就像這大山腹部的一根細腸子,通往未知的世界。


    陳月紅並不是第一次經過這一條路。她之前來過兩三迴,隻是坐的是班車。每次她都暈得昏天黑地,根本沒有心思去細細地打量路上的景物。


    煤礦嶺徹底倒閉之後,原本熱鬧的工人生活區也一下沒了活氣,工人們紛紛搬出了交通、生活均不便利的煤礦嶺。譚家英的爹也辦了退休,他一家人都是商品糧戶口,沒有田地,也沒有屋產(除了煤礦嶺的那三間舊屋)。於是譚家英的爹媽決定拿出手裏的全部積蓄——四萬塊錢,到縣城去買屋。四萬塊能買什麽屋呢?當然是城郊那些私人的宅基地屋,有些人往縣城中心去了,老屋就想著賣掉換成錢。陳月紅也就是因為她的外公外婆一家搬到了縣城才跟著爸媽來過兩迴。


    對於以後要在外婆家生活,陳月紅心裏是不樂意的。她跟外婆三嬌有一些嫌隙。因為三嬌對陳有和有諸多不滿,因此總是會在月紅和立生麵前毫不顧忌地指責陳有和,這樣的時候,陳月紅心裏是不開心的,畢竟是自己的爸爸。有時,三嬌甚至連兩個外甥也會一同埋怨,說就是他們吊住自己的女兒走不成……


    因此,陳月紅在懂事之後,就不是很喜歡往外婆家跑了。總有一種外人的感覺。這次譚家英跟她說要她以後周末就吃住在外婆家,她是反對的。她跟她媽說,“我還是迴羊山吧,河下和什馬鎮上有幾個同學一起。”


    譚家英不明白她的真正意圖,隻當她不好意思在外婆家住呢。她安慰到,“就在外婆家住,上上下下的車費也挺貴。你又暈車。反正迴羊山也沒什麽事。”


    陳月紅便沒再反對了。是啊,家裏供自己上學已經很艱難了,難道還要為了滿足自己的喜好,而增添他們的負擔嗎?


    車子在叢山峻嶺中行駛了一個來鍾。路兩邊的山嶺慢慢緩和起來,過了一片低矮的小土坡,道路變得平坦寬闊起來,兩邊是長滿野草的黃泥巴土坡,地麵上雜亂地堆積著一些木板。再往前,一個擁擠、落後的小城隱隱露出一些麵貌。麵前是一條更加寬闊氣派的道路,路的兩邊一溜的紅色水泥磚鋪的人行道,人行道比路麵要高一個台階。人行道靠近路麵的一側都種上了一排的小樹苗。這便是蕪豐的城郊了。


    車子繼續前行,右側出現一道長長的圍牆,圍牆的中間兩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圍牆上一行藍色的油漆字:新希望飼料廠。選豬飼料,就選新希望!


    飼料廠的隔壁也是一堵圍牆圍住的,不過這牆看起來比飼料廠的圍牆要結實、嶄新得多。兩米多高的圍牆上立著密密麻麻的玻璃渣子。圍牆的中部,是一扇寬大的銀色鐵門。鐵門的右邊嵌著一塊黑色的金屬牌子,上邊幾個金色的大字:蕪豐金屬冶練廠。


    鐵門的左側,緊挨著一個帶玻璃的推拉鐵柵欄窗。這顯然是一間門衛。


    車子過了冶金廠,譚家英就帶著陳月紅下了車,謝過好心的司機之後,就領著陳月紅往道路左邊的一條小路走去。這是一條陡下坡的黃泥巴路,路兩邊雜草叢生,在一片綠色裏藏著稀稀拉拉二十來棟房屋。都是帶院子、大鐵門的紅磚二層瓦屋。


    順著下坡幾百米的地方,是一片一人多高的茅草地,靠路邊的地方長著幾株芙蓉樹。譚家英在左手邊一棟房子的鐵門前停下,拍了兩下鐵門,喊到,“媽,媽。”


    裏邊傳來一個老婦人洪亮的聲音,“哎,來了。”


    很快,聽到幾聲鐵栓與鐵門摩擦發出的刺耳聲。接著,門被打開了。


    略顯肥胖的三嬌扯著笑說,“家英來了。”


    陳月紅生硬地叫了一聲“外婆。”


    “哎,娃娃也來啦。”


    “我爸呢?”譚家英問。


    “到屋後開荒去了。”


    三嬌領著兩人往裏走。


    這是一棟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進了鐵門,就是一塊泥巴平地,兩邊分別有兩間青磚屋,這是灶房和雜物間。這四間屋的屋頂是平頂,跟正屋是分開的,分處在正屋的兩側。過了這四間屋,就是五節水泥台階,上了台階就是一個寬敞的水泥糊的馬口。下邊四間房與正屋之間的空隙砌上了磚牆,形成一個封閉的圍牆。上了馬口,就是正廳,廳堂不算大,正對門口的地方擺著一張圓木飯桌。飯桌後是一張長長的木桌子,長桌挨著牆放,牆上正中貼著毛主席的紅日像。同樣的,廳堂的左右兩邊分別是兩間房,這便是睡覺的房間了。貼著毛主席紅日像的牆後就是一道樓梯,通往二樓的。樓梯腳下便是這棟房子的後門。


    譚家英的三個弟弟都出門打工了,屋裏隻剩兩個老的,因此顯得空蕩蕩的。


    譚家英跟她媽東拉西扯說了一會兒話,這會兒正蹲在馬口裏跟她媽一起摘豆角。陳月紅在廳堂裏掃地。


    “媽,我這次來,是找你借錢來了。”譚家英將手裏一把掰斷的豆角輕輕丟進麵前的塑料籃筐裏,看著三嬌尷尬地笑了笑說。


    三嬌抬起眼皮望著她,臉上原本的笑容僵在嘴角邊。


    譚家英接著說,


    “我手裏隻有一千五百塊,兩個孩子的學費,生活費起碼得準備兩千,還有我們自己出去打工的車費……”


    三嬌這樣說到,“讀不起就不讀了,你還要這樣辛苦到什麽時候?女子讀完初中就夠了。多少沒進過學堂的人,還不是一樣過日子。”,她早就對這個小女子的爛日子看不過眼了。也不看看屋裏是個什麽情況,還要借錢給女子讀書?心裏沒有一點劃算!


    譚家英聽到三嬌這樣說,微微撇過臉,嘟嚷了一句,“我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不認識字,出門寸步難行!”


    三嬌一下臉色大變。她曉得,女子這是埋怨自己當初不給她讀書。她沉著臉,問到,“要多少?”


    “一千。我過年迴來盡量還一些。”


    三嬌不情不願地悠悠答到,“好,做得。”


    中午是譚家英掌勺炒菜,陳月紅燒火。


    直到飯做好了,譚家英的爹才提著簸箕進門。


    中午的一餐飯吃得異常壓抑。席上四人都沒怎麽說話,隻聽見筷子與碗碰撞的聲音。當然,譚家英的爹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覺得奇怪,平時大喊大叫的老婆子,今天怎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飯後,譚家英將馬口裏爸媽的幾件髒衣服洗了。她心裏後悔,上午傷了母親的心。


    當天下午三四點的樣子,譚家英就帶著陳月紅離開了爸媽的家,走到大路上攔車去了。這時候正是運貨車返迴的時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遷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曆三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曆三月並收藏大遷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