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夜全家客,猶勝飄零兩處思。


    河間府,官道上塵土飛揚,已經入冬…


    北方的城市此時綠色寥落,再加上時常會看到饑腸轆轆的逃荒難民成群結隊的艱難趕路,像是在一塊大灰布上的泥點子,毫無美感可言。


    此時正在移動的是其中一塊大泥點子,人數眾多,他們大部分臉上神情疲憊,小部分連神情也沒有,空洞著眼睛…


    帶著僅剩家當,有條件的拿推車推著,拿挑擔挑著,最不濟的弄個大背簍背著,走不動的人相互攙扶互相借點力。


    有小孩的扯著衣袖、脖領拖著拉著,機械的緊跟著隊伍,大家心裏都知道這種情形跟著大部隊才是相對安全的。


    這群人已經走了很久的路,他們皆是從永平府跨府而來,家鄉遭災,地裏開裂,赤土千裏。


    眼看越來越旱,秋糧顆粒無有,田間野地再也找不到可以果腹的東西,就連喝水都開始困難,不得不離鄉背井走上逃荒的路。


    比較奇怪的是此時有一輛馬車逆著人群方向在走,遇到流民就會停下來打聽一番。


    趕車的大漢便是申時行,已經在路上跑了半月有餘,雖然不會缺吃少喝,但一路行來所見所聞讓他臉色並不好看。


    車上另一人道士打扮,玄色混元巾,青色道袍,腳踏雲履,一柄拂塵的便是南離!


    他在車架前麵靠著車廂耷拉著腿斜身坐著,遇到人群時也不用拉停馬車,直接跳下去探尋一番。


    這二人奉林沁雪之命沿途搜尋柳林的家人,隻不過逃荒的人數眾多,來源也廣,他們一路打聽到現在也還沒有音訊,好消息是從永平府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其它不提,隻這一路上看到流民之苦二人皆是不忍迴顧。


    他二人皆是從軍之人,死人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稀奇,可是有時候活著的煎熬反到讓人難以直視,這才讓人無奈。


    他們在道路兩旁看到坐下休息就再也起不來的人,也看到賣兒賣女求一條活路的,有餓的摳地裏草根道旁樹皮以求果腹的,也有往山上去尋觀音土充饑的。


    二人能力有限,又有差事,做不了救助苦難的善人,隻在非常看不過眼時偷偷給些吃食,散些隨身帶的丸藥。


    此時又見到一大群災民迎麵而來,南離照常上去打探,這些災民看到來的是個修行之人,態度不免帶上恭敬。


    “老人家慈悲,不知你們從哪裏來?”南離找到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老漢探問。


    “道長慈悲,我們這群人大多是永平府黃縣的,家鄉遭災不得已往京裏尋個活路,道長可知道如今前麵情況?”


    南離一聽是黃縣過來的,心中一喜…


    柳秀才不就是那裏的,於是正色向老者答道:“河間府如今情況也不好,峽口關再往前就過不去了!


    朝廷不讓流民進順天,不過那邊如今設有粥棚,早晚兩頓,應該可以勉強活命,老人家可以往那邊去。”


    “多謝道長,如今這種情況旁人都往順天走,道長怎麽往反倒反方向去呢?”


    南離拉住老者輕輕往馬車方向帶過去:“老人家隨我旁邊兩步,我有事相尋。”


    若是旁人這老漢肯定是不會這麽容易跟著走的,不過見南離道士裝素,又幹淨又莊嚴,心裏天然相信三分。


    兩人行至馬車旁邊,南離從車上取出一個小布袋打開一個口子讓老人往裏瞧,居然是一小袋麵粉,老漢眼中頓時出現光彩轉頭看向南離。


    “老人家莫慌,我隻是打聽點事,我受人所托要找永平府黃縣涉水鄉柳林秀才的家人,一個大概五十歲的老婦人,一個小媳婦再帶著個小男孩,不知道老人家可知道否?”


