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曲語柔風


    許久未來拜訪的幻兮兒再登郭府時有股今時不同往日的感覺,門庭把守的人不少也不添,他們規矩著執勤守衛,對於幻兮兒的造訪並沒有在臉上起太多的波瀾。


    從門口徑直往後院的一路,丫鬟也隻是悶著頭在前引帶,閑聊些許的話絲毫不敢談起。


    “唉,還是偏冷清了些。”幻兮兒緊緊隨在身後,多愁善感的她不免心中憐惜這偌大的府庭所遭遇的一切。


    “兮兒姑娘,您請。”丫鬟把幻兮兒引進郭老太太的房後稱禮退出,獨留她一人等候。


    幻兮兒來府獻奏數次,今日還是第一次進了郭老太太的房屋,她朝著房內左右環視一周,那簡約古樸的擺件為空蕩的房內頗添了幾分典雅之趣,再往裏探些,一架古琴被擦拭得瑩亮,無奈琴身損了些痕,就連琴弦也斷了幾根。


    “殘琴留戀罷了,兮兒姑娘勞眼了。”郭老太太在丫鬟的攙扶下進了房門。


    “老太太謙虛了,琴身雖殘,琴魂尤顯,可比兮兒手裏的這把琴要高貴得多了。”幻兮兒憑借素日裏撫琴作舞長的見識也能認出琴的優劣來,她不喜阿諛奉承,但也不吝嗇誇讚之語。


    “兮兒姑娘好眼光,不瞞姑娘,這琴已跟了我好些年頭,是我落難煙花柳巷時的奏演器樂。”老太太落座主位後,也示意幻兮兒擇座暢聊,“不過論起琴技還是遜色於姑娘你啊。”


    “老太太謬讚了,兮兒不過是習人長處,避人之短,粗糙學了一些。”幻兮兒低頭撫摸了一下自己懷中的琴,記憶浮遊,“不過是為了尋求一技賴以生存罷了。”她淡妝的臉上微微露出憂容。


    自從琉璃珠無故蘇醒後,郭老太太對幻兮兒的真實身份雖有猜疑但還不敢過多確認,不過蟲王嗜血時的反應,也給她篤定了很多心裏的猜想。


    “說來也是可笑,女子逢時,有求取凡微者,也有上位爭榮辱的,其實想想,從頭至尾不若自強者好。”郭家老太太似乎也被她的憂容所影響,不自覺地悟歎起女子的嬌柔。


    “晚輩受教了。”郭綺若甚覺有理,她相信郭家老太太浮沉幾十載,所悟的事自然有她的道理。


    “啊哈,老身聊得歡了,如今年紀日漲,總控製不住想多叨念幾句。”郭老太太在規規矩矩的幻兮兒麵前才恍惚想起自己邀她來的目的,“兮兒姑娘,不如這就獻上幾曲讓老身解解悶兒?”她突然閉嘴不聊其他的,隻想著盡快讓琴樂聲傳揚滿院。


    幻兮兒點頭起身,安置好琴身的她素手偏轉,流暢的琴弦在她的指尖幽幽地漾出悅耳的聲符,起落沉浮既有致又有韻,堪稱古凡城最佳。


    “真好,真好。”一曲終了,郭老太太喜色融眉,分外開心的她扮得如癡如醉,“兮兒姑娘,可還有?”


    “老太太莫急,這就為您奏來。”幻兮兒再撫琴弦,從容奏曲。


    一曲曲輕弦雅樂拂過耳畔也順進聽取的人的耳朵裏。


    “老太太,不如您也來撫玩一下?”幻兮兒停曲做歇時有意讓郭老太太擺琴交心。自郭老太太進門的那刻,她就察覺出今日的老太太心事重重,且她欲語又噎的模樣與往日大相徑庭,“讓兮兒討教討教琴藝可好?”機靈的她聲色不動地試探郭老太太是否真有愈加傾訴的事。


