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炎炎夏日的一個清晨,羊山村的一些閑人剛剛端起碗,站在門口的場地上邊吃飯,邊閑扯的時候。學廣的大女子——珍珠,抱了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大搖大擺地進了村口,從下塘堰往塘堰上的屋裏走去,這一路的人家瞬間就炸開了鍋,


    “咿呀!學廣屋裏那個做雞的女子迴來了!還抱了一個剛出世的娃娃!咿呀!”


    “咿呀娘嘞!肯定是偷人生的崽!”


    ……


    一個未婚的女子抱一個身份未明的娃娃,在任何地方都會惹來無數的流言蜚語。


    況且這不僅僅是流言,這是事實。這是珍珠跟那個台灣老男人生的孩子,老男人原本想生一個兒子,生下來見是女娃娃,就不想要了,當下兩人鬧翻。男人給了一筆分手費給她,孩子的一切也與他無關。得了分手費的珍珠對著這小小的嬰兒沒有辦法,丟又不忍心丟,隻能把她帶迴家,心想給她媽帶。


    珍珠抱著娃娃一路迴了自己的家,把正在桌上吃飯的學廣和王香蘭著實嚇了一跳,“你抱的誰的孩子?”


    “我的。”珍珠站在門邊輕笑著說到。


    學廣立馬破口大罵起來,“你個天殺的,短命女子!婚都沒結,抱個孩子迴來做什麽?鬼使你給人家生孩子的!”


    珍珠一臉無所謂,隨手將孩子給了她媽。王香蘭也隻能接過孩子,畢竟是一條命,還是自己的血脈。


    珍珠拉過一張矮竹椅,一屁股塌了進去,翹起了二郎腿,在門口與學廣算起了賬,


    “現在曉得丟臉了?我拿票子迴來蓋屋的時候怎麽不說?還有三個老弟不都是我在管,大勇結婚也是我出的票子。這些錢,你想過我是怎麽來的?我一個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去哪裏給你找這麽多票子的?”


    學廣氣得撇過臉,顫著的右手食指指著珍珠,低喊到,“那也沒叫你弄個孩子迴來!”


    “沒人叫你管,反正你一天到晚沒管過事。我給媽工錢,讓她帶,總行了吧。”


    學廣氣得調頭就走了出去,穿進了一條巷子,很快消失不見。


    珍珠說得沒錯,學廣這兩年完全就是當太上皇,他自己心裏也清楚,要不是這個大女子,屋裏的日子沒這麽滋潤。所以他也不好鬧太難看。畢竟還指著她呢!他又在村裏到處閑逛,反正也不用做事。平日他吃了飯最喜歡雙手插兜,一年四季夾著胳肢窩,聳著瘦巴巴的肩頭,從塘堰上的家出來,穿進村中長長短短的巷子,見哪裏人多,就往哪裏鑽。雖說女子做了不好的事,不過他倒也不覺得多丟人。對於別個在背後的指指點點,他沒放在心上,心想,你們還不是看老子過得比你們好,這是眼紅!有本事你們也生一個像“西子”似的女子出來!老子偏要顯給你們看!


    珍珠安置好了孩子,在屋裏待了個把月。在這個把月裏,她天天在大隊門口的兩家小店子裏打牌。


    珍珠雖說才生產完,可她本身底子好,又還年輕,身材保持得也幾乎是完美的,至少蓋上衣服跟生產前別無二致。年輕美麗的臉,配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加上時髦的打扮。跟村裏常年灰頭土臉的農婦相比,她簡直就是天仙。


    一些窩在屋裏無所事事的二流子,見了這麽風情萬種的珍珠,都願意來陪她玩上幾把,爭搶著給她點煙。順便在言語上輕薄幾句,這便是他們所有的樂趣了。


    珍珠也樂意,這說明自己的魅力無窮。


    因為哥哥姐姐的緣故,老實本分的細珠覺得在村裏抬不起頭。因此,她在今年春天也跟著光頭的車去了北江,走上了做鞋工的道路。


    村裏的另一位太上皇——學貴,現在天天躲在祠堂後邊的一棟老屋裏打撲克。那裏常年開了兩桌牌,一些無所事事的男人時常會尋到裏邊去。因為他們嫌大隊門口的店子裏太吵了,不能安心打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裏僻靜,就算屋裏女人來找,也不容易找到,她們隻曉得到大隊門口去找,這裏是他們的秘密基地,她們是找不到的。


