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伊始,正是釀糯米酒的好時節。


    譚家英一早讓陳有和挑了一擔糯米穀去碾米場,陳有和當然樂意,他平日裏就愛喝點小酒。話說哪個莊家漢不愛喝點米酒?到了農忙的季節,它就是個解乏的好東西,汗淋淋地進屋,首先去屋裏吊一木鉤子糯米酒,一口氣嗦完,人一下又精神了!感覺剛剛扛的那些袋穀子簡直不算個事!


    陳有和高高興興地把碾好的糯米擔迴家,“家英,家英。米碾迴來了,放哪裏?”


    “就放馬口裏,我就來。”譚家英從灶房裏探出一個頭來,她正在翻找去年用剩的酒曲。最後終於在壁廚的角落找到一小包。她從灶房出來,發現陳有和蹲在地麵吸煙。


    “木人,你就不曉得挑水去,要泡米呀。”譚家英埋怨到。


    “哦,哦。你又沒交代。”


    “這還用交代,看事做事嘛。”


    陳有和便去灶房裏提出兩個大木桶,又到門背後拎出一根兩頭掛了麻繩鉤的扁擔,一頭鉤上鉤起一個桶就去大隊裏挑水。他七彎八拐地穿過四條小巷子,這才上了稍微寬一些的黃泥巴土路,在這路上往前走四五米便是一棟二層小樓,這就是新升大隊的辦公點。大隊樓的左手邊便是一口老水井,井裏的水清澈甘甜,從地麵到井底大約有六七米,井口的位置長出一圈喜陰的雜草,往下便是青苔。一個高約兩掌寬的水泥井圈罩住井口,以防人掉下去。一個中年女人正在放一個黑色的小桶下井打水,陳有和站在不遠處看著,等那人倒滿自家的水桶,他便上前去撿起那個黑色小桶,手抓住繩子尾,“撲通”一聲,水桶被撂到井底,蕩起一圈水花,他用力甩一下手裏的繩子,小黑桶便乖乖的鑽進水裏,盛上滿滿當當一桶水出了水麵。陳有和弓著背,手上用點力,把盛滿水的桶一點一點往上拉,再把打起來的水倒進自家大木桶。


    待陳有和挑好水後,譚家英把糯米倒進一個大塑料盆,加上水泡發半天。


    等糯米泡發好後,就可以上甑蒸了,蒸到糯米軟爛,但又還是粒粒分明的時候就可以出鍋了,蒸好的糯米盛出來,攤開在一個大大的竹製密篩裏晾涼。每次蒸糯米,譚家英都會留出兩碗給孩子吃,灑上幾滴醬油,對於缺少零食的農村娃來說就是美味佳肴了。


    譚家英把酒曲一顆顆捏碎,摻進已經放涼了的糯米飯裏,雙手不停地翻動,使兩者充分混合。摻好了酒曲的糯米飯倒進一口淺缸裏蓋上木蓋子。現在就隻等它發酵了。


    大概七八天,漸漸有了酒香味,這個時候出來的是甜米酒,盛一碗出來做酒炒雞蛋,在那個時候就是待客的稀罕東西。不是有句話嘛:吃了酒炒蛋,能爬十座山。


    十天以後酒褪去甜味,漸漸變得醇厚,微微帶點酸。再過五六天,就徹底發酵完成。這時候的酒稱為生酒,去了酒糟的生酒倒入小口甕中,摻入一定比例的水就可以燒了。


    這麽大的甕當然不能在家燒了。吃過中飯,陳有和同譚家英一起,小心翼翼地把甕抬到“西牆下”曬穀場。那裏已經是熱鬧非凡了,曬穀場西邊的斷牆根下,已經有幾戶人家在燒酒了。緊挨著斷牆堆了一地的癟穀,這便是用來燒酒的燃料。癟穀燒出來的火不大不小,剛好可以慢慢煨著,不讓酒冒出來。還會給酒帶來一股米香味。


    “嘢!有和,你也今朝燒酒。”陳友世從斷牆的另一頭慢慢踱過來。


    “哎,來湊熱鬧。”此時兩個男人麵對著牆立在一塊。陳友世足足高出陳有和一個頭,他肩上披著一件舊外套,微微佝著背。


    “哎呀,哪個屋裏的酒,香得很!”陳有和感歎。一陣陣酒香味從其中一個甕冒出來,是醉人的味道。


    “長世哥哥屋裏的。今年天時好,糯米飽滿,個個屋裏的酒都好。”陳友世說道。


    “是,個個屋裏酒都香得很,晚上要多吃兩碗。”陳有和搓著手,他已經有點等不及了。


    這樣的時候怎麽能少調皮的孩子,就在幾個大人說話的當口,月紅和立生從家裏拿了幾個半大的白心薯來,放進火裏烤。紅薯烤著了,姐弟倆又同華英姐妹一起在火堆裏撿爆到癟穀麵上的米花,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立生沒吃好,去不遠處的柴垛上折下一根指拇粗的小棍子,在火堆裏翻著香噴噴的米花,四人分吃著米花,黑著嘴角傻樂著。


