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的一個半下午。


    與平日裏冷清的樣子相比,此時昌世老漢的廳堂裏多了不少人氣。他的四個兒子正坐在他那張舊木八仙桌上話事,說的正是兩天後去送柏林大女子五十歲生日的事宜。


    這是一棟舊式的黃泥巴土磚老宗屋,木梁灰瓦。有前後兩個廳,昌世老漢現在住著的正是老屋的前廳,前廳一個洞門通往後廳,通道兩邊各兩間房,左邊的正是昌世老漢的灶房,黃泥巴矮牆,牆上嵌了一口瓦缽。一個土灶,一垛柴,一口水缸,就是這個灶房的所有擺設。穿過昏暗的通道,一道門檻攔住,門檻下連下三個台階,就來到了後廳,這裏可比前廳要寬敞得多,空曠的廳堂正前方緊挨著牆根擺了一張長長的舊神台,左右兩邊各三間房,往外就是一口天井,穿過天井是一扇對開的老木門,木門外就是一塊石子場地,半截土牆圍著的,土牆外是兩口連著的水塘。


    這棟老屋原先也興旺過,這裏麵原本住了七八戶人家,都是沾點親帶點故的關係,房子是大家一起建的,東家三根梁,西家十塊瓦,就這樣建了起來,後來其他家都另起了新屋搬走了,就隻剩昌世老漢一家三口和住後廳的敏世一家。其實敏世一家隻在這廳靠門的地方壘了一個灶台煮飯,他住的地方是出了後門,左邊緊貼著建的兩間紅磚屋。除了這兩戶人家,其他人家的房屋都成了豬牛圈,還有的成了柴房。


    “五十歲也算大生日,你們作為娘家弟弟怎麽都得表示表示。就是買個什麽好呢?傷腦筋。”昌世老漢望著幾個兒子說道。


    三個成了家的兒子都低著頭吸煙,心裏盤算著買個什麽東西才最劃算又不丟娘家人的麵子,隻有老幺不用操心,他一臉輕鬆地坐在長凳上。沒成家自然輪不到他來操這份心,他的份子爹媽管了,名還是他的。


    大家想了好久也沒想出來,小弟有豐嫌無聊便出門去大隊附近晃蕩了,那裏兩家店子現在專門開放給打牌的人,一天到晚都熱鬧的很,老老少少的男人有事沒事就喜歡轉到那裏去看看。陳有豐也打,但他沒票子,大部分時候是看人家玩,順便找人說一些無關緊要的閑話。


    肖家一直窩坐在門邊的矮凳裏,麵前抱著一個火籠。她見幾個兒子幹坐著,便起身摸著到屋裏,她揭開米缸上的木蓋子,彎腰伸手從裏麵取出一個紅色塑料袋子,袋子口紮得緊緊的。她拿著袋子出了房間門,徑直走向八仙桌,把紅色袋子放在桌上,笑著對三個兒子說:“吃花生,自己解繩子,我眼睛看不清。”


    老二有登拾起紅色包裹,把纏在口子上的幾圈繩子解了下來,把裏麵的花生倒在桌上,父子四人就吃了起來。


    “啊呸、呸呸呸……”最先吃到嘴巴裏的有和連連把嘴裏的花生吐了出來,向著他媽說到:“媽。啊呀,這都壞了!”


    兩個哥哥嚼了嚼嘴裏的,也吐到了地上,說:“哎呀,是壞的。”


    他們的媽愧疚地笑了笑:“哦。可能是壞了。還是過年炒的,一直放在米缸裏,你爸昨天還吃了一小把。”


    “莫吃了,吃不得。”三個兒子對兩人說到。


    他們爸媽沒有答話,肖家又迴到了她那把矮凳裏窩著。


    “媽,你真不去?”。老二有登問道。


    “不去。我一個吃齋的,去做什麽?添亂?再說講爛了話的,你姐也不見得會喜歡。”肖家沉下來臉。因為小兒子有豐一兩歲的時候常常生病,她聽人說要銀項圈套住才會保平安,而屋裏又沒有錢給打一個銀項圈。因此她去了柏林大女子屋裏討要當初送出去當嫁妝的銀項圈,說好借來戴一年。大女子當然不肯,覺得她偏心得很,兩人當下鬧翻了,大女子心裏有怨恨,從那以後就更少迴來羊山了。