    “奶奶已多年不撫琴弄藝,不比你在醉花坊的日日笙歌。”郭老太太還未出聲答允,疑心甚重的郭家大小姐就大跨著步子進門相阻,“況且古凡城古往今來我還未曾聽聞輩尊的人給晚輩撫琴的。”


    “是晚輩唐突的,郭老太太莫要見怪。”郭綺若牙尖裏的酸言冷語說得明明白白,幻兮兒聽得一字不差,本想反擊的她念在郭家老太太的麵前再怎樣也不能薄了她的麵,因而她隻是不驕不躁地說了聲致歉的話。


    “不礙事不礙事,這琴曲之藝本就是娛樂的玩意兒,能得興撫玩也是好的,隻怕我琴藝早已生疏,惹了笑話啊。”郭老太太尋著話避開郭家大小姐的懷疑,但幻兮兒的用意她也能懂得,於是轉念一想,便把心思打在了郭綺若的身上。“還是讓若兒代我吧,這孩子撫琴弄曲也是頗為出色的。”她牽過郭家大小姐的手,故作期待地說:“若兒,趁興給奶奶露兩手。”


    “奶奶,這……”郭家大小姐撇著一臉不情願。


    “那就請郭大小姐賜教吧。”逮著機會的幻兮兒擺明了就要挑釁她的不情不願。


    “行,今日我就為奶奶撫曲一首。”她爭強好鬥的心決不允許有人肆意強占風頭,“奶奶,給您奏曲《蓮雨》如何?”


    “嗯,這曲好,清雅悠然得就像拂柳的二月春風。”郭老太太中意非常。


    府中下人重新擺琴焚香,縷縷輕煙映著琴聲緩緩飄進心弦,郭家大小姐嫻熟地勾弦撫曲,尤其暢意。


    “果真是郭家,琴技曲藝絕妙,連日裏兮兒算是獻醜了。”幻兮兒謙遜地稱讚起琴曲。


    “倒有些自知之明,不過奶奶向來心慈人善,隻喜得熱鬧,才屢屢喚你罷了,這論琴曲之藝,還屬奶奶的造詣最高。”郭綺若撫罷琴曲後不禁洋洋得意。


    “是,郭老太太的曲藝晚輩定當多加學習。”幻兮兒客氣稱道,“隻是今日兮兒出來得久了些,恐翠媽媽憂心,兮兒隻能先行告退了。”有了郭綺若在場的約,她實在也沒多少興趣,不若找個理由辭離了好。


    “既然如此,郭家也不再多挽留,兮兒姑娘還是早些離去好。”郭綺若向來不喜幻兮兒,更見不得她在自家地盤上多逗留。


    幻兮兒微笑鞠了一躬就離府歸去。


    不過做足了門麵功夫的郭家大小姐可沒想過就這麽讓她舒坦著來,又悠閑著離開。


    “區區一個低賤的青樓女妓,膽敢讓我撫琴給她聽!”迴了自己屋裏的郭綺若決定找機會好好教訓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幻兮兒。


    馬車拐進街麵後,被使喚做壞的人久久還未出現,一直處在暗處護幻兮兒的莫飛有點兒無趣了,他翻身一躍,身手極為敏捷地就竄進幻兮兒的馬車裏,唬得她驚乍了一番。


    “莫飛哥哥,你哪兒來的?”幻兮兒稍作鎮定後問道。


    “我一直都在的好吧。”莫飛挨著她的身坐下,他微微掀開簾縫,“這不是迴醉花坊的路啊。”


    “誰跟你說我要迴醉花坊啦?”幻兮兒得意地賣弄著關子。


    “兮兒妹妹,你想做什麽啊?”莫飛再往外瞧了幾眼,“出城做什麽?”


