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沁雪從黃五那裏大概了解了今日械鬥緣由,知道是餓極了的流民,也算事出有因。


    不過心裏還存一個疑問,便命彭春去把今日抓到的那些人提幾個領頭的過來。


    彭春是個個子很高的青年,平素並不多話,從前跟在林靖遠身後便隻聽林靖遠一人的。


    如今跟著林沁雪,也隻一心一意聽令行事從不多問多事。此時出去帶人提溜了幾人進來往堂上一扔。


    那幾人皆是形容狼狽,進入屋裏頓時一股汗腥之味撲鼻,就連阿離都不免揉了揉鼻子,林沁雪卻像是毫無所覺,打量起地上幾個人。


    隻見那幾個人皆是青壯年,麵色灰敗,頭發打綹,一雙手反捆在身後,腳上還穿著草鞋,磨的全是疤痕。


    如今已經深秋,北方十分寒涼,這幾人身上居然還都隻著單衣,凍得嘴唇青紫,身體也不住發抖。


    林沁雪有些想歎氣,民生艱難可見一斑。


    沉吟片刻出聲問道:“此地乃宣威將軍府私產,你們膽子不小也敢硬闖。”


    那幾人聞言俱是心驚,知道這裏可能是什麽官員的莊子,沒想到來頭這麽大,紛紛開始磕頭。


    “貴人饒命,實在是家鄉遭災沒了活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求貴人高抬貴手。”


    “哦~,你們從哪裏來的,都有多少人?


    這附近莊園甚多,小黃莊既不是物產最豐也不是麵積最大的,為什麽偏偏盯上這裏?


    之前我聽見有人說打聽了此處是京官的產業,這是從哪裏打聽來的?


    清清楚楚的把我的問題迴明白,我姑且可以不與你們計較之前闖莊的事,還可以請你們吃頓飽飯…


    否則我便送你們去衙門,後果你們也想得到。”


    林沁雪話說的不疾不徐,語氣卻很嚴厲。


    那幾人聞言眼神交匯,然後紛紛看向右側一個男子。


    林沁雪剛才就發現其他人告饒時這人雖然也做出叩頭狀但嘴裏並無聲音。


    如今看來,他倒是這幾人的領頭,於是拿手一指,“你來迴話。”


    那人見避不過,臉色反倒平靜下來,慢慢拿手肘支地將身體挺直,然後將一腿弓起借力居然站起身來。


    “放肆,誰準你站起來的!”阿離出聲。


    彭春也不多言往上一步打算一腳踢倒,林沁雪察覺,揮手示意彭春退下,她倒要看看這人是個什麽名堂。


    隻見此人站直後,也不著急,緩聲道:“在下永平府黃縣涉水鄉秀才柳林給貴人見禮。”


    那人抬頭挺胸,一時掃清之前畏縮之態,說完後略一躬身。


    秀才,那確實有見官不跪的資格,林沁雪心想。


    麵上並未流露訝異之色,隻平淡開口:“哦~有功名的讀書人,那倒是我失禮了。”


    林沁雪自己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


    但在現代好歹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當然知道在古代秀才功名不易得。


    看此人樣子潦倒,想來其中必有些緣故。


    而且永平到此地跨府且路途遙遠,現在河間府的難民還多是本府人,這人腳程倒快,心下有些好奇。


    “不敢承貴人的禮,若不是如今身陷囹圄絕不敢提某乃讀書人,我自知丟了讀書人的體麵,愧對聖人教誨。


    但如今境況確實事出有因,我不敢求貴人開恩,但今日之事全乃某一人主意,還請貴人高抬貴手放過其它人。”


    林沁雪聞言打量此人,見他身材極瘦,個子一般,長相端正,並不像刁鑽的。


    看起來約摸二十歲左右年紀,如今見他又肯擔事,也不是懦弱膽小的,心中對此人多了幾分好感。


    在下跪著的幾人聽到這話反倒不依起來,紛紛開口。


    “秀才怎可這樣講,這事本來就是大家的主意,有事自然大家一起抗,秀才萬不可如此行事,我們雖是泥腿子也不是這樣忘恩負義的。”


    又有人向林沁雪言道:“貴人明鑒,小的們是任丘落雁坡的,真是活不下去呀……


    村子裏遭了災,河裏都沒了水,地裏哪有什麽收成,本來就靠著一點山野菜還有些春糧活命。


    誰知老天不給活路,今夏又來了蝗蟲,不要說地裏連山上的草都啃沒了,村裏人沒辦法隻能逃災了。


    還好遇到柳秀才,他帶著我們找路,偶爾遇到大城鎮的守城官爺好講話,靠著秀才先生的功名去鎮裏多少買些米糧,才千辛萬苦走到這裏。


    就這樣村裏老人也死了一大半,有的小子丫頭們也沒熬住,成年的也去了好幾個。”


    說到此處這群人嗚嗚哭了起來,眼淚鼻涕一起,又沒手擦糊了一臉。


    林沁心也無意多做為難,開口吩咐彭春將這幾人捆綁的繩子去了,實在沒眼看,鼻涕都流嘴裏了。


    待這幾人拿衣袖將臉抹淨言道:“你們也不用慌張,我問什麽你們照直迴答就行了,隻要不跟我偷奸耍滑,我也不為難你們。”


