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五夫妻兩人正在家中絮叨,武重信便打簾從外麵進來。


    黃五忙吩咐老妻去倒水,武重信揮手言道:“不必麻煩,主家有事要吩咐,老哥且隨我去一趟。”


    黃五心裏不安試探道:“武老弟給我句話,主家的意思可是要把這落雁坡的鄉民留在小黃莊裏?”


    “老哥不必多慮,如今將軍府理事的主子雖然年紀小,但絕非沒有成算之人。


    這給一人飯碗又敲掉另一人飯碗的事主家不會做。”


    武重信一邊說一邊拍拍黃五的前襟,“把你的心放到肚子裏,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黃五隨即理了理衣冠隨武重信來到林沁雪處,一時柳林及另兩位莊頭也到了。


    沁雪看人到齊請人落座,吩咐看茶。


    放下手裏翻看的幾個莊子的賬冊和莊園地契、人員名冊。


    “幾位都知道靜海這三個莊子是聖上賜給我家,戶部新撥的,聽聞從前也不是一家的。


    如今既然都歸了我家,那麽從前的例在我兒這兒就不作數了,都要按著我的例來。”


    說完頓了頓看下眾人臉色接著又說:“這三個莊子一樣,莊子裏現有的人手我都暫先用著。


    不過各位要明白我不是沒有人支使,因你們靠著差事吃飯,我不願意斷人生路才讓你們原處當差。


    隻是不要當我好性兒沒有手段,若辜負了我的好意,直接發賣絕不容情。”


    座下幾人當然都比林沁雪年紀大上許多,若是其他人在這個年紀恐怕難有威懾力,可林沁雪內裏並不真正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


    她是有軍伍經曆又在職場上征戰多年且有豐富社會閱曆的程英,哪怕在二十一世紀也是名副其實的社會精英。


    就算是林沁雪原身與這個朝代的大多數女子也是不同的,她曾隨破妄真人遊曆三年,見識閱曆也非常人可比。


    所以林沁雪對著這幾位給些下馬威似得警告並無什麽心理障礙,她自然流露出的上位者的氣勢和威壓也讓在座幾人皆不敢小覷。


    這黑山莊莊頭是個獵戶,麵黑闊耳,名叫丘望山,使得一手好弓箭。


    小梨莊莊頭名叫裘仁,為人圓滑妥帖,圓肚圓身圓腦袋加一張笑麵看著天然三分親和三分呆。


    說起來黑山莊和小梨莊源出一脈,頗有來曆。


    都是前朝一個邱姓大戶烏壁堡的屬地,各地打得最亂的那幾年,這堡主憑著長興山脈做靠,堡內又有高牆堡壘,廣招各地流民到此落戶。


    閑時開荒,戰時守堡,竟然平安度過各地征伐的時代。


    諷刺的是,兵亂時無事,改朝換代後反被朝廷揪了錯處全族打殺了。


    這背後隱情也不過是這邱堡主占地太多,又有許多擁躉私兵。


    有財富、有人馬、有膽量,這樣的危險分子朝廷如何能容,隻怕有一天要占地為王,所以殺了了事。


    之後將邱堡堡壘、城牆全部拆除,分拆土地獎給有功人家做莊園,至此曾赫赫有名的邱堡不複存在。


    而丘望山和裘仁的祖輩從前都在邱堡屯墾,這姓便隨之前邱堡主而得來。


    當時堡中之人多姓邱。邱家出事後,眾人怕吃瓜落紛紛將邱姓改換形態,便有了丘和裘等等,所以此二人十分熟稔關係不錯。


    這兩人之前就有默契,在聽說莊子要被賜給將軍府就打聽過將軍府的背景。


    對於他們這種需要依靠主家蔭佑的家仆,不管在外人看來是否有頭臉,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富貴人家的驅使。