    “赴約啊。”幻兮兒莞爾笑道,“郭老太太要我在柔風亭等她。”


    “我怎麽沒聽到她這麽說啊?”莫飛堅信自己從幻兮兒進府開始,他格外留心她身邊的一切,連試圖擾她的一隻蒼蠅都被他碾成碎渣。


    “拂柳的二月春風就是柔風亭名字的由來啊。”幻兮兒笑語應著。


    “又是玩些文字的把戲,女人就是麻煩。”莫飛隨口謅了幾句話及乖乖地陪著幻兮兒往城外走。


    柔風亭本是郭老太太的定情之地,為了留念夫君,她隻吩咐了一位已嫁人為人妻的舊丫鬟照看著,幻兮兒的馬車行到嶺下再難往上,車夫隻好請她徒步上去。


    “等等。”幻兮兒剛要掀車簾出去時,莫飛一把拉住她,“有動靜。”稀疏的林子裏落腳的輕重聲讓他即時保持了警惕。


    察覺不出任何動靜的幻兮兒隻好等莫飛確定情況後再做打算。


    “往後退些。”莫飛等幻兮兒離遠些車簾後,故意微微掀動簾子來探虛實。


    果不其然,簾子剛掀一角,迎麵就飛來一支暗箭。


    莫飛擋在幻兮兒麵前,準狠地把車簾一卷,順勢把飛箭不偏不倚地控在布條裏。


    一箭被擋,來人毫發無傷,隱在嶺上的人又連發數箭,莫飛扔下箭柄欲要翻身出去將人解決了。


    “莫飛哥哥,別,萬一不是壞人呢。”幻兮兒扯緊他的衣角不讓他出去,“等我問問。”她把擱在馬車角落的琴放在膝上,也學著聽到的《蓮雨》之音顧自地撫起琴來。


    琴音繚繞在嶺下,癡癡醉醉,似有所歎,又有所盼。


    “上來吧。”琴音撫響至半,嶺上一女聲就吆喝著他們上來。


    安妥上了嶺的莫飛對這驀然的琴曲和飛箭一臉不解,尤其前來相迎的還是一個穿著粗布糙衣的女子,她的身旁站著一個高大威武的男子,手持弓箭,背上的箭袋塞得滿滿。


    “敢情你們是把我們當獵打啊?”莫飛對著兩人叨了句直咧咧的不爽。


    “二位不知,此處是郭老太太的私人之所,老太太鍾情此處也對此處神傷頗多,隻有我夫妻二人照看,若無心事憂慮,老太太是絕難來此的。既然你們是老太太允來的,那就暫且候著等人吧。”女婦人把人領進柔風亭內,又各自忙活了。


    “好一派悠閑淡然,怪不得取名柔風啊。”幻兮兒進了亭子,左右瞧看,清幽的亭,紅妝綠瓦色彩明豔,臨身俯瞰,又有居高麵下的愜意。


    “兮兒妹妹,你是第一次來?”莫飛見她的興奮勁兒就心裏犯疑,“那你怎麽知道柔風亭的?”他很難相信在古凡城混了十幾年的自己麵對不知道的地方竟被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比過了。


    “我不知道啊,不過郭老太太的曲子可告訴我了啊。”幻兮兒歡快地把身一轉,揚揚自己的紗袖,再道,“那曲《蓮雨》聲柔韻緩,絕非是像郭綺若這類急心近利的人所譜的風格,我啊權且當做郭老太太與我的對話啊,曲裏的郎情妾意款款情深,可不就是柔風亭嗎?”


    “這你都知道是座亭子?”莫飛驚歎。


    “哈哈,莫飛哥哥,你就笨了吧,老太太房裏的殘琴刻名柔風呢,而且我看琴之時,老太太還特意告知不過留念罷了,待我出府時,順勢問了老管家,才知老太太十幾年前確實在此處翻新了座舊亭,取名恰好是柔風啊。”幻兮兒咯咯地笑了好久。


    “行,就屬兮兒妹妹你鬼靈精怪的了。”莫飛疼愛著輕柔地刮蹭了下她的鼻尖。


    而另一邊郭老太太也終於要前來赴約了。


    昔日柔風遇情私定終身,今日柔風絕情了看人世冷暖。


    對她而言,人世的一生似乎殘忍要比柔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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