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車隊終於來到十裏村,於村裏裏正家裏借宿,因為車輛人馬較多,武重信又予了這家裏二十兩銀。


    十裏村因位於城郊十裏,又離城外草市十裏而得名,常日裏趕不及進城的人也常會來村裏借宿落腳。


    難得遇上出手這樣大方的客人,這裏正知道來人必定是富貴人家,忙不迭將屋舍讓出給貴人,自己一家且在村裏別家將就,還差家裏幾個大姐送茶送水,十分殷勤。


    武重信帶同幾個護衛動作利落,停馬落車,在裏正的帶領下不一會兒已將一應人等在村落中尋些落腳處一一安排妥當。


    車輛馬匹安置在後院,再留些雜役照看車上物品。


    三位小主人及倆個貼身侍女安排在主屋,另外人等在東西廂房和大堂等尋地安置,床鋪不夠隻在屋內打下地鋪。


    武重信安撫眾人,“且將就這一宿,明日迴到主家,也算不負將軍及夫人生前待我等的恩情,屆時再好好歇歇。”又囑主人家置辦些飯食,不用金貴,隻挑幹淨清爽的做來就是。


    房內,小丫鬟阿離正在收拾屋舍,將隨身的寢具在床鋪上拾掇停當後,飯食也便送了進來,因為守著孝,餐食簡單,隻是一些麥餅又一小鍋粟米粥,兼幾個小菜,什麽鹹菜,黃瓜,金針,雞蛋的。


    林沁雪並沒多言,聽人提過,這幾年年景不好,普通莊戶人家細糧十分金貴,能得這些吃食怕是很不容易了。


    隨即拿出一些備在身邊的糕點就著現有的吃食將兩個小的哄著用了些。


    然後摸摸弟妹的頭,“快了,明日就到了,你們不要多想,萬事有我呢,且去睡吧,明日進城,會十分忙亂,今日得養精神。”


    林小弟也是累極隻勉強點點頭應了聲,與小妹妹兩個人爬上床,隻一會兒就倒頭睡去。


    林沁雪知道這個小弟淺眠,一但醒轉再入睡就難了,這裏簡陋,立陽不肯叫累,但一定是不舒服的。


    囑咐阿離將隨身荷包裏還剩的一點殘碎的沉水香點上放在屋內好給弟弟助眠,也驅一驅屋裏的潮氣。


    一切皆定後吩咐阿離沏上一壺濃茶來就讓她先去休息。


    阿離年紀也不過十四,若是後世生活的時代還是個孩子,林沁雪並不想虐待童工,她雖是西北窮苦人家的出身,身體強壯些也有限。


    林沁雪自己卻依窗坐著,輕輕舉起茶碗來放到嘴邊,腦中細想起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一切。


    自己三十好幾的人,不知怎麽借了人家小姑娘的身體,重新為人,心中是十分地紛亂複雜,林家又偏巧恰逢危難,隻餘幾個半大孩子前途茫茫,使人同情。


    而這林家背景頗為複雜,想來十分躊躇,不免有些擔心。


    她一家雖然姓林,然而此番迴去卻要麵對的是武家門戶。


    說起來這林靖遠將軍名義上雖為武家次子,其實是隨母改嫁,生父姓林,單名一個崇字,前朝將門之後。


    前朝各地軍閥混戰,死人無數,林家戰敗,林崇戰死,其妻帶著幼子於離亂中不得已改嫁林崇同袍武檠。


    這武檠早年不過是個鄉間貧戶,但極能打仗,先期在林家麾下效力,林家落敗後帶著一支殘餘押對了寶,跟著後來一統天下的景帝征戰,靠著軍功起家,受封忠勤伯一等神威將軍,並賜誥券,子孫可以襲爵五代也算是榮耀非常。


    武檠在鄉間時本有原配,有一嫡子名喚武牧,後不知怎麽看上了林崇遺孀,非要娶了來做平妻。


    這林崇遺孀本名曲遙江,出身是南詔國的貴族,自南詔被大良征服後,流落民間的貴族不勝枚舉,因緣際會嫁於林崇。


    由於出身不凡,氣度卓絕,一直為武檠愛戀,自入武家,雖是再嫁,但出身貴重,知書識禮,在武家地位超然,甚至隱隱超過原配,武檠對其百般寵愛,對林靖遠也視為己出,比待親子還要盡心。


    這曲遙江雖是極得武檠喜歡,但嫁到武家後再無所出,也不管事,也不交遊,常日裏深居簡出。


    奇的是十幾年來也從未動過讓林靖遠改姓的念頭,這武檠毫不介懷,聽之任之。


    在林靖遠十五歲那年,這曲遙江身體急轉而下,武檠親身照料,研醫問藥事必躬親,無奈曲遙江多年體弱,早年又經離亂傷了根本,終不支而去。


    這遙江死前隻囑咐一事,便是定了林靖遠的婚事並要求自己去後讓林靖遠單獨立戶繼承林氏門楣,武檠悲痛不已自是無有不應,在料理好遙江後事,不過半年精神萎頓,引發舊傷,竟一同去了。