    那主家好他們未必能跟著喝湯吃肉,主家遭難他們肯定要一起受罪,所以一個好主家是十分必要且需要碰運氣的。


    聽聞將軍府不是一般權貴,有爵位有靠山又有好名聲。


    此次看到林沁雪行事有章法、有手段,心裏更是起了慕強之心,都願意在新主子麵前留個好印象。


    因而對著林沁雪十分恭敬有禮,連連表示願為將軍府馬首是瞻,忠心不二。


    林沁雪接著言道:“昨日我帶著人把三個莊子都走了一遍,若說土地肥沃當屬小黃莊。


    物產豐富是小梨莊不但產糧,還有果樹花圃。


    麵積當然是黑山莊為最,十八頃地還帶一座山。


    都是極好的地方,但是卻不能讓人吃飽飯,這故有天災人禍之由,但若是凡事隻聽天由命那也是無能。”


    黃五訥訥開口,“小姐所言極是,但如今年景太差,自去歲開始就不怎麽下雨。


    地裏旱的厲害,我們莊子旁邊雖然有條河,可自開年眼看著那河裏的水越來越細,到了今夏竟完全斷了,如今隻剩河灘泥沼。


    夏收後戶部又說我們這不屬於災區不給減租子,家裏的一點糧食被征的幹幹淨淨。


    這不地裏剛收了麥就趕著種了玉米,高粱、大豆什麽的接茬兒,河裏原來還有幾個水窪子,先前還可以到河裏挑水澆地,最近我去瞧也完全幹了。


    如今就剩莊子裏還有兩口老井供著莊子裏的人吃水,這水位也是一降再降,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丘望山是個魯直的性子,也開口接話:“我們莊子本來是最好過的,靠著大黑山,原還可以上山找些山貨野物。


    可如今靜海災民越來越多,峽口關又不讓難民過,全積壓在我們這兒。


    那些流民沒吃沒喝遊魂一樣往山上跑,我們莊子的大黑山和長興山脈也無隔斷,災民到了我們莊子的地界也不敢狠攔著。


    那些人又多,一個個餓的眼睛都綠了,真要是衝突上了怕不得被生撕了,所以山上也沒吃的了,樹皮都見少。”說完還深深歎口氣。


    裘仁見二人都說了他們的情況,這才搓了搓手,慢悠悠開口:“我們莊子也差不多。


    糧食打不上來,之前交糧稅有幾家被逼的沒辦法連糧種都給了,這不還打算求著主子借些種子呢。


    如今已經如此,接下來怕更加艱難,我也實在沒什麽主意,去歲此時好歹還下過幾場雨,今夏末開始到現在兩月有餘竟然一場雨也沒有……”


    林沁雪聞言聽完他們所說,知道這是如今實際情況,開口說道:“我是這樣想的,天災無可避免,人禍就要防範了。


    如今的情況我們這裏尚算好的,其他地方隻有比我們這裏更難的。


    如果我們這些莊子都要等朝廷救濟,朝廷是救不過來的,隻有自救。


    我昨日帶人看了那河渠上麵還有濕泥,雜草叢生,看來地下一定有水,找些打井的好手,征召人挖井吧。


    黑山莊可以在山腳下試試,小梨莊你們也多找幾個地方嚐試打井。”


    說完林沁雪扭頭和柳林交代到:“接下來這幾個莊子統一調配你做個總管事你可能勝任?”


    柳林聞言一揖禮道:“我一定不負主家所托”。


    林沁雪又對幾個莊頭道:“打井的人手你們去找,不要怕花費,磨刀不誤砍柴工,真要旱起來水是第一位的。”


    幾位莊頭點頭應是。


    林沁雪又問道:“你們現在每個莊子的佃農是否全部計入名冊,有沒有人員的增減,之前租契是怎麽定的?”


    其餘幾人想了想,黃五決定還是開口試探主家的意思,畢竟自己和小黃莊的佃農做了好幾年的鄰居,總有些惻隱之心。


    暗暗鼓起勇氣開口道:“小黃莊的佃農有三十戶都在名冊上了,攏共種著六百多畝地,都是用老了的人。


    今年地裏缺水也是他們來迴的從河裏往迴挑,真的是盡了力的,婦孺老漢都沒閑著,實在也是勤快肯幹的了。”


    沁雪聞言微微頷首也不言語看向其他兩個莊頭。


    丘望山開口說道:“黑山莊子雖大,但田地隻占一大半,莊子裏占著長興山脈前的一座小山也就是大黑山。


    有地大約七百畝高三十丈,山腰有一片茶園,有家仆10戶在照看順便照管山上的別院。


    莊子裏可種植的土地大約九百畝,有佃農四十五戶。


    不過所有佃農都是清吏司司官簽了一年契已經到期的,正等著主家續簽呢……”