    老人聞言開始在腦海中搜羅,這隊伍也有一百多戶人,他怎麽可能認識所有人,不過他們確實都是永平府黃縣出來的,看著這個布袋子心想,無論如何一定得找出人來。


    老漢想了半天沒有想到南離說的人,突然他一拍腦袋,自己怎麽傻了,他認識涉水鄉的裏長啊!


    於是對著南離說:“道長略等我一會,我去找個人,若有你說的人,他一定知道。”


    南離施個拱手禮說道:“勞煩老人家。”


    那老漢轉身往人群跑去,明顯腳步雀躍不少,一會兒南離和申時行看到來了老漢帶著兩個人過來。


    指著其中年紀較大的介紹道:“這是涉水鄉裏長,又指著另一個婦人說道這是他家裏兒媳婦…


    我剛才問了裏長,道長說的人應該是在隊伍裏的,不過事情有點麻煩,還是讓裏長和您說說吧。”


    那裏長看向南離和申時行拱了拱手,“給二位見禮,我是涉水鄉裏正,二位要找的人如今確實在隊伍裏,不過不是隻有她們三人!


    這柳秀才家的媳婦子如今跟在一個叫彪三的男人身邊,這一路老弱婦孺也全靠這男人養活,如今道長要尋她們離開,怕是那彪三不依。”


    這突發情況南離和申時行委實沒有想到,一時還沒開口。


    旁邊那小婦人遍先開口說道:“柳秀才是我們那裏的名人,之前他開罪知縣跑了,家裏就被封了。


    他母親和媳婦帶著孩子被衙役從家裏趕了出來,鄉鄰們感念柳秀才給大家出的力,所以輪流收留她們,逃荒也帶著她們一起。


    不過這路上太難了,大男人都不一定挺的住,何況她家裏隻有女眷和孩子,沒吃沒喝的活不了……。”


    那小婦人還欲說些什麽一時又覺得已經夠了,她心思細,這段時間看著柳氏遭遇有點物傷其類。


    這柳氏以前風光,樣子也好,誰知道突然就發生變故跌下雲端,被迫委身他人實是被逼無奈!


    大家私下說起她們家的情況總會唏噓幾聲,但這世上不缺拜高踩低之人,更有許多看她笑話、貶損她的。


    就好像柳氏不好了就襯托起編排她的人的優越感了,醜惡嘴臉讓人生厭。


    南離和申時行此時大致也明白了,於是說道:“不要緊,勞煩裏長帶我倆過去,其他再說。”


    說完將剛才那布袋遞給之前的老漢,“謝謝老人家,”那老漢知道自己能辦的事情已經沒有了,高高興興拿著布袋走了。


    有這金貴糧食自家可以活下去的機會可就大多了。


    南離又從車裏取出一個布袋遞給裏長,同時取出十兩銀子,“勞煩裏長帶我們過去,萬一有什麽衝突麻煩裏長幫忙斡旋一二。”


    裏長並不推辭,手上的東西就是家人活下去的保障,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


    接過東西交給兒媳,“你的心盡到了,迴去吧。”


    又對南離兩人說道:“非要跟過來說幾句沒用的,二位別見怪。”


    南離隻說不要緊,又讓裏正帶路去尋柳秀才家人。


    幾人在人群中好一通找尋,最後在隊伍靠前追上了一輛牛車,牛車旁邊一個圓臉大漢,身高膀圓,裏正上前叫停牛車。


    那名漢子看著來的兩個生麵孔,眉頭皺起,並沒說話。


    裏正也不管他,自顧自向牛車上一個老太太說道:“柳老夫人,您的苦日子可熬出頭了,你家裏托人來尋你了。”


    那老太太已經疲弱不堪,聞聽此言竟然好像被注入強心劑一樣坐起,“是阿林嗎,是阿林來尋我這老婆子了?”


    南離上前拱手,“老夫人,我二人受柳秀才所托,來接你們,你帶著家人跟我倆走吧。”


    老太太聞言顫抖著就要爬下牛車,嘴裏說著:“大孫,快,跟奶奶走。”


    車上還有一個女子也跳下車來,還沒走動,從旁邊伸出一隻手將她胳膊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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