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殘屍不瞑


    榮枯一世,青絲化白霜,歸途又何妨?隻願朝去華落,來人不思量。


    巡司衙的夜,空蟬恨瀟。


    逍遙館館主換著夜行衣,輕瞪一腳便淩空上了房簷,揭瓦片片,輕身竄出。


    臨窗外,暗匿一人鬼祟盯梢著房內動靜。


    “嗬,不打自招。”館主立在簷角上,一目了然。


    他遂而居高俯視整個巡司衙,衙內衛侍輪值換更嚴謹,循序有秩,視線所及之處燈火通明,與巡司衙的肅穆相稱。


    驀地,衙內領衛突然偷摸著調遣人員,聲響降至最低,隊列齊整地快步趨向偏左側方向,逍遙館館主目光緊隨,移步換位,隻見巡司衙偏左方向的盡處燈火幽暗。館主翻身輕踮屋瓦,隨著衛侍前往其處。


    巡司衙偏左方向乃刑牢所在之地,其中最令百姓寒栗的水牢便在刑牢最裏處。


    館主輕功運轉自如,幾下翻騰就落身在了刑牢簷上。屋宇頂處,幾個負責放哨的衛侍早已被點了睡穴靜靜地躺在簷邊。館主近身察看點穴手法,辨得是出自莫飛之手,額上眉眼微皺:“上官天則啊,上官天則,你究竟有什麽不可告人之處?”


    逍遙館館主雖智勇江湖,但畢竟身處朝野之外,本來朝廷瑣屑之事,古凡城中的上官天則倒是能為本地百姓爭個好惡,若是連他也開始變質,那古凡城可謂內外憂患,大劫屢至。


    “吡”館主還未起身,耳際便有一根暗針逆著風向迅疾飛襲於他。


    “如何?”館主將頭偏挪一側,飛針近襲之時,他不偏不倚地用兩指準狠地夾住了它。


    “少爺,果然不出你所料,酒宴散畢,我就一直盯著他,這貨佯醉入屋,換下官服,不過一個時辰就避開耳目來到這裏。”莫飛壓低聲音,靠近館主,繼而說到,“我剛跟到水牢門前,發現衛侍把守森嚴,兵力足有當初困守兮兒妹妹時的三倍多。而且上官天則更是進去了一炷香有餘的時間都還未出來。”


    “他的著裝可有怪異之處?”逍遙館館主心思嚴密,不放過任何可推測的蛛絲馬跡。


    “一身簡裝罷了。”莫飛仔細迴想,“不過他更衣時,胸口上倒是有傷未愈,奇形怪狀的,應該是新添的傷口。”


    “傷口?可是暗紫色,呈腐狀?”莫飛的話吸引了他。


    “拜托,少爺,房簷上我哪能看得那麽清楚啊,反正乍一看就像結了痂的色。”


    “那就對了。”逍遙館館主正目凝視底下,“看來這巡司衙有的是名堂。”


    “那我們幹等著?”莫飛最不喜像個阿呆一樣愣巴著盯梢,他巴望著能尋個機會好好展露拳腳。


    “當然不是。”館主突然目光冷邪,一把拽住才發覺不對勁的莫飛。


    “少爺,別啊,咱能不能按照我的方式,幹脆直接進去鬧翻了他的窩就好?”莫飛可不想當一個蒙麵的賊,讓這群飯袋子像追老鼠那般,隻能慘兮兮地逃命還不能還手的。莫飛竭力擠出麵上的哀求,用他極致的演技想要博取這關鍵時刻總想拿他開刀的主的憐憫之心,但他想要逃跑的心卻被身上這雙老實的腿赤裸裸地出賣了。


    眼看往後倒挪的步子還差一兩步就可以重新把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偏上天就不允他活得瀟灑自在,更別提做一個風流倜儻的少年才俊了。


    “收好你的軟劍。”逍遙館館主在莫飛希望之火眼看就要點燃的刹那間,一捏一個準地把他拋拽到刑牢之前。


    “好好玩玩。”這是莫飛唯一能記住他相伴十五年的兄弟總在他恨得咬牙時還用唇語刺激他的臉孔,而他這樣的孤膽英雄冷不丁地出場無非就是讓人家玩,然後自己用盡力保證自己不被玩死!


    從始至終一點兒心理準備都沒有的把戲,沒想到他敬愛的少爺一玩就是玩了十五載,還不歇的!“我肯定上輩子奴役了你!”莫飛再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勸慰自己跟隨了這樣的一個主。


    “誰!擅闖刑牢,抓起來!”莫飛踉蹌落地,來不及擺個極好的姿勢,就被守衛在刑牢前的衛侍們連吼帶恐地喊著抓。


    “煩死了。”莫飛一腳踢踹了好幾個朝他裝兇的衛侍,“叫你吼!”


    擅闖者身手不凡,刑牢前衛侍們越聚越多。


    “哎呦。”莫飛輕聲嘟囔了句,屋簷上館主彈下的一顆小石子算是溫柔的告誡了,莫飛隻好束手不抗,乖乖詐怯地往巡司衙的其他方向逃去。


    追趕莫飛的衛侍成群結隊,引出了大半看守的人,逍遙館館主才翻身潛進刑牢中。


    初入刑牢,除去空了些許的守衛,其他的並無太大的變化,牢內刑房間數頗多,看押的犯人也不計其數。逍遙館館主行蹤小心,匿過一間間刑房時,才陡然發現,雖然刑房內犯人居多,但絕大多數者都是躺在地上,睡得死沉,難得一兩個清醒的,卻是苟延殘喘的龍鍾老叟。