    其實不光大女子,就是幾個兒子也對她頗有微詞,因為她年輕時的一些脾性。還有小女子常在幾個兄弟姐妹間說:“媽是最蠢的,我翻山越嶺從前梅嶺摘楊梅迴來。她倒好,人家一哄她說,肖家,這楊梅好吃得很呢!她就恨不得都送給人家!”。這些,肖家心裏都清楚。孩子們正是調皮的那陣,一家人,飯都常常吃不飽。她清晰地記得,幾個孩子勉強吃了一點後,到她就沒吃的了,於是她偷摸著到學友家屋側撿學友媽丟出來的紅薯皮吃……。人在吃不飽飯的時候,脾氣就容易出來。又碰到孩子不聽話,她就打。是真打,有財,有登,有和都被她用凳子劈過。所以幾個兒子心裏都或多或少對她有怨言。就是最寵愛的有豐也對她有所不滿,肖家見有豐手裏有點票子就與人打牌,亂花亂用,於是不願意給他票子,她想幫他存著娶老婆。有豐不懂,他隻知道老娘摳門得很,家裏的收入有他一半功勞,卻不給他票子,他心裏不舒服,三天兩天給臉色給他媽看。


    “你媽不去就不去,不叫她。免得到時候難看。”昌世老漢說。


    於是四個男人繼續抽煙想了一陣,還是陳有和腦子活套些,他提出來:“要不就買一麵匾,田中鎮有得賣,現在田中鎮那邊送禮有送這個的,是個時新玩意。”


    “貴不?”大哥有財問。其實這也是二哥關心的問題。


    “還好吧,聽說四五十吧。我們三個人攤就一人十多塊。”


    “好,那就你負責去買。”大哥發話,三兄弟達成一致。


    陳有和第二日就趕到田中鎮去將匾買了迴來。


    到了第三日,各人在家吃過早飯,換上了客氣的衣裳鞋子,到昌世老漢的屋裏集合。一大家子十六口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出了村,上了往什馬的泥巴路。


    現在時間還早,天氣也冷,除了個別頂勤快的在地裏勞作,就隻看見一頭兩頭黃牛在啃田裏邊的幹稻草。光禿禿的樹上停滿了不知名的小黑鳥,人一走近,就如同被風卷起的黑色樹葉一般,四散飄去。


    陳有和與三個兄弟走在前頭,他手裏提了一麵長兩米寬一米的畫匾,木質的框上裱了一層油紙彩色山水畫,空白處幾行毛筆字:


    祝大姐身體健康,闔家歡樂!——大弟:有財;二弟:有登;三弟:有和;小弟:有豐;賀。


    畫的麵上鑲了一層玻璃,框的上邊沿一根紅色的繩子吊著。別說,這樣的時新東西往廳堂裏顯眼的位置掛上,那可是要麵有麵。


    走了一段他熱了起來,就將匾遞給身邊的大哥,他自己停下來脫了毛線衫搭在肩頭。這匾還挺重,幾兄弟換著提也就輕鬆得多。


    昌世老漢佝著他那龜殼似的後背,艱難地往前移動。一雙長滿老繭的手背在身後。因為常年的勞作,加上一些遺傳,他的背早已經駝得像一座小山。


    他和三個兒媳,還有孫輩們走在後頭,孩子們倒是開心得很,一個個穿著客氣衣裳,又蹦又跳。


    天空很藍,空曠的黃土路上不時跑過一輛拖拉機,突突突的聲響,伴隨著陣陣白煙和一股黃灰。他渾濁的眼珠望著這黃土,心裏有點淒涼——自己就如同這揚起的黃灰,即將歸於塵土。


    昌世老漢一共生養了六個子女。他自己有兄弟姐妹三人,他是老二,上頭一個姐姐嫁到了陶家溝,往來較少。還有一個弟弟,前幾年在新村油麻做了房子就搬走了。他那一輩因為人丁少,遭了別人的欺負,所以到了自己就想著多生幾個,總有一個有出息!事與願違,四個兒子沒一個有作用的。老大有財是個死腦筋,腦子不活套。人倒是踏實肯幹,是村裏數一數二的作田能人。幾兄弟裏就屬他日子過得好點,今年還在原來的集體魚塘邊打了地基,準備蓋新房。唯一的遺憾就是:四十多歲的他沒生得一個兒子。老二有登木訥少話,到了二十六七歲才講上一個矮女子,他人也不懶,但是日子一樣過得艱難。老三有和呢最不省心,一日到夜在外邊同那些後生打牌。最小的有豐倒是有點小腦筋,不知道以後怎麽樣。嫁出去的兩個女子就不必說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有什麽都與娘屋裏無關。