    燒了一整個下午,糯米酒終於燒熟透了。整個曬穀場散發出濃鬱的酒香味,隨風越飄越遠。


    大夥趁著天還沒黑透,把各自的酒抬迴家,藏在門背後,這過年酒就算釀好了。


    過了臘月十五,各家的女人又忙碌了起來。


    陰冷了一個冬天,太陽終於露麵了。冬天馬上就要過去,大地有了一絲熱乎氣。趁著這好太陽,家家戶戶的女人帶著家裏的女娃,把所有的床單被子、毛線鞋統統挑到港子河裏去洗。安靜了許久的港子河又熱鬧了起來,兩邊的河岸都蹲滿了人,她們盡情的在這清澈的河水裏洗刷汙髒。


    譚家英挑著一擔髒被子走在石子路上,月紅手臂上挽了一個黑塑料桶跟在後邊,桶裏塞滿了髒兮兮的毛線鞋。


    陳華英和妹妹香英跟著她媽走在後麵。


    “哎,月紅。“華英在後麵喊到,三步兩步蹦上前。


    月紅和譚家英迴頭,隻見華英笑嘻嘻地蹦過來,她媽挑著一擔被子,她妹靦腆地跟在後邊。譚家英客氣地同華英媽打招唿,“你也來洗啦。“


    華英都快趕上她媽高了,別人都叫她媽:矮姑。但是譚家英總覺得這樣叫不好,又沒聽過別人叫她名字,所以隻好不帶稱唿,反正也沒大幾歲。


    “哎,是。今朝好日頭,看到個個來洗,我也來湊個熱鬧。“華英媽笑著迴答。


    華英爸陳友世從小沒了爸媽,與一個瘋瘋癲癲的弟弟相依為命。長到二十五歲都沒成家,同齡的後生孩子都五六歲了。還是他叔叔起的頭,讓他嬸嬸去找媒婆說說看,“人才啥的,咱也不敢要求,隻要好好過日子就行。“。家族裏有一個光棍,說出去,總是不好聽。


    後來媒婆就領來了“矮姑“,人矮是矮了點,隻有一米四的樣子,但是樣子不醜,人也和氣,又勤快。“矮姑“娘家呢,因為她這樣矮,也是沒人上門來提親,女子留到二十四五,對家裏沒娶親的兄弟也不利。正著急把她打發出門呢,所以也沒什麽要求,兩人很快便成了親。


    幾人來到河邊,此時港子河兩邊蹲滿了人,她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兩家人開始熱火朝天幹起來。大人洗床單被子,小孩洗毛線鞋。譚家英先是在冰冷的河水裏把被子打濕,揉搓一番,再用棒子錘打一通,“咚咚咚“兩岸響起此起彼伏的捶打聲,融合女人們七嘴八舌的說話聲。湛藍的天空下,港子河橋上的欄杆上,晾滿了圖案各式的被套,它們被繩子綁在欄杆上。唿唿的北風把它們攪到半空,就像飄揚的五彩的旗幟。


    洗了一上午,譚家英迴家把洗好的被子晾到竹篙上,又吩咐月紅把毛線鞋放到當日頭的地方曬。這才迴家煮飯吃。傍晚,太陽開始變紅,慢慢滑向三層嶺方向。空氣也開始變冷。她又趕緊叫有和把家裏曬穀子的篾席扛到曬禾場,“就放那裏。“她指了指一塊空地,此時曬禾場上“矮姑“一家和長世一家已經在鋪篾席了。


    陳有和把繩子解開,蹲在地上手往前用力一推,原本滾成圈的篾席就往前散開來了。他們一家把棉被、被套、被單都撂到篾席上,人也脫了鞋站上去。“你牽這頭”。他和家英把被子拉平整,又把棉被平平整整地放到被子上,用被子把棉被包住,拉平。譚家英拿出長長的縫被針,仔仔細細地把四個邊都縫起來。月紅和立生就負責扯被角。紅紅的太陽慢慢朦朧了起來,掛在三層嶺上,馬上就要落下去了,風也大了起來。幾家人趕緊做完手上的活把東西收迴家。夜裏,睡在滿是太陽味的被子裏,會感覺到特別舒服暖和。