    武家長子武牧襲了爵,其母終得掌家,林靖遠本是外姓,又單獨立戶,此後幾年在府裏日子漸不好過,少不得謹言慎行,好在已經束發,自己又爭氣,勇武聰敏,從武考出身。


    在軍中表現出色,得皇帝拔擢重用鎮守平涼關隘,以此為契機,又得了嶽父家支持,另置房產,離了武家,開始自己的生活。


    再說這武家長子武牧很是個人物,性格脾氣與其父不同,雖有父蔭得以襲二等爵,本可以等朝廷賜個官身,但他卻從文試入朝,與仕途上很有些手段,官場上又能鑽營,上下左右皆吃的開,現已從吏部行走升任吏部左侍郎。


    林沁雪用手按一按太陽穴,才發現送入口中的茶已有涼意,真是人愁天陰,不免暗忖,比之自己時代的小家庭,這樣繁雜的大戶人家,想想就覺得麻煩。


    現如今這林氏子孫與武家關係近遠難說。林家幾個孩子,上無長輩扶持,下無宗族兄弟,幼弟幼妹太小,長姐又不知掌事能力如何,林沁雪自覺有責任照顧他們。


    說來也怪,這林沁雪原身也與姐弟妹並不十分熟悉,概因她早慧,小時候常被林靖遠打扮成男孩子帶在身邊過過帶兒子的癮。


    誰知與七八歲上平涼關來了一個火居道士號破妄真人的,在將軍府中見到她時哈哈大笑,言說她是女生男相,劍眉濃目挺鼻,頭發烏黑厚重,怕是一生辛勞,費心費力,不如去他門下曆練幾年,養養心誌。


    那時林沁雪終日做男兒打扮,年紀又小,少有人能一眼瞧出其實是小女兒的。


    林靖遠見那道士氣度不凡,又知道他是正一派嫡傳,也不知是道士的哪句話打動了他,竟然略一思量同意林沁雪拜到他門下,而且讓沁雪隨他出門遊曆三年,與十一歲時才迴到平涼城。


    林沁雪想著迴到京中恐怕日後很多事就不得自由,她對此地人事還不十分清楚明白,以後行事要小心謹謓才好。


    怕隻怕這樣的家族,人事紛繁,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得太平。”這思來想去的,林沁雪直至深夜才合衣在床邊草草眠了一眠。


    次日,天邊才露幾絲暗紅,林沁雪已經睡不著,自從重世為人,總覺得身上寒津津的透風,無奈隻得起身,看其他人還在熟睡,便放輕腳步,輕推門向外走去。


    晨起的空氣極好,清涼的風裏透著草香,此時節已然夏末,早起已有寒意,自己緊了緊身上衣衫。


    隨意的伸了個懶腰,做幾個闊胸運動,慢慢往後院走去,剛過轉角,見一人見在院內打拳,一招一式大開大合虎虎生風,林沁雪心生欣賞,看著有些入神……


    此人正是武重信,他本來是個江湖人物,因與林靖遠有些交情,七八年前突然到林家府上,明麵上幫著打理府上事宜,暗裏在林家避禍。


    平日裏少言寡語,但是功夫了得,時常隨林靖遠往軍中切磋,在府中時也常與林靖遠拆招喂招,交流些拳腳功夫。


    此時聞得身後有聲音,迴身看去,晨光裏一個白色身影,林家二小姐立於園中一角。


    武重信收了拳腳,拱手施了禮,“二小姐起的早,剛我已經吩咐主家備些朝食,大夥吃了,我們就起程……”


    林沁雪福了福,迴了一禮,她本就有些事想與武重信斟酌商量,趁此時安靜正好。


    “武叔叔見諒,小女冒失,雖然也見過軍中操練,但和武叔叔這拳拳生風,招式剛猛的功夫路子不同。小女一時好奇,打擾你了。”


    “二小姐言重,我不過習得幾下粗淺拳腳,江湖私鬥的把戲,與軍中上陣殺敵到底不同些,上陣廝殺講的是軍陣攻守兼備,眾人協同作戰。


    江湖功夫要不講究個招數奇詭難辨,要不拳腳剛猛無敵,敵我之間生死一瞬,要的是個出其不備,總不外是在自身上下功夫。”武重信說完將綁在腰間的衣腳放下,順手捋了捋。


    “我聽父親說過武叔叔出身江湖,今日得見叔叔身手可見所言不虛,聽聞江湖人萍蹤俠影,逍遙自在,最愛來去無蹤的,武叔叔與我家並沒有契,如今家裏這樣大變故,武叔叔卻肯不離不棄,事事照應,我心裏萬分感激。不知如何迴報……”


    這武重信聽言後麵色微動,沉吟片刻,“我知道小姐意思,是怕我送你們抵京後會走,二小姐放心,林帥與我有恩,且不嫌吾是粗人,以知己待。


    我雖是江湖人,但也知道道義二字,武人無甚學識,我也並非謀圖什麽報答,林帥出事,我就決心護持林帥後人,以報當年迴護,相交之情。”


    林沁雪聞言心中有些懊悔,明顯武重信是赤誠之人,自己實在不該出言試探的,他這樣直言不諱顯得自己小人之心,唉……經曆毒打的社畜,多思多想的積習難改!


