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一棟略顯莊嚴的教堂呈現在兩人眼前,曆經歲月的磨損,這座被神明拋棄的建築,反而因為那古意,透露出了別樣的神聖。


    浮生看見洛雲圖站在上麵,眺望著遠方,等待著其他來者。


    而下麵已經聚集起來可觀的人數,其中有些是浮生認識的,有些是明顯能看出身份的。


    比如穿著製服,把神盟令牌明目張膽地掛出來的南陽和張北城。


    比如長著獸耳的塗山三小隻。


    再比如一旁鼻青臉腫的、開朗但欠揍的,一定是之前的群主了。


    浮生莫名揪心,看得都疼。但是……他看起來笑得真的很開心誒!


    人群中梅洛卡朝她揮了揮手,招唿她過去。


    浮生看見車厘子前輩就興奮地跑了過去,但跑到跟前瞧著前輩身旁的兩人卻突然停住。


    梅洛卡不假思索地開口:“你來的正是時候。”


    浮生的視線在那兩個身上徘徊了一陣。


    左邊的一位黑發少女神色冷峻,右臂裝載著明顯的機械構造,她的視線看向別處,表現出對任何事都不關心的神情,一看就是不好相處的類型。


    另一位少女有著淡藍色的頭發,嘴角閃過一排排尖銳的牙齒,用著一副要吃人般的眼神瞪了一眼浮生。


    而站在她們中間的梅洛卡好像很高興,有說有笑地和她們聊著天。


    踩著碎步的浮生小心翼翼地靠近,但越前進越感覺腳步滯澀,仿佛空氣都凝固了一般,僅是遠遠透露出的歡快氛圍就讓浮生無法靠近。


    浮生迴頭看向和煦微笑的歸無心,畏畏縮縮地跑迴,抱住她的手臂躲在她身後。


    莫名的安心。


    “無心,我們找一個空地休息一下吧。”


    浮生邊拉著歸無心邊倉皇而逃。


    梅洛卡不解地左右張望,“你們有什麽頭緒嗎?”


    官渡依舊冷著臉沒有搭話,修卡洛斯則攤了攤手說:“我哪知道?”


    梅洛卡百思不得其解,撇了撇嘴,沒放在心上。


    沒多久,所有參賽者基本都聚集在了教堂前,除了個別出了意外一時半會沒法來的倒黴蛋。


    畢竟大多是心氣高的少年,誰不想跟能和自己比肩的天才們會會。


    啪啪啪!


    “都靜一靜。”


    一陣掌聲中,洛雲圖站在人前,周圍慢慢安靜了下來。


    “現在能來到這裏的,都是元初的青年才俊。


    你們當中,想必不乏有人早就接觸過荒蕪,也有人到現在還一知半解。


    但你們肯定明白了,這不是一個人單打獨鬥就能解決的難題,試問在座的各位,誰有這種不自量力的信心。


    這是場戰爭,朋友。


    我想,你們應該已經有很多人已經認識我、或者聽說過我的事跡。


    我叫洛雲圖,圈裏人抬愛,稱我一句雲遊術士,說什麽……嗯,第一天才。


    我沒什麽好自誇的,既然大家都挺服我的,我想暫時當個領軍的大頭,應該沒有比我更合適的人了吧。”


    下麵有人噗哧笑出了聲,洛雲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發起攻擊,那人直接炸開成一團血霧。


    隻是,沒有人驚訝,反而都在憋笑。


    這一手塗山幻術絕了。


    “嘖,我就納悶了,你們一個個都怎麽迴事,我辛辛苦苦排練這麽久你們好歹給個反應成不成。”


    見自導自演的殺威棒沒用,洛雲圖的視線隨即向下找去,這時候就需要一個真實的冤大頭。


    巧合下,洛雲圖跟炎牙對上了視線,微笑。


    見洛雲圖衝他眨了眨眼,炎牙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他娘個奶奶的錘子算什麽東西!我早就看你丫的洛雲圖不爽了!你要當老大我炎牙第一個不服!”