    學貴雖然天天閑著,不過他不慌,他有三個女子在外邊給他掙票子呢!明年讓最小的婷花也跟著姐姐們出去,這樣他就有四個女子給他掙票子。他準備就這樣在屋裏過點小日子,女子們交迴來的票子存著,給興民以後成家用。


    現年虛七歲的興民是家裏的寶,他不用像幾個姐姐一樣,早早幫家裏幹活,而是被學貴和蓮香捧在手心裏,整天好吃好喝伺候著。他如今在村小的幼兒班上大班,明年就準備上一年級了。他在幼兒班讀了兩年,可是書本卻一頁也沒留下。暑假才開始,他就成天同附近的幾個男娃娃盤腿坐在自家新屋的馬口裏打炸,屁股下壓著的是他們各自的賭注——撕下來的書頁,這是他們剛剛學完的書。


    學貴對此並不阻攔,覺得男娃打打牌很正常,幼兒班又不是什麽正經學習,書撕了就撕了。而且興民在家乖乖乖坐著,不出去闖禍,不是很好?


    話說迴來,學貴這個太上皇卻十分看不上學廣那個太上皇,覺得他敗了羊山村的名聲,也是最蠢的。你想,一個女子在外做雞,以後誰還敢要他屋裏的女子,他的兩個女子都嫁不出去,就算嫁出去了也嫁不好。而自己就不一樣,四個女子清清白白,以後嫁人也能挑揀挑揀,彩禮也能講一些。


    反正我學貴的瀟灑日子還在後頭呢。


    他常常這樣暗自高興。


    轉眼又到了開學的日子。本來,立生應該要升入什馬讀初中的。可因為他這一屆趕上了教育改革,小學由五年製改成六年製。因此,他還要在村小讀一年六年級。


    唉,本來他還想著馬上可以跟姐姐一塊上下學呢!什馬有食堂,也不用操心吃飯的問題。


    開學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周五的傍晚,月紅從什馬迴到了羊山。


    日頭才剛剛陷進三層嶺,她和立生就開始燒火煮飯。自從敏世一家搬走後,今年春天住在前邊的那個老人又過世了,這一片連著七八間的老屋都沒住人,一到晚上就靜得有點駭人。因此他們想著早點吃了飯到睡覺的屋裏去。


    天剛剛黑,他們就吃上了晚飯。菜是早上立生買好的,煎的一點豆腐,還有一碗炒冬瓜片。


    吃了飯,收拾好一切,姐弟倆就摸著黑走進了婆婆的廳堂裏。


    廳堂的大門開著的,一點昏黃的亮光從門裏映射到凹凸不平的馬口裏。兩人前後腳跨過了門檻,喊了一聲“婆婆”。


    肖家正在進門左邊的八仙桌上摸索著吃晚飯,麵前是小半碗中午的剩菜。天氣已經冷了起來,她穿上了一件暗黑色粗棉衣,頭發仍然像往常一樣盤在腦後。


    肖家迴過頭,咧嘴露出一口健康整齊的牙齒,“娃娃,吃了飯呀?”


    “吃了。”


    月紅在婆婆的桌上坐下,看著她吃飯,順便說說話。立生進了廳堂右邊的一個小門,這是有登現在住的地方。裏麵不時傳來有登一家嚶嚶嗡嗡的說話聲。


    沒一會兒,金生笑嘻嘻地從裏邊走了出來,才跨出木門檻,就親熱地喊到,“月紅姐姐,來我屋裏來吃芋餅。”


    “屋裏煮了芋餅?”陳月紅馬上笑著站起來。這個芋餅可是好東西。村裏會做的估計就隻有叢蓮一個人,這是她山裏的娘家屋裏吃法。先將粉芋仔煮熟,然後搗碎,拌入一定比例的紅薯粉,加融了鹽巴的清水揉成麵團,用菜刀切成兩個手指長寬的條狀,就做成了。將成型的芋餅下進沸水煮透,出鍋之後,挖一鍋鏟豬油漂在上麵,再撒上一點韭菜花,一道熱氣騰騰的芋餅就完成了。咬一口,軟糯鮮香!


    這芋餅陳月紅之前也吃過兩迴,好吃。因此,她一聽見金生說芋餅就立馬站了起來。


    月紅和金生剛準備進偏房的門,陳有登也剛好一隻腳騎在門檻上。他大聲地問老娘,“媽,吃不吃一點芋餅?我端一點來?”