    逍遙館館主走得愈發小心,穿過普通刑房,他尋進水牢方向。牢內也與當初自己所見不同,原本漆黑森冷的水牢,卻增添了許多火把,燈火明燦,一切內景都能攬入眼底。


    再稍近些,靠近惡水池旁,黑壓壓一群人圍聚成圈,不知所為。館主悄聲近旁,從後背擊暈一人,扒其衛侍服,偷偷混進那堆衛侍群中。


    擠著縫隙往裏窺看,上官天則浸在惡水中,閉目凝神,他的正前方一個穿著玄色黑褂的白發男子正對著他嘴裏念念有詞。持續一小段時間後,圍攏的衛侍們竟紛紛拿起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朝著惡水池滴入自己的鮮血。鮮紅的血剛流到水裏,便被惡水噬沒。可盡管如此,淌著鮮血的手腕依舊往裏垂滴供之難求的血液,“混賬,這又是什麽邪門妖術?”逍遙館館主看著無動於衷的上官天則,他的心裏忍不住謾罵起來。


    而這隻是近日來水牢中慣之以常的景。正當館主要想法阻下這場愚昧之時,在他對麵的一個衛侍也許是苦挨不過,一不小心,連人都跌落進惡水中,“噗咚”一聲,四濺而起的惡水終於激起了上官天則的注意,“沒用的家夥!”他隻是怒罵幾句,並不起身,在旁的衛侍們個個麵目呆滯,也不救人,隻是杵在原地任憑血流。


    逍遙館館主斷定身旁的這些衛侍已被迷了心誌,雙眼不辨虛實,正想製造些混亂擾了這場邪事,卻不料玄色黑褂者更為他添上人情薄涼的景。他仰天一嚎,斂起雙手合在額間,偏於褐色的眼突然凝聚了濃稠的黑,直至掩沒了所有眼白,“起!”他怒嗬一令,惡水中零零散散地漂浮起數以萬計的死屍,一具疊加一具,死死地環在上官天則的周圍,甚至連已死數日的柳兒也在惡水池中,雙目不瞑!


    攏聚的死屍具具麵目猙獰,死不安息,他們攏在惡水之上,積聚的腐味越加刺鼻。


    “大人,大功即成,是時候把那些養著屍毒的犯人也浸到惡水中了。”玄色黑褂者冷殘的臉上橫肉滋生,與小人的逢迎不同,他嗜好於對人死之後的摧殘。


    “好你一個巡司衙掌事,不僅忘乎古凡城城訓,還背道而馳,連死後殘屍也不放過!”逍遙館館主極為氣憤,他氣懸手中,雙掌反旋,凝足心力,猛地一推掌,將氣息狠狠地擊在惡水中。水即覆濺,像冰錐子四處竄刺,突襲而至的錐疼痛醒周遭的衛侍們,他們晃忽迴神,握著手腕苦叫不休。


    上官天則暴怒而起,知法犯法的事他就算做了,也要不聲不息。


    “誰?膽敢壞了我的好事!”他怒吼著周遭,怒氣越盛,他繞在身上的黑魄便越顯眼,清醒的衛侍們驚嚇不斷,反應之下紛紛落荒而逃。但本性移變的上官天則寧錯殺百萬,也不放過一個,他直接兇狠地撲向每個想要逃命的衛侍,用足了自己的力道,掐斷他們的脖頸。


    “住手!”看著滿地打滾生不如死的衛侍以及慘狀極慘的水中殘屍,逍遙館館主再也按捺不住自己那顆躁動的正義之心,他掩上自己的麵容,出手相阻。


    上官天則雖能招架幾招,但本身武基不穩,又尋捷徑妄圖飛升功力,自擾了氣息,沒多久便口吐鮮血,癱在地上。


    館主立即施救幾個尚有喘息的衛侍,卻不料衙內真正的強者便是那個玄色黑褂者。


    “毀我心血,我讓你進得來出不去!”他怒氣衝衝,幾掌連擊,都擊滅了惡水池旁的衛侍,館主搶救不及,又見他嘴中叨絮不止,俄而惡水中的腐屍卻如聽了令的親兵,紛紛在腹中翻吐一道道黑魄,似惡鬼狂獸般撲向逍遙館館主。


    腐屍難訓,黑魄又數多,館主斂藏身份,不便直接相迎,隻好以逍遙館外純粹的武功路數避退逃出。


    “休想活著出去!”玄色黑褂者不甘放過,急速再叨咒念,黑魄立刻懸聚成團,強烈的攻擊力逼襲著逍遙館館主,但剛剛在額水池旁呆的時過長,沁進心脾的腐臭味,開始在他腦子隱隱作祟,他稍不注意,竟被成團的黑魄擊中胸膛,虧得反應迅疾,立即運轉輕功閃躲連擊,正在難纏難解間,剛剛被館主擊暈的衛侍命中不幸,竟在黑魄襲來前,誤擋一招,直接斃命,館主見生機已去,便趁機翻身退離,不與糾纏。


    而另一側莫飛引起的躁動也牽連到整個巡司衙,館主自封胸膛上的毒掌,壓製黑魄襲身,半暈眩著腦袋避過搜尋的衙衛,進了休息的客房。


    來人氣息雖厚實但吞吐不勻,鳳雎有感是逍遙館館主受傷了,立刻以烈焰之力驅盡幻兮兒體內殘留的酒滯。


    館主伏在床榻上以內力驅噬黑魄,房外喧鬧聲四處擾動,幻兮兒也在迷蒙的睡眼中蘇醒。


    “少爺,您怎麽了?”幻兮兒扶住他,聲腔悲切又急促。


    “開門!開門!”門外巡司衙的衛侍們已經查至房前。


    “鎮定。”館主握住幻兮兒的手,這場突降的禍事就算再懵,她也要沉下心來好好為她的少爺演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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