    這些收拾妥當之後,各家便開始準備過年的果子。要製作麻酥,炒紅薯片、炒花生,炸紅糖油圓、炸角酥、炸糖根。這些便是正月裏招待客人的家底,還有迴娘屋裏也少不了這些。


    從一早上吃過早飯起,譚家英就沒停過。她挑了些糯米去碾米場,碾好的糯米粉拿迴家後。她吩咐月紅和立生把飯桌清理一遍,就把糯米粉一部分倒在飯桌上,中間挖出一個窩窩,裏頭倒上用開水化好的紅糖水,再慢慢把旁邊的幹粉子一點一點往窩窩裏翻,一邊攪拌,拌勻後就開始耐心地揉,直到粉團光滑。她把這個粉團放到大瓷盤裏。接著又去和麵,做角酥用。麵粉是她前些天在長鼻子店裏買來的。麵粉放鹽和好之後要發一會兒,等發好了就用酒瓶子擀成紙一樣薄的麵皮,撒上麵粉,切成斜刀形狀,就可以下鍋炸了。等糯米粉和麵粉都和好之後,她就叫立生去燒火。大鐵鍋燒幹水分,往裏邊倒上小半鍋油,等油溫上來就可以炸紅薯片了。她這邊炸紅薯片,月紅和立生就開始把放了紅糖的麵團做成一個個半個拳頭大小、小指厚的麵劑子,整整齊齊的排到篾簍裏。


    這樣的日子,男人們一般早早出了門往祠堂裏去了。那裏幾桌打牌的,就算去的晚,沒上到桌,在旁邊看著也能打發一天。這麽冷的天,上了年紀些的,手裏會提一個小的烤手火籠,大多數後生還是硬扛著,冷了就抖抖腿,抽一根煙就扛過去了。


    譚家英忙了一上午,上午飯就隨便吃了點,聞著油煙味也沒什麽胃口。月紅和立生呢,他們倆在灶下已經吃了許多的東西,現在肚子正油膩膩呢。孩子們一年到頭就盼著過年,過年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每年的這個時候,月紅和立生總愛窩在屋裏,就為了能第一個吃到炸果。


    直到太陽快下山了,這些才做完。譚家英直起僵硬的腰,看著麵前滿滿當當的四個大洋瓷盤,圓圓的紅糖油圓、瘦瘦長長的糖根、香甜酥脆的紅薯片、鹹香的角酥,金燦燦、油滋滋、香噴噴,她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花生也已經用粗沙炒得酥脆酥脆。她從洋瓷盤裏每樣揀了一點放到一個大碗,一共揀了四碗。一碗給公婆,一碗給二嫂,還有兩碗是給聊得來的蓮香和正英兩家。在農村裏,一般逢年過節,不管誰家做點什麽好吃的,一定會分一些給要好的鄰居。


    “月紅,你送去婆婆屋裏。“她遞過去一個盛了果子的碗。月紅小心捧起,去了婆婆屋裏。


    遠一點的二哥以及蓮香、正英兩家她自己去送。她正準備出門呢,就見蓮香端了一碗果子到了她的門口。


    “怎麽那麽湊巧!我也正好要去你屋裏。這下省得我跑了。“譚家英笑著說到。


    譚家英讓蓮香進了廚房,蓮香自己去桌上拿了一個碗,用手抹了抹碗底的水,隨後把手裏的油炸果子騰了進去。兩人互相嚐了嚐對方的手藝,誇讚了對方一番。不多時,正英也端了一個碗來了。


    “哎呀,都在這裏。難怪剛剛去你家不見人,原來躲在這裏。“正英說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正英是譚家英公婆後廳住著的同房裏的族親,她男人敏世算是陳有和的堂叔,其實她跟譚家英歲數相差不大,隻是陳有和的輩分低。兩人常常會去蓮香的馬口裏一起坐著納鞋底,交換毛衣的樣式,還常常一起去砍柴。連帶三家的孩子們也會常常在一塊玩耍。


    “來,家英,給你吃吃我做的。“正英把碗放到案板上。


    “哎呀!有,都有。你怎麽還給我送來了,我都還沒來得及給你拿去呢。剛做完。”譚家英笑著揀起一個腳板薯餅放到嘴巴裏。


    “啊呀,好吃!香!“她感歎到。


    “這時候怎麽還有腳板薯?我去年留了三個大的,也是準備過年炸餅吃,誰知道全壞完了。今年我都沒留了。真的好吃!“她又感歎了一迴。


    蓮香也抓起一個,“嗯,是,好吃。“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眼見太陽下了山,氣溫降了下來,又因為前麵忙得脫到隻剩單薄的衣裳,此時閑下來了,就覺得冷。蓮香和正英不多一會兒就前後腳迴了家。