    肖家迴頭對兒子說,“吃飽了。也吃不得芋,吃了肚子要漲,晚上不好睡。你們吃。”


    於是有登才轉身下了門檻。這時候,金生和月紅才能走過去。這門太小了,隻能過一個成人。門檻又高,四歲的桃花邁不過去,隻能騎著下。


    木門檻裏是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黑乎乎的泥巴地麵,堆滿了雜七雜八的東西。進門右手邊的牆下,一張舊的原木小方桌靠牆放著。桌子的對麵,一米遠的地方,堆放了一些農具,兩擔簸箕、一把鋤頭、犁、耙等等。農具就靠著一張帳著白色蚊帳的床放,這就是那張被打了一個破洞的鬥床,他把它搬了過來。鬥床挨著一堵砂漿牆,牆上留了一孔小洞,這便算這個房間的窗戶了。


    這個敞間的對麵是一間黑洞洞的裏間,這間屋三麵被擋住了,又沒有窗戶,因此不管白天黑夜,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實際裏邊靠左邊的牆下擺了一張“床”,這床卻不是我們一般思想裏的床。它是由三張長凳擱著,長凳上拚了幾張木板組成的真木板床。現在天氣冷,叢蓮在破爛的被褥下鋪了厚厚的一層稻草。這便是叢蓮和丹紅睡覺的床。金生和桃花由有登帶在外邊的鬥床睡。


    這間屋子因為陰暗潮濕,牆腳經常生出一層白色的硝出來。立生沒事的時候就同金生一塊,拿兩張硬紙去牆腳刮硝。收集起來的硝用火柴點來玩,他們有時還開玩笑說造炸藥。


    從敞屋往裏走幾步,就是一條過道。過道的對麵是另一棟老屋的側牆。過道右邊被砌了起來,頂上還蓋上了瓦,這是原先的住戶蓋的。有登就在過道左邊的一個彎裏砌了一口泥巴土灶,土灶上吊了一根花線,線上吊一個落滿灰塵的白熾燈。土灶往外的地方是個敞的泥巴地,碰到下大雨,灶這裏就會跟著遭殃。


    現在有登兩口子正在這口土灶上煮芋餅,金生和桃花進進出出,到灶邊來看芋餅好了沒有。


    “爸爸,好了沒有?”


    “好了,好了,莫急。”


    叢蓮讓有登把火打熄,灶上已經盛了滿滿一大盆的芋餅。


    有登端著這一大盤,小心翼翼地穿過昏暗的過道,進了敞間。叢蓮端了小半碗沒盛下的湯湯水水跟在後邊。


    等有登的芋餅一放下,屋裏的五個大小孩子馬上圍攏到桌前。丹紅已經在桌上擺上了七副碗筷,一時間,這個破舊昏暗的屋子變得生機勃勃起來。


    因為太擠,他們都端著碗,站在桌子旁。


    昏黃的燈光下,七口人圍著桌子,嗦著芋餅。


    有登招唿起來,


    “月紅,喜歡吃就多吃點。”


    “立生,吃。不吃兩碗不準走!”


    月紅和立生邊吃邊答,“嗯嗯,好。”


    他們在二伯這裏一點也不拘束,二伯娘雖然不愛說話,但是他們知道,她就是這個性格,不會假客氣。


    “哥哥,還挺好吃,是不是?”金生歪起頭,笑嘻嘻地問立生。他跟立生比親兄弟還親,天天跟在立生屁股後邊。


    “嗯。我要全部吃完!”立生張大嘴巴,假裝要吞下那個大盆。


    惹得三個小的哈哈大笑起來,有登則微笑地看著他們打鬧。叢蓮在旁邊叮囑桃花,“碗端好,莫灑了。”


    在這間破爛的老屋裏,月紅和立生感受到了親情與家庭的溫馨。


    周日一大早,陳有登跑去菜市場買了一塊肉。


    昨天譚家英給月紅和立生來了電話,讓他們去稱點肉解解饞。可他們不會挑。因此,昨天夜裏陳月紅便跟二伯說,讓他今天去幫自己買兩斤肉,錢迴來再給他。


    這不,陳有登一早就去了菜市場,怕去晚了買不到好肉。他挑了一塊肥瘦相間的後腿肉,腳步輕快地往家走去。


    當他在門外喊著立生,立生和月紅馬上就醒了。現在還是早上七點,姐弟倆趁著周末睡個懶覺。


    睡在樓下的立生睡眼惺忪地爬起來開了門。


    “伯伯,這麽早。”


    他揉了揉眼睛,懶懶地喊了一句。


    陳有登笑起來,“早什麽,日頭都曬屁股了。來,這是你們要的肉。”,有登說著就把裝有肉的紅色塑料袋放到了床對麵的高低櫃上。


    有登把肉放下,又跟立生開起了玩笑,“哪呀,不早點起來怎麽能買到好肉?到時候又會說我這個伯伯不盡心,叫買塊肉都不買好的。會不會?”