    昌世老漢奮力地邁動著他那兩條老腿,心裏盤算著一件大事。


    同在一路走的三妯娌並沒有什麽話說,她們大部分的時間是隔得遠遠的趕路,偶爾停下來也是管教自己屋裏的小孩。


    “哎呀,莫死刁,你個短命的,看看,一身衣服濺得汙髒了,怎麽見人?”人群裏,一個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圓臉女人尖聲罵了起來,並扯過一個八九歲的女子,狠狠地拍打她的屁股。


    這是昌世老漢的大兒媳——香嬌。昌世老漢的這個兒媳是三個兒媳裏最潑辣的,她屋裏的幾個女子常年挨她的打罵。香嬌真如媒人說的那樣,很會精打細算過日子。你看,幾個兒子裏就屬她屋裏最好過。不過,昌世老漢有時又覺得她精過頭了。有一迴,大兒子屋裏供柴火到尾了,該輪到有登,可是他的灶房裏還有一捆有財屋裏給的,沒燒完的稻杆,有財老婆曉得了,非叫有財拿了迴去。她原話是這樣說:“就是拿迴來丟給牛吃,燒在地裏當肥,也別好上你那窮兄弟。本來也是,我們一個月已經到頭了,憑什麽讓他占了便宜。”。於是,有財乖乖地找了個借口將那一捆稻草要了迴來。昌世老漢也氣,不過他也懶得管,孩子成家了,各顧各的。


    其實,香嬌不止對兩老這樣,她對自己以及自家的四個女子也同樣精打細算。今年的端午節,她屋裏炒了一盤油滋滋的辣椒炒五花肉。一兩個月沒吃肉的三女子夾起一片薄薄的肉片就放進嘴裏,立馬被香嬌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三下手指頭,並惡狠狠地罵道:“死人,吃了去死!一片肉一口就包了!記住,一片肉要分三次吃,咬一小口吃一口飯。”,從此,她的幾個女子都自覺少吃菜,免得被罵。


    譚家英並不喜歡她這個大嫂,應該說頗有成見。在立生不到三歲的那年,屋裏沒油炒菜,她便想到去找大嫂借一點,大嫂屋裏肯定有。當她端一個小碗,穿過十幾戶人家、兩條小巷子,來到大嫂的屋外喊叫了兩聲:“大嫂,大嫂。”


    “做什麽?”屋裏正在門邊炒菜的香嬌不耐煩迴到。她曉得,沒好事。死男人的幾個窮兄弟能有什麽好事?


    譚家英端著碗進了屋,見大嫂正在炒菜,她站在門邊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嫂子,我屋裏沒油下鍋了,找你來借一點……”


    香嬌聽了,馬上拉下臉,大聲嚷道:“沒有,沒有!我自己屋裏一大家人都沒得吃。”


    接著又奚落到:“你還來找我借,我不去找你借都不錯了。你自己平時不扣著點用,有的那陣就大花亂用,到沒有了就來找我借?是我,都開不了那口!”


    譚家英頓時臉色鐵青,釀釀蹌蹌地出了有財的門。


    一直在灶下燒火的有財等弟媳走遠了,才小聲地埋怨到:“你也是,人家都到屋裏來了,就給她倒一點,應應急。人家看著你灶腦頭的一大罐茶油,你說沒有……”


    香嬌沉著一張臉,狠狠地用手上的鍋鏟敲打了幾下鍋邊,咬牙切齒地說到:“我就是不借給她!如何?你自己還沒有一點數,你那個成天睡在牌桌上的賭鬼老弟,還指望他還?今天借了油,那往後什麽都朝你借!”