    裘仁見二人說完這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小梨莊佃戶少些也有二十六戶,不過另有三戶人家十八人是奴契,原主家從南方買來專門照管果樹的。


    大部分佃戶也都是從前留下來的,大約有五六戶是後找的。


    林沁雪聞言點點頭,“在我手下做事,我的要求不高,忠心、聽話、勤勞、安分即可。”


    其實她對農事十分不通,但在如今這個朝代地裏的產出有限,她也沒打算靠土地掙錢。


    隻是這皇家賜的莊子不能有閃失,如今許多地方鬧災林沁雪不求從莊子上得到多少利益但要保證這裏不給她添亂子,所以她話裏暗含敲打之意。


    “所有佃戶還是一年的契,地租交產出的三成即可。


    按田地品級分給現有佃戶,至於每戶可賃多少地按能力和自己意願由莊頭和佃戶商議,有多大本事捧多大碗。


    議定後理個章程報給柳管事,我會按土地級別年終統一考評監察,每個級別連續兩年地裏產出最低的一戶租契不續,這是其一。


    其二、沒有糧的佃戶可以賒借,不過如今的糧價你們也知道,我不做冤大頭。


    借了糧的按如今市價的八成攤到接下來兩年的地租上,若是運氣不好租契不能續並且還不上借債的我隻能送官了。


    耕牛、工具我也可以提供,也不收租,不過耕牛需要的草料和器具的維護你們各莊自己解決,若有損耗各莊原價賠償。


    具體能負擔多少耕牛多少農具各莊莊頭想好一並迴給柳管事吧。”


    其三、招募些能用的壯丁在加上莊子裏的佃農組織起巡邏隊,白天晚上輪班,保障莊園安全,我不想再聽到有人打我府的產業的主意。


    又對柳林交代:“你可聽明白了?”


    柳林下意識的撓了撓頭,自己不就是闖莊的頭一波嗎……立刻端正態度迴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做好安排。”


    林沁雪並沒有翻舊賬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若無其它問題你理個章程,把所需物資、人員規劃和銀兩算明白一並報給我。”


    柳林拱手:“主子慈心,我一定辦好。”


    柳林人精一樣的人物,一聽林沁雪之言就知道她貌似嚴厲實則誠心在給此地莊戶們一個庇護所,但又不能一味白給因此列些條陳略加約束。


    對於莊子裏的事宜林沁雪其實並不想花太多精力也不願意太苛刻。


    這一趟莊子之行首先就要親眼見見幾個莊頭,確定一下人品,切勿是欺上瞞下的惡人。


    此番看了心中覺得還不錯,自己也實在是受後世小說荼毒太過,總覺得在哪裏都有人憋著壞怕人算計,什麽都想親自過目。


    但其實細思量自己有點多慮了,這些人身份和自己天塹之別。


    好比剛換大領導的基層小組長最先考慮的也是自身的安穩,訴求不過是保住飯碗就好,哪有那麽多的幺蛾子。


    其次自己精力有限,土地也從來都不是致富的最快途徑,何況如今地裏的產出也十分低效。


    古往今來農民最是辛苦,晨興理荒穢,荷月帶鋤歸,就是這樣也難吃碗安樂茶飯,後世而來的程英真心不願難為他們。


    另外最重要的,她現在想找個地方種紅薯,隱秘的,悄咪咪的,低調開展。


    她心中有個所求就是要在這個個體極為受限的封建社會給自己和家人掙得最大的自由度,所以她要送個這個大良朝一份大禮。


    略作敲打之後她又和緩語氣說道:“我雖然不是農家,但農家辛苦我是知道的,這天下農民最苦,農事最堅,終日勞作所求不過兩頓飽飯。


    若遇災年,脊梁壓彎了也換不來一碗粳米,這些我都明白,所以你們也迴去讓佃農安心,有將軍府在總不至於會讓自己家的佃戶餓死。”


    幾個莊頭聞言不禁深為感動,都立身作揖道謝。


    “你們下去安排吧,丘大叔和柳管事留一下。”


    林沁雪是個很有效率的人,不喜歡太多廢話交代清楚也就叫人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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