    有登說著,拿眼瞧住立生的臉,笑了起來。


    立生也跟著笑了起來,“怎麽會。”


    “那就好。不要到時候我出了力還不討好。”有登開玩笑說,並熟練地走到窗下的長桌前,打開桌上的黑白電視機。有登時常會到屋裏來看電視,也愛跟侄子開開玩笑,奇怪的是跟金生開不起來玩笑,可能想擺出做爹的威嚴來。


    電視機裏剛剛開始播放早間新聞,有登立刻坐到床邊,脫了鞋,半躺在立生身邊,認真地看了起來。


    這個鄉巴佬最近倒也關心起了國際局勢。新聞裏先播了一段國內新聞,國內新聞過後,就是國際的一些消息。現在每天雷打不動的會播報一段關於阿富汗的新聞。自從十月七號,阿富汗戰爭爆發以來,國內的新聞必會插播一些關於阿富汗的消息。


    陳有登上個禮拜天無意打開電視看到了新聞,對於世界另一頭處於水深火熱中的阿富汗平民抱有一種深深的同情,同時對美國總統布什深惡痛絕。


    “立生,你看看,你看看,這個國家的人多可憐!啊呀,你看看,小孩、老人也不放過……這個小布什、美國佬,壞得很呢!”


    立生點頭,“嗯,是壞得很。”


    兩人靠在床背上,邊看邊交流心得。


    陳月紅順著木梯子下了樓,才坐到床沿上,陳有登就迫不及待地跟她解說新聞裏的情況。三人連飯也不吃,專心坐在屋裏看電視。


    有登對同是平民的阿富汗人民的同情之心,就連在屋裏吃飯,也忍不住對叢蓮念叨兩句,並罵幾聲布什。有時叢蓮使喚他去菜市場買兩塊豆腐,他也要站在祠堂門口跟人家說阿富汗打仗的事。幾個常年窩在村裏的大老爺們誰有閑心去關心另外一個國家的人死活,他們隻當有登吃飽了沒事幹,淨說些有的沒的。又或者演他看了新聞、知道得多。


    他們笑話有登,“老弟,我們一個作田的,關心那個做什麽?你當自己是國家領導人?哈哈哈……有那閑心,不曉得去打兩把牌?”


    其實有登是真心實意地同情阿富汗的人民,絕不是演自己知道得多。他作為一個農民就不能有同情心?不能關心除了田地以外的其他的人和事了?


    早上,月紅和立生在自己灶上炒了昨天的剩飯吃。中午就在婆婆灶上煮飯。婆婆說她晚點吃,讓月紅早點吃了好收撿妥當去學堂。


    陳月紅讓立生燒火,等水開小花了再下淘淨的米進去煮至斷生,接著用一把大竹篩撈起來,瀝幹水,倒進一個木篜裏,蓋上竹蓋子,鍋裏加寸來高的水,開始蒸。這飯得蒸上個把小時,她便利用這時間去切肉,她將伯伯買迴來的那塊漂亮的五花肉切一小半出來,把它切成薄片,這個是用來汆肉湯的。肉湯容易做,鍋裏加水放鹽,等水一開,就放肉下去,再等湯滾個花就可以出鍋了。


    陳月紅汆肉湯的時候,在灶下燒火的立生已經迫不及待了。時不時地站起來朝鍋裏張望。他已經好久沒有吃到肉腥了,上一次還是在暑假裏吃的兩迴。他跟月紅都省著用錢的,隻有爸爸媽媽在電話裏交代了買肉才會買。二伯一家也很少吃肉,隻有過節的時候才會奢侈一把,買幾個好菜。


    肉湯汆好了,盛了滿滿兩海大碗。月紅用抹布墊著,小心翼翼地端到婆婆桌上,接著去炒青菜。


    立生在灶裏添了一把柴,站起來說,“我去試試好不好吃”,就跑到兩米遠的桌上。冒著油脂、熱騰騰的湯上邊漂著一層令人發饞的肉片,並且散發出誘人的香氣。他忍不住低頭嗦了一小口,香!