    譚家英把吃食用透明薄膜分裝好,收拾到木板樓上的甕裏,甕底放了一層白石灰,甕口用薄膜紮緊,這樣留到明年二三月份也不會迴潮。


    旁邊還有一個又深又大的寬口甕,裏邊裝了大半甕的“麻酥”。那是十天前剛剛做好的。一到臘月中旬,就有開著手扶拖拉機到各村去打爆米花和“鵝腸”的中年男人。他們會在村口顯眼的位置吆喝:“打爆穀……拉鵝腸……”


    一時間,各家的孩子們紛紛躁動起來:“媽,媽,打爆穀的來了。快點!”


    女人們就跑到米缸裏用擉簸裝半擉簸的米,另外還提上半袋穀子,手裏還捏兩塊錢,就往拖拉機那裏跑。此時,打爆米花的地方已經圍了一圈的婦女和小孩。婦女在旁邊說說笑笑,小孩則期待地望著從“突突突”的機器口子出來的各種顏色的“鵝腸”,不時來一聲“碰”巨響,把孩子們嚇得捂住耳朵。


    爆米花打好了,就要熬紅薯糖。一大鐵鍋的紅薯,架著柴火一直不停地煮,煮出甜水,最後收汁成能拉得老長的金黃色的糖漿。這工作可不輕鬆,需要力氣,一般是屋裏的男人做。這時候,屋裏的女人已經拚裝好一口大大的敞口木箱,並在裏邊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爆米花,男人趁熱將熬好的紅薯糖淋進去,並快速地用一個大鐵鏟攪拌均勻,攪勻之後就把它拍平,最後在麵上蓋一層幹淨的大透明薄膜,一家人脫了鞋上去踩,直到各個地方都緊實了就可以切塊。這樣,“麻酥”就完成了。


    不管是“麻酥”、紅糖油圓、糖根、角酥,還是炒花生、油炸紅薯片,這幾樣都是年下必備的零嘴。在物資匱乏的農村,這些是最好的吃食,也是整個新年招唿客人以及走親訪友的隨禮,更是孩子們對於“年”的記憶點。


    這些準備好了後,時間就已經到年下二十五六日了。一大早,月紅和立生就醒來了。今天,媽媽要帶他們去十幾裏遠的什馬鎮上買過年衣服。日子再難,過年的新衣服總少不了,這代表新氣象、新希望。在艱難困苦中的人們,隻需要一點點的改變,就能讓他們看到希望。


    吃過早飯,姐弟倆換上一身幹淨衣裳,連腳上的那雙舊解放鞋也在水塘邊用打濕的幹草抹了一遍,譚家英還給女子梳了兩個牛角尖,並一邊纏了一朵紅花。不多一會兒,母子三人就高高興興地出了門。他們拐出巷子,一眼看到塘堰邊的場地上站了幾夥人,那也是去什馬趕集的人們,幾個婦女身邊拖兒帶女,正嘰嘰喳喳地說著喜慶話呢!她們唿朋喚友:“去嘍!去逛街嘍!”


    “去噠。等我把幾個碗洗了就一起走噠。”慶國老婆——劉三妹笑哈哈地聲音從大門處傳出來,


    “哎呀,莫洗了。晚了沒東西買。”


    “做得,做得,我去叫上幾個孩子。”


    “嘢!家英。你也去什馬?”人群中蓮香叫住譚家英。


    “是呢,都二十五了,再晚估計衣服都沒得買。”


    ……


    她們一夥人就站在塘堰邊的柳樹下。


    月紅和立生不自覺朝右手邊望去。在塘堰的右下方,住著一戶人家,戶主叫長生。這家的屋場可以說是羊山數一數二的寬敞,他的屋後是個小菜園,四周用籬笆圍了一兩米高;屋前一棵歪脖子的老梨樹,對於羊山這樣擁擠的村莊,擁有一顆果樹是多麽奢侈。


    陳月紅每天放牛經過這裏都會無意識地朝它望去,她曉得它幾時發芽,幾時長出了綠葉,幾時開花,幾時結果。她以及周邊的孩子都盼望著,盼著果子成熟。其實往往果子還是半大,就被一些調皮的孩子偷摘了。月紅和立生也摘過一兩迴,他們在一些大孩子的帶領下,趁長生一家到田裏幹活的時候,偷偷地爬上樹去摘那日思夜想的果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嚐嚐它的香甜。