    炎牙拍案大怒,義憤填膺地站起叫罵。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在眾人前仰後合的笑聲中,洛雲圖迅速將炎牙倒插進地裏,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再次上前。


    以及,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大夥對洛雲圖少了些許的芥蒂……至少有點作用。


    “得得得,咱今個也不幹別的,天色不早了我就點個名、清點下人數,讓大家都互相認識認識。”


    洛雲圖拿出一張名單,不知道從哪搞來的內部消息。


    實際上這上邊並沒有什麽詳細的參賽名單,隻是洛雲圖和無量統合了消息後擬定的一個粗略分類。


    “首先,塗山的,狐朝雨、狐沐風、狐菁,站到那邊。”


    三小隻起身,都是自家人,沒什麽好反對的。


    洛雲圖迎著她們都麵孔,含蓄一笑,微微頷首,接著大喊。


    “神盟的人來了沒?”


    一老一小走出。


    張北城和南陽。


    對張北城洛雲圖不算陌生,多多少少聽說過他的事跡,可當看到他的臉的時候依舊感到意外。


    “張、北城?你……還是半神?”


    張北城搓了搓小手,諂媚地笑著:“是呀是呀,真是麻煩你安排了。”


    “多少歲?”洛雲圖提高了音調,難以置信地反複確認。


    “96。”


    靠!


    真是那貨,傳說中神盟裏能和葉明半斤八兩的老不要臉,輩分一拍都夠當這裏絕大多數人的姥爺了。


    “去去去,那邊待著。”洛雲圖連踢帶踹地將這對爺孫組打發走,免得又丟臉又心煩。


    所以說謠言產生不是沒有理由的,你看看洛雲圖這區別對待,塗山你是一家親,神盟你就沒一句好聲好氣。


    你說你不是塗山的小姑爺誰信啊。


    但洛雲圖沒有停下,一口氣將三大組織都點了個到。


    “忘仙的參賽者在嗎?”


    浮生慌張地張望,緩緩從歸無心身後走出。


    “浮、浮生。”浮生支支吾吾地說出自己的名字,而梅洛卡並沒有站出來陪在這個新人身旁。


    洛雲圖看了一眼她,低聲招唿:“去吧,站塗山旁邊去。”


    “嗯。”浮生點頭,躡手躡腳地過去。


    洛雲圖抬頭,按勢力出身將人群分類編排。


    “神藏學院的,上來。”


    修卡洛斯領著兩人上前,舉起了自己的學生證。


    “神藏學院一年級新生,帕尼菲爾·修·卡洛斯,有興趣打一架嗎?”


    根據無量提供的信息,這位應該就是學院的第一了,如傳言中那般目中無人,也太過稚嫩。


    梅洛卡洛雲圖已經認識,那麽她旁邊的另一位應該就是鳶尾花家族的官渡了。


    “會有機會的,先到那邊去吧。”洛雲圖禮貌性地應下,指了指浮生旁邊,“梅洛卡你站到學院和忘仙中間。”


    “得嘞,這位爺您說什麽是什麽。”梅洛卡站在兩人身後,眯著眼微笑。


    洛雲圖盯了一眼她,又看了看她身旁的兩人。


    嗯……看來他是想在朋友麵前和洛雲圖裝作不認識。好吧,姑且給她這個麵子。


    修卡洛斯看起來像是這個小圈子裏的老大,呃……寢室長?總之其實沒太大威嚴就是了。


    洛雲圖低頭看了眼下一個組織的名字,“茅山。”


    “我。”人群中,無量舉起了手。


    看向下一個勢力,洛雲圖不禁皺起眉頭,“金剛寺。”


    無量再次舉起手,麵不改色地迴答:“我。”


    洛雲圖繼續往下看,嘴角不由地抽搐。


    茅山、金剛寺、天才俱樂部、堪輿薑家四家聯合舉薦。


    無量得意地笑著,立起身板止不住昂首,連嘴角的弧度都勾起的恰到好處,仿佛來這舊龍門唯一的目的就是在這一刻嘲諷所有人。


    上一個這麽做的“純良無害的小可愛”現在已經半截埋進地裏了。


    “下一個,秦無衣來了嗎?”