    他不顧燙嘴,嗦哈嗦哈一口氣把一碗湯吃完了。


    等月紅迴頭的時候,發現立生正在仰頭喝最後一口湯。她張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他這麽短的時間吃完這麽大一碗熱騰騰的肉湯。


    “立生,你喝了一碗?”


    “嘿嘿……”,立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正是長身體的立生太饞肉了……


    吃過飯,陳月紅進了二伯有登的那間偏房。


    有登一家剛剛吃完中飯,叢蓮還在桌上收拾。金生和立生在廳裏玩彈珠,桃花蹲在一邊看。丹紅則去找巷子尾的賢世的女子說話去了。


    今年虛十二歲的丹紅沒有去上學,天天在屋裏幫忙做事。並不是有登不讓她去。有登自己吃了沒文化的虧,本來他是打算讓丹紅讀完小學的,這樣起碼會算數,能認字,不會遭人家的騙。可是女子讀了半年後就不肯再去了。問她原因,她也不說,隻說不想讀。


    在她十一歲的時候,陳有登咬牙交了兩百元把她送進了村小讀一年級。剛開始她是歡喜的,直到進了學堂,坐在全是八九歲的孩子中間,她羞紅了臉。後來分座位,她因為個子高,被安排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一些調皮的男孩子還給她起了個野名字:“人高馬大”。


    更讓她傷心的是,每當她背著小書包,經過學堂右側的幾戶人家時,那幾戶人家的碎嘴女人總是對著她指指點點:“啊呀!你們看看,有登屋裏的女子那樣人高馬大,還去讀一年級!”


    甚至朝她喊:“女子,你站起來是不是比老師還高?我猜老師都不敢罰你,怕打不過你!啊哈哈……”,說完這幾個女人笑得前仰後俯。


    這樣的時候,丹紅總是用書包遮住漲紅的臉,快速地跑過去。


    讀了一個學期後,她死活不肯去了。有登也沒辦法,最後如了她的意。


    陳月紅穿過敞間,徑直朝最裏邊的灶房走去。


    在隻搭了半邊屋頂的瓦棚裏,陳有登正站在土灶前,弓著背,右手抓住鍋鏟在大鐵鍋裏不停地翻炒著。鍋裏炒著的是酸菜幹燜紅燒肉,這是陳月紅今天要帶去學校的菜。肉是剛才剩下的那一半,陳月紅不會燒肉,陳有登知道她扭捏不會主動要人家幫忙。因此,他在她切肉的時候問了一句,“月紅,會不會做?要不我給你炒?”


    “嗯,好。”陳月紅正是不知道如何開口。


    因此,有登一吃完中飯,就又開始在灶房裏忙活起來了。


    剛剛四十歲的陳有登,身材瘦削,臉上黝黑而布滿皺紋。因為常年作田的緣故,他的背已經有些往後拱了,頭發也稀疏斑白。


    陳月紅望著他忙碌、微微隆起的後背,心中一股暖流湧過。


    “伯伯。”她在背後喊了一聲。


    陳有登應聲迴頭望了她一眼,說,“快好了。”


    “蠻香!”陳月紅說著湊到鍋邊去看鍋裏的菜。


    有登眨著他那對凹陷的眼睛,開玩笑說,“肯定香嘞!我放了許多的油,除了豬肉裏炸出來的油,我另外還貼了二兩油進去。不劃算,幫你炒菜,還要倒貼油!”


    這話不假,酸菜幹吸油得很,放許多的油都看不見。而現在鍋裏的酸菜幹油黑發亮,一看就是下了重油。有登也算是出了血本了,平時這油他一家人能吃兩頓的。就是怕侄女在學堂裏沒油水,他才多下了這許多的油。


    陳月紅被他逗笑了。她坐到灶下燒起了火。


    有登還在故意搖頭咋吧嘴,“嘖嘖,你看看,我的油都快見底了。”,說著還斜起灶上裝著豬油的搪瓷深碗給月紅看。


    陳有登雖然生活困頓,可他臉上卻常常掛著笑。他知足,想想小時候吃不飽的日子,他覺得這樣很滿足了。他有時也說自己的命比別人苦,自己不抽煙、不打牌,連酒也喝得少,可是日子卻比別人艱難。他曾經也試圖去改變,有一年他跟村裏的幾個老爺們一起出門務工。不過,沒兩個月就迴來了。他在外邊過不習慣,吃不好,睡不好。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想過要出門。他在羊山過慣了,羊山有他的一切,親人、破屋、田地,以及他的前半生,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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