    忙誠懇言道:“武叔叔磊落,是我唐突,家中變故太大,我現在上無長輩看顧,下有弟妹羸弱,父母大人因為京中人事煩亂,不願牽扯其中才帶同家小遠離京城,圖過些個安穩日子。


    然而此番我姐弟妹卻不得不迴到京中,如今此去不知要麵對何種人事,我心裏實在憂愁,隻怕接下來的日子,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我也就罷了,但立陽是我林家唯一嫡子,又體弱多病,我不得不為他做些打算。


    適才我實是有事相求,才出言莽撞,望武叔叔不要見怪,寬容一二……”言畢深深福一禮。


    武重信看著身前的小姑娘,身量尚未長開,若不言語,也不過是個孩子罷了,之前話裏分明透著試探,這會兒言語又十分懇切,也不扭捏,算是坦蕩。


    不過林家此次變故,實在是打亂自己的計劃,自己在林府躲避多年,本是該抽身的時候了,可現下林家夫婦驟逝,餘得這麽幾個半大孩子,十分慌張。


    這二姑娘大病一場後,性情就有些不同,從前不過看著聰明,現在還添了幾分穩重,深沉。


    可見世事難料,一夜之間就好像長大成人了,武重信隻當這二小姐因家中變故突然成長,卻萬萬想不到的如今這小姐的靈魂本就是個成年人了。


    武重信又想到這平涼關塞雖離京都不算最遠,但一行人也走了快半月,一路上食宿極簡,不想林沁雪極能吃苦,從沒抱病喊痛,且事事照顧弟妹,倒有些男孩子的堅毅,心中本就有幾分敬意。


    “小姐的擔心我略知道,吾是江湖之人能做的有限,本不該長留,但是一來林帥大恩尚未迴報,二來於人危難時撒手也非吾輩行事,小姐有什麽話直言便是,能做到的,義不容辭……”


    “武叔叔這樣說我就直言不諱了,父母離世,多蒙你奔走照料,我姐弟幾人心中十分敬您,您在我林家屈身總管之職不過是權宜之計。


    此番受你恩情我姐弟本不應該再多強求於你,然而如今前景不明,我林府雖然有些薄產傍身,但小弟年幼體弱,我姐妹皆是女子,旁人難保不會覬覦側目。


    何況京中人事複雜,我姐弟此去如履薄冰,我縱然有心畢竟年小,總怕顧不周全,因此府內外必得有個值得依賴的人照看,除了您,我實在不知道可以信任誰。


    因而小女不得不央求與您,萬望武叔叔願免為其難暫留我林府。至我幼弟成年自立,屆時再謝武叔叔大恩,萬望武叔叔首肯,小女在這先行拜謝。”說完深深做了一個揖。


    武重信將林泌雪拉起,想自己年過半百,江湖日遠,當初為躲避仇家不得不暫時落腳林家,然而林靖遠乃舒放大氣之人,頗有些江湖豪俠作風。


    從未盤根究底,留他在府中委以總管之職,待之如友,林帥對他可以說有救命之恩又有朋友之義,自己雖沒有將前事道明,心裏也早認林靖遠為知己、恩人。


    此番這林二姑娘即便不說,他也不能撒手不管,如今出言相求,自己也該將心意表明,餘是拱了拱手,鏗鏘言道:“二姑娘放心吧,我已是知天命的年紀,江湖飄搖早已不適合我,姑娘能給我一個庇護之所安身養老也算我之所幸,我會盡我所能看護林家的”。


    這林沁雪知道武重信是個言出必行的漢子,而且也並非如他所說是個粗人,從前在平涼時父親就將家中諸事全權交給他,足見對他的信任以及對他能力的肯定,這也是自己一定要留下他的原因。


    林沁雪曉得此番所求已然落定,遂放下心來,與武重信告辭慢慢往迴走,路上琢磨自己這個要求其實有點強人所難,又有挾恩圖報的意思,算不上很磊落的。


    但自己也是沒有辦法,這穿過來的年代一看就沒什麽男女平權之說,自己這身子年紀又小,接下來要麵對的實在不是她的主場,沒個可靠信任的人那可不行。


    林沁雪可不會盲目自信,認為自己一個受過現代教育的人來到古代就是天選之子,開玩笑,這就好比學霸去打遊戲也一樣被虐,不是自己的領域,謹慎,謹慎,再謹慎才是生存之道。


    何況自己一個非主動占據林家女兒身份的異世靈魂都覺得自己應該照看林家子女,這個曾經受過林靖遠大恩的武重信更加不能置身事外啦。


    林沁雪心裏一直這樣做著心理建設,久曆人情冷曖的程英很多時候總愛在心裏算帳,這個習慣並不是換個地方換個肉身就會更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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