    一個爽朗的男人走出,所有人都將對無量的咬牙切齒拋之腦後,紛紛向他投來視線。


    這一位的知名度絲毫不遜於洛雲圖,但如果說洛雲圖是惡名昭著,那他則是完全相反的美名遠揚。


    秦無衣,上屆新秀賽第一,天才榜第二。


    自三年前賽事結束後就在元初境內銷聲匿跡,直到最近才有了消息,所有人都猜,他是迴來參賽的。


    而這就有趣了,要說洛雲圖這名不正言不順的第一天才的頭銜是怎麽來的,在座的各位都心知肚明。


    ——那是這王八趁比賽後套麻袋、放悶棍、趁虛而入搶來的。


    一聲驚雷乍響,闖入眾人之中,以所有都沒反應過來的速度一斧頭撂倒,打完就跑。


    “也不怎麽樣嘛。”


    即使秦無衣並沒有親耳聽到這句話,但耐不住它傳的廣,在全大陸的轉播下,天下誰人不知這對冤家對頭。


    要不是忘仙突然抽風搞這出,不然這屆新秀賽可有的瓜吃了。


    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兩人若無其事的禮貌問候,握手。


    終於,洛雲圖率先開口:“你咋又來了?”


    對呀對呀。


    眾人點頭附和,都迫不及待地等著火藥桶炸開。


    “沒辦法,總想再試一試。”秦無衣倒是和煦一笑,沒把洛雲圖的挑釁放在心上。


    “這幾年你跑哪去了?”洛雲圖像是寒暄一般地問道。


    這也是大家想知道的,隻是這個發展有些出人意料,你倆倒是打起來啊。


    “邊境,去軍隊裏待了兩年。”秦無衣坦然迴答,“嗯、誌願軍,確切的說——元初對荒蕪第一邊境防禦戰線。”


    直麵骸獸,忍受腐爛,


    “了不起。”洛雲圖不禁頷首。


    在他的觀察中,秦無衣體內積蓄的荒蕪嚴重超標,這不會是剛進舊龍門能有的量。


    作為並非終生服役的普通人,這個量應該就是強製退伍的底線了。


    但秦無衣仍站在這,站在荒蕪的大地上,和煦地笑著,保持著與正常人一般無二的神態。


    洛雲圖知道被侵蝕到這種程度還沒事是不可能的,要麽擁抱荒蕪,要麽與瘋狂和痛苦做著永無止境的抗爭。


    秦無衣大概是後者,表麵上沒事,但隻是將一切都藏起默默忍受,所以,才會贏得洛雲圖由衷的敬佩。


    “當不起,”聽到洛雲圖的讚歎,秦無衣推讓了一句,也沒太多矯情,一如平常地詢問,“你呢?”


    “還是一樣,滿大陸轉悠。”洛雲圖無所謂地聳聳肩,沒有攀比的意思,用著像是調侃般的語氣說,“倒是前段日子來了興致,參與了一項傳統活動。”


    “拜山頭?”


    “不,是「挑戰四極」。”


    “原來如此,可惜沒太注意,不然你走北邊的時候說不定咱倆還能打個照麵。”


    聊得差不多,洛雲圖安排好了他的位置,秦無衣迴頭說:“洛雲圖,你那招刹那驚雷著實厲害,當初我輸得心服口服,但……僅限那次。”


    “嗬。”洛雲圖自嘲地笑了笑,沒有接話。


    “忘歸山。”


    歸無心揮著手擠出人群,“這呢這呢,好久不見呀,那個誰。”


    洛雲圖的眼角微跳,強撐起一個笑容,“你自己找個地方站著吧。”


    “別啊,有一段日子沒見了,”


    歸無心心裏一急,手忙腳亂地找著話題,“咳咳,你剛不是問誰不服你嗎,我覺得我可以上,來再打一場吧,古語有雲:‘以武會友’。”


    “別瞎起哄。”


    不是洛雲圖不想打,而是這真的會死的,死來死去其實也沒什麽,關鍵是到時候自己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威信也蕩然無存了。


    “誒?無心和洛雲圖之前認識嗎?”浮生在下麵疑惑地撓頭。


    梅洛卡在一旁貼心地解釋:“知道環大陸七十二宗門挑戰賽嗎?