    那柳林抿了抿幹裂的唇看了上坐的人,心中的惶恐去了許多,正色言道:我本是秀才,家中雖不富裕但也有些薄產。


    誰知道天有不測風雲,永平府好多地方自去歲年末便滴雨未落,許多河流都快斷了,地裏至多隻能收往年的一二成。


    鄉裏一些老農人料想如此下去絕無可靠收成,於是鄉老找到我,聯合一些縣裏有功名的人向知縣上言。


    希望可以上書朝廷對地方免稅也讓百姓可以有些喘息之機,知縣滿口應允,讓我等迴家靜待消息。


    後有傳言說朝廷不但可以開恩免了賦稅還會給些賑濟,縣上百姓無不翹首以待。


    誰知今夏衙門忽然貼出公告,說今秋的稅賦不但沒能減免,還要加繳軍糧。


    某所在涉水縣百姓早已沒有口糧,許多人已經拿草根樹皮充饑,就盼望秋糧能收上一二分可以撐些時日。


    可這公告一出,這農人無粒米可進腹不說,就連家裏餓死都不敢動的糧種也保不住,如此哪有命活。


    我們到衙門理論,可知縣一改之前說法,隻說我們是禍亂地方,帶頭鬧事。


    有鄉老不忿撞死在衙門請願,不但沒有得到任何安撫,還遭到驅趕毆打。


    我們沒有辦法,隻得歸家,誰知剛迴家次日就有衙門的捕快上門拿人。


    我事先得到些消息連夜出逃,家裏還有老娘和妻子小孩如今不知怎樣。


    我想著自己身無長物想上京謀一線生機,可將將行至河間府任丘就無水無糧瀕臨餓死渴死,幸好得落雁坡眾鄉親接濟救助,因而就一起上路了。


    其餘幾人瘋狂點頭:“對,對,就是如此。


    地裏沒收成,村村都往南跑,大戶人家早得了消息走的沒影。


    我們村因為靠著落雁山之前還能上山找些吃食多少對付一口,等到蝗蟲一來山上也沒東西嚼用了,隻能隨大流一起逃災了。


    這路上難走啊,沒糧食還有劫道的,太難了。”


    “和我耍什麽心眼,你們為什麽往小黃莊下手,要我問第三遍嗎?”林沁雪聲音淩厲。


    柳林知道此事必須交代明白,之前先將前情陳了希望可以多少得些同情分,此時勢必要將此事言明。


    “我們到了此地就聽說峽口城不許流民過關,隻得滯留在靜海,平常在荒村野廟棲身,等峽口關前施粥時去領一些,如此勉強度日。


    前兩日忽有一穿著富貴的管事找到我們給了兩袋黍米,又告訴我等著附近有許多莊園,多是京城裏富人家的產業。


    如今難民聚集河間,京中輕易來不了人,但凡從莊子上弄些米糧,隻要不沾人命誰會追究,又往何處追究。


    我們聞言雖然也覺得此人來的古怪,但是形勢逼人,村子裏還有婦孺老幼需要照顧,便動了這個心思。


    那人又說這小黃莊是主家新接手的莊子,沒什麽家生仆人也沒什麽感情,我們若是動手隻要不傷人命京裏貴人必不會費力追究。因而……”


    “穿著富貴,怎麽個富貴法?”林沁雪聽到柳林專門說起富貴二字有些好奇,按理他並不是沒有見識的人,如今專門提了,此人穿著怕是有些不同,所以問道。


    “常日裏我也見過些大戶人家的管事,一般穿的也就是細葛細棉,好些的至多不過綢或絹,但這人身上披著的那件鬥篷雖是素色不顯,但分明是哆羅呢製的。


    說來也巧,這種衣料我夫人嫁妝中有一塊,據說是她一個叔伯在馬幫走商時帶迴的,出嫁時娘家給她壓箱底做傳家寶的。


    且不說所費銀錢,單說這東西得來便不容易,因而我那時覺得這管事怕不是來自什麽豪奢家族。”


    林沁雪聽完也不言語,默了幾息喚彭春過來吩咐他帶這些人先去吃飯,不用好能吃飽就行。


    但不能吃撐,這長期餓著突然暴食容易撐死,吃完找地方先安置下來,彭春領命下去安排。


    堂裏一時有些安靜,武重信出言,“這事有些蹊蹺,隻是不知到是單衝莊子還是衝將軍府而來。”


    “我看應該不是衝將軍府,若是衝著將軍府不會隻提小黃莊,但事無絕對,武叔叔找人去查查,這幾日我們把這幾個莊園都走走,實際了解一下情況。”


    武重信捋了捋胡子說道:“也好,叫個小子去摸摸此地富貴人家的底。


    今日都累了我已經叫幾個小的將帶來的米糧拿出來些給莊裏作為這幾日的吃用,其它便明日再說吧”。


    沁雪點了點頭:“武叔叔看著安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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