    有財聽了,覺得有道理,還是自己女人有劃算。他很慶幸,當初媒人給自己拉了一個這麽會過日子的老婆。看看自己這一間半的小屋,雖然同樣是黑泥巴地麵,可窗戶上已經安上了兩扇推拉的磨砂玻璃窗,這在村裏還是蠻少見的。吃飯的桌子也是時新的藍綠漆木方桌,還配了四張新的靠背椅子,兩個七成新的保暖瓶。鬥床上還掛起了一床半新的藍色蚊帳。一張木梯立在鬥床後邊,木梯通往閣樓,木板的樓麵上擺放了一張木床,這便是四個女子睡覺的地方。


    一木牆之隔的弟弟,有登一家就完全不一祥。他的樓上並沒有做閣樓,一眼就望見黑漆漆的屋頂。還因為有登那邊的窗戶被一兩米之隔的一棟屋子給檔住了光線,所以他的屋裏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暗無天日。有登有時也氣惱,就憑他是大哥,就選走了好的。有登那昏暗的屋裏進門的門後就是一個木尿桶。進門一兩米的地方,靠右手邊的位置是一張頂著牆放的紅漆鬥床,床尾斜立著一根帶鉤繩的扁擔和兩個黑色的小水桶。屋子的中部就是那個被擋住光線的木窗子,窗子上一到冷天就會被蒙上一層透明薄膜。鬥床的正對麵兩三米的地方擺了一張小小的原木桌子,配了四張原木方凳。角落裏堆著鋤頭等幾樣做活的工具。再就沒有別的了。有登一家煮飯的地方也沒有,一個小的泥巴灶台,天冷的時候就搬在屋裏做飯,天熱的時候又搬到屋外,廳堂的後門口邊。因為這廳堂是有登,有財,還有同組的一戶人家共用的,因此兩戶人家對於有登老婆在廳堂裏煮飯的事很是有意見。


    對於剛剛大哥大嫂對弟媳譚家英的奚落,牆這邊的有登老婆——叢蓮已經聽得七七八八了。不過,她不會去老三家告密,她本身是個悶葫蘆,雖然跟一牆之隔的大哥大嫂一家沒話說,跟老三媳婦的關係也不是很好,沒必要得罪人。


    譚家英對二嫂倒是沒什麽意見,二嫂是個悶葫蘆,對誰都不多說一句話。加上兩家人中間彎彎繞繞隔了十幾戶人家,所以走動得少。還沒有她與蓮香、正英的關係好。


    現在,一行人走過了祝坊的幾戶人家,一座石橋就出現在了眼前。過了石橋,又走了一裏多路,就到了柏林村。老大有財領著大夥拐彎進了一條小路。


    “喏,水塘邊最新的那間有吊樓的就是姑姑家了。”有財家的大女子長英指給弟弟妹妹看。她年初才因為姑姑家搬新屋來過一迴。


    跟在旁邊的孩子們聽到這話都加快腳步,興奮地朝她指的方向望去。一棟白牆灰瓦的二層新屋立在一口水塘的右邊。


    那屋的馬口裏已經擠滿了人,他們或坐或站著說笑,地上還有一地的紅紙屑。


    “啊呀,親家來了!”昌世老漢的女婿方有人認出了他們,一個四五十歲的婦女跑進屋裏喊:“嫂嫂,你娘屋裏人來了。”


    不一會兒,一位頭發花白,身材矮小的婦女從大門裏走出來,她便是昌世老漢的大女子:大妹。


    “爸爸,來了。老弟、弟媳們都來了。娃娃們。好好好,都來了好。”她咧開幹癟的嘴笑著,露出缺了兩顆牙齒的牙齦。


    “嗯。”昌世老漢輕輕哼了一聲。


    跟在身邊的兒子兒媳喊了一聲:“姐姐。”


    香嬌一改路上嚴肅的臉色,臉上堆笑著站到陳大妹的麵前,親切地說到:“姐姐,有什麽我能幫忙做的。”陳大妹屋裏的日子相對幾個兄弟好過,香嬌不用擔心她會來占她的便宜。相反,說不定還能讓她幫上點忙。


    陳大妹笑著拉住香嬌的手,說到:“哪有讓客人做事的理!沒什麽事,你姐夫這邊好多的親戚都來幫忙來了,用不著你們做,你們隻管去坐著烤火。”


    說完這些,陳大妹想起什麽似的,轉頭吩咐身邊的女人,“哦!快去門背後拿兩封爆竹出來放。”