    不過現在這歪脖子梨樹還是光禿禿的,不消多久,等過了年,它就又會恢複生機。


    現在譚家英她們幾個婦女帶著孩子們簇擁著走過石頭廟,上了往什馬的小路。


    明媚溫暖的陽光下,整條路上前前後後都是人,嘰嘰喳喳的婦女、蹦蹦跳跳的孩子、蹣跚行走的老者、有時一個女人挑著一擔籮,咯吱咯吱低頭趕路。筐裏一頭坐一個小娃娃,肯定是哭鬧著要跟大人來,又走不利索。不光是這一條路這樣,每一條土路上都走滿了喜氣洋洋的當街人。


    一夥人走過祝坊,北門寨,越過柏林,一個繁華的小鎮集就出現在了人們的眼前。是的,繁華。對於大山裏的人來說,什馬、田中,就是這個世上最鬧熱的地方。這裏有兩層樓房,有賣各種商品的店鋪,有街道,有醫院,有中學,有信用社,有寄信的地方,有糧管所,有派出所等等她們所能想到的所有東西。


    在老橋上,就能感受到這個鎮集現在的熱鬧。現在的老橋已經擠滿了鞋底沾滿黃泥巴的鄉下人。橋頭邊有幾個挑著籮筐,站在泥巴地麵努力賣貨的農民,賣的基本是自家種的新鮮蔬菜,山裏挖的冬筍,還有自家養的雞鴨鵝等。雞鴨鵝的腳和翅膀都被幹稻草捆綁住,丟在籮裏,每個賣家的麵前都圍了幾個問價的人。橋腦頭的那家小吃店也坐滿了吃粉的人,從四五層高的蒸籠裏散出熱氣騰騰的白氣,彌散在店門口;門前一口大鍋裏的湯水在沸騰著,旁邊一口小鍋裏也劈裏啪啦炸著油餅。


    “月紅,立生吃不吃油餅?還有包子。”譚家英朝自己的兩個孩子問到。


    第一次到什馬的兩人已經被眼前這熱鬧的景象給震驚了。兩人用力地點點頭:“嗯。”


    譚家英領著月紅,立生,同來的幾個婦女也各自領著自家的孩子到攤子前買了油餅和包子。一年難得帶孩子出來一次,該買的還是得買,不能虧著孩子。


    月紅手裏抓著油餅,同立生和其他的孩子一起跟著媽媽們正式進入街道。隻見橫豎兩條坑坑窪窪的泥巴路麵上人頭攢動,你是完全看不見地麵的,人擠人。你也完全不用走路,光靠人擠就能往前移動,就算你不走都不行。路的兩旁是一排舊平房,現在路的兩邊緊挨著平房根,擺了兩條籮筐拚成的長龍,籮筐後邊是抱著火籠,窩在矮凳裏的莊稼人。他(她)們個個裹著髒兮兮的暗色厚棉衣,棉衣頂上露出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凍得通紅開裂的糙手在寒風中不停地勞動著,抓東西,稱稱,找錢。為的是在年前多賣一點票子,好過年。


    在進場之後,譚家英一家就與其他人分開了,大家要買的東西不一樣,這麽多人也不好走。


    現在譚家英讓兩個孩子拉著她的衣擺,擠出了剛剛的那條街,往主街走去。主街是一個敞的大棚子,四個紅磚砌起來的墩子支撐著,屋頂蒙了一層透明薄膜,裏邊主要有一檔肉攤,還有幾檔賣衣服的。靠外邊還有兩檔賣糖果餅幹的。


    譚家英領著兩個孩子來到衣服攤前,在這裏給孩子一人挑了一身衣服,還一人買了一雙新的解放鞋。隨後領著孩子們往糖果攤擠去。正月裏要招待客人,肯定要買一點糖果餅幹備著。


    此時糖果攤前已經圍得水泄不通,一張大大的、帶翹邊的木台子上堆滿了各式散裝糖果和餅幹,四周圍滿了買東西的人。譚家英就在旁邊等著,見一個人退出來了,馬上擠了上去,月紅和立生也趕忙跟了上去。譚家英同老板問了價,就抓起麵上的紅色薄膜袋子開始選裝起來。與剛剛擺在籮筐裏賣東西的不同,這些正式檔口的老板都是鎮子上的居民,他們操一口純正的什馬話,穿衣打扮都與那些村子裏來的人不同。


    等買完糖果餅幹,這一集街就當完了。時間也到了午後,人們紛紛提著大包小包,喜氣洋洋的過了老橋,走上了各條彎彎曲曲的泥巴路。什馬鎮很快凋謝了下來,隻剩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和踩踏得像稀泥一樣的路麵。再等一天,等到下一個單數日,這裏才又逢街,那時才又恢複它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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