    每年一次,全大陸的修行者自發地去挑戰那些宗門世族,而那些大小宗門也相當積極地應戰。


    在這之中,忘歸山擁有著‘鬼門關’的稱號,號稱敢上門踢館的沒一個能四肢健全的走出來。


    這個名頭,至少在近幾年,有很大程度是這位歸無心打出來的。


    三年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洛雲圖毅然決然地闖入,挑戰鬼門關的權威。


    結果嘛,你也能猜到,洛雲圖在幾千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後,最終險象環生地取得了勝利,自那之後洛雲圖就對忘歸山的‘瘋婆娘’產生了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原來如此。”浮生點了點頭。


    “不愧是八卦社社長啊,車厘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一旁的修卡洛斯插話。


    梅洛卡瞥著她,好像有點不高興,“我怎麽感覺你這句話是在埋汰我。”


    修卡洛斯搭住她的肩膀,“怎麽會呢!我們可是要好的朋友啊。”


    浮生覺得自己有些融不進她們的圈子,尬笑著退開,有些無所適從。


    這時歸無心從身後按住浮生的雙肩,笑嘻嘻地湊過來,看來是已經被洛雲圖糊弄完了。


    好在歸無心來得晚,要是讓她聽見梅洛卡的那句‘瘋婆娘’,那洛雲圖的心理陰影恐怕就要在她身上複刻一次了。


    “下一個,黃泉。”


    四下鴉雀無聲。


    洛雲圖的視線慢慢從人群中掃過,喃喃自語:“沒來人嗎?”


    一連念了好幾個宗門的名字,但都沒有人應答。


    “……”


    “…………”


    “再下一個,水生門。”


    終於,有人應答:“我,水生門第37代弟子,天水長。”


    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上前,有著和修卡洛斯相似的藍發,但顏色更深,眼睛裏有一股銳氣內斂。


    “我記得水生門是現存宗門中有一定曆史的……小宗門。”學院三人組低聲議論。


    不隻是小宗門,浮生對忘仙的記錄有印象,水生門應該是目前登記在冊、由忘仙所認可的宗門中墊底的那一批,整個門派上上下下隻有四個人門派,早就被劃入了今年的取締名單。


    “水生門?”歸無心也提了一嘴,“哦,之前師父提過,好像是一千多年前從忘歸劍派脫離出的一個人另立門戶開創的門派。”


    千年的曆史,並沒有讓它積蓄下什麽底蘊,相反這代表著另一個事實。


    沒落中的沒落,即使存在也隻是空占一個名額,如果再不做出改變,隻能等著給新晉勢力讓位。


    想到這,浮生不由地同情,他們原是想借著新秀賽展露聲名的吧。


    隨著洛雲圖一個個地點完人數,機敏一些的人也早已察覺出了端倪。


    三大組織這樣的龐然大物無所畏懼,但其下的知道了內情的宗門會怕,至於那些小門小派,即使猜到了一些忘仙十二的打算又能怎樣。


    這依舊是個大好的機會——一躍成名的機會。


    難道隻是因為危險就要放棄?不會吧,都是修行者了誰還這麽沒膽?


    況且你們這些弱小勢力即使有一兩個天才,大多也因為沒有足夠的資源而難以為繼了吧,你也不想在下一次的宗門評定時散夥吧。


    瞧,大好的機會,真的不孤注一擲嗎,撫恤金也很豐厚的歐。


    赤裸裸的陽謀,明知是個坑也得往裏跳。


    而散修,散修就更慘了,這裏的參賽者中散修占了很大的比例。


    換句話說,來到這裏的所有人,對於忘仙十二和各大宗族的勾心鬥角都一無所知,畢竟誰能想到忘仙十二會突然抽風把所有參賽者扔進荒蕪啊。


    純純粹粹的,被欺騙了。


    即使是無量在此前也不知道,我們這些人中可能隻有張北城這樣的老油條知道內情。


    直到現在,才突然明悟。


    ——我們,已經從那安全的小屋裏出來了。


    曝露在荒野,等待著死亡。


    家……


    在天上,那片星空裏。


    此時,那輪油繪般的太陽徹底從天際落下,那被其扭曲的天空也恢複了原狀。


    百億顆星辰錯落,璀璨而落寞。


    如此遙遠,觸不可及。


    直到此刻,我們才憶起,我們是離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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