    那女人便在門背處拿出兩封手臂長的鞭炮,點燃了丟在地上。


    農村裏規矩,這年第一次來的客人是要放鞭炮迎接的,侄子侄女裏麵有好幾個都是頭一次來。


    等鞭炮響過後,大妹才把眾人迎進了廳堂左手邊的一間屋裏。隨後從櫃櫥裏端出一盤果子,說到:“娃娃們就在這裏玩啊。”


    “來,女子,這是你媽叫我帶來的二十個雞蛋,自己喂的雞。還有那塊匾是你幾個兄弟買的。”昌世老漢把一個布袋子放到櫃麵上。


    “哦,好好好。不用去買這些的,人來了就好。”


    四個弟弟又從褲兜裏拿出紅包塞到她手裏,她連說:“有,有”。她接過紅包,塞到身上斜挎著的小包裏,與眾人交代了一番就返迴去灶房裏了。


    到了中午正式吃飯的時候,昌世老漢以及四個兒子,作為娘家的親戚,被請上了幾個主桌的上席,女婿李朝仁的幾個侄兒兄弟分別在桌上照應著,與他們敬酒、勸菜。一頓生日飯從正午吃到半下午,女人和孩子們是早早下了桌,隻是有那麽幾個愛酒的男人賴在桌上劃拳喝酒。


    昌世老漢年紀大了,吃不動,不一會兒就下了桌,一個人轉到女子的灶房裏。陳大妹正坐在灶邊燒水,旁邊還有兩個他不認得的婦女在洗碗。他女子見老爹來了,說:“爸爸,吃飽了哇?冷吧,等一下給你提個火籠進去。”


    “飽了,年紀大了,吃不得什麽。”昌世老漢答。沒說兩句,他便轉身迴了房間。有財,有登,有和三家人家也已經迴到了房裏。幾個大人各自無話,這裏瞧瞧,那裏看看。


    不一會兒,陳大妹就提了一個裝了一瓦兜木炭火的火籠進來,放到昌世老漢身旁。昌世老漢叫住她,又打發了屋裏的孩子出去玩。他起身關上門之後坐到火籠旁邊,用雙腿把火籠夾著,整個上半身靠在上邊。這才慢慢說道:“女子,你老弟有財的事得上著點心。你說這麽大年紀了還沒生到兒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呢,到了這個歲數,說不定哪天就去見閻王老爺了,心裏就操心有財這事。”


    “說什麽胡話呢!”有財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屋裏的其他人不好出聲,一個個都豎耳朵聽著。


    “你講呢。沒個兒子,人家就要在背後戳你脊梁骨;等你老了,身邊沒個人照應。死後,更是連一個掛紙的人都沒有!就隻曉得天天守著那幾畝地。有那幾個票子有什麽用,能帶到棺材裏?”昌世老漢直直地盯住大兒子訓到。


    這些,陳有財不是沒想過,就是沒個人牽頭。前幾年,他爸也提出要有和或者有登生了兒子過繼一個給自己,可兩人都沒同意,況且他們兩家也隻生得一個兒子,又趕上計劃生育。也怪自己命不好,屋裏女人連生了六個女子,一個還因為得天花沒了。到這個年紀,更是指望不上了。


    昌世老漢繼續說:“按我的想法,要不就去外家抱一個來,最好是遠點的人家,孩子就算長大了也不得同親生父母往來。”


    陳大妹很讚成,她小聲說到:“是,是呢。就我屋門前的這戶人家也是抱的一個兒子,現在都七八歲了,也挺好。”


    “這事還得你這個當姐姐的來操心,你這裏離什馬鎮近,人來人往的,多留心著點。”


    “好好,會的。親弟弟的事,我會記在心裏。”


    門外有人在喊:“大妹、大妹”,陳大妹就匆匆出去了,屋裏的人也沒再繼續說這話。


    一行人留下吃過了夜飯,趁天黑透前要趕路迴去。陳大妹在小包裏翻出一疊紅包,叫來兒子找出寫有四個舅舅名字的來。紅包找出之後,她就將眾人的紅包一一還了迴去。


    這是他們那的風俗,辦酒席是不收禮的。來人紅包還是照包,紅包背麵還會寫上名字。主人家也會收,隻是會在客人走之前還迴去,沒來得及還的,就得一家家送了。


    昌世老漢一大家從女子屋裏出來,天已經黑了。他們踏著星光,打著手電,沿著來時的路朝羊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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