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我們打電話聊到很晚。聊到林莫夕降低了聲音,自己移步到了走廊。直到迎著盡頭的窗輕拂來的晚風,直到空蕩幽曠的道路熄滅了燈。多幸運,每天晚上有一個朋友共消寂愁,還是異性。畢竟某些話題不能和男性友人暢談,畢竟總會有這樣或那樣的別扭。


    想起當年隔三差五在qq空間裏發表的說說,連很久之後的迴望都甚覺造作矯揉。自己終於能體會別人當時的觀感,可那又能怎麽樣呢?青少年時期滿腦子的躁動與焦疑,毫無保留地宣泄在這方小小淨土。或多或少想要給在乎的人展示,或是希望有人揭開以文字作粉飾的外衣,真正地了解我的內心。


    然而再沒有這樣的發泄之地了。從空間轉到朋友圈,理論上抵擋了絕大多數的陌生入侵因素。自己卻不再打字,一定要一抒胸臆的話就隻配一張圖片。朋友圈在我這裏與以前的社媒相比,似乎缺少了一些同齡人或者說同道中人的適當認同與包容。


    躺在朋友圈裏的相對不熟又較少交際的那些人又不能完全屏蔽,卻總感覺對他們表露真情實感著實有些尷尬和窘澀,連一個標點符號都要滲透出矯情來。最最重要的是,拐彎抹角透著思念和牽掛的表達想要展示給那個人看,卻已然看不見了。


    不過打電話的時候,家鄉話派上了大用場。因為不願別人聽及通話的內容。不僅是顧及隱私,更是擔心自己忍不住誇大其詞地吹牛。僅可通過一人的座椅背後,是另一室友牛哥。他每晚和女朋友語音聊天的家鄉話,全景立體聲地在寢室的四壁內環繞,但在我和阿峰麵前無疑裸奔。


    阿峰來自義烏,他的家鄉話可是在抗日戰爭時期被我軍當作加密語言立了大功的。在我再三的懇切下,南安話說得夾生的林莫夕才終於同意使用方言。這樣多好,天然的隱私保護。


    牛哥對我通電話的語言往往是一頭霧水:“你確定你和金力起還有蘇笛是同一個省的?”


    “那還有假。”


    “怎麽你們說的方言一聽就不是同一種呢?”


    “他們省北的,我們南方的,當然不同。”


    “我們全省都說著差不多的方言,也就是你們聽得懂的河北話。”


    “別說一個省,就我們縣來說,每個鄉鎮的方言都有所差別。隻你一開口,人家都能立馬知道你來自哪個鎮。”


    盛情難卻下,牛哥和阿峰都答應了來我們縣城的邀約,這是後話。當下亟待解決是嗚嗚作響的生活費不足的警報。學期伊始購買的摩托車、衣物鞋履,以及和林莫夕見麵的那幾次,再加上大手大腳的開銷,不得不提前麵對向家裏伸手要錢的難題。這不是要不要得到的問題,而是要不要臉的問題。


    我隻好省吃儉用,熬到除去厚厚一疊的角票,掏空全身隻有一張二十元大鈔。收藏紙質角票倒不是什麽特殊癖好,而是當地的硬幣毫無用處。找剩的一塊五毛還所謂,最煩的還是一毛一毛的紙幣已然非常少見。對此本地人解釋是攜帶方便和不易遺失。


    懷揣全部身家,騎著心愛的摩托“突突突”地載著同班好友柳凡令前往市區。自五一在迴校的列車上巧遇之後,發現彼此很多方麵一拍即合,柳凡令便一躍而成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之一,好到連摩托車鑰匙都分了他一把。


    出發前的計劃是頭發剪完再蹭柳凡令一頓晚飯。沒想到他更過分,居然連理發都想蹭我的。雖然林蔭小道能暫蔽毒辣的暴曬,但煩惱絲依舊是要剪短的。


    我便交底道:“我兜裏隻有二十塊錢,剪頭發嘛隻夠一個人,吃沙縣的話倒是夠兩個人。怎麽說,你是眼巴巴地觀看我一個人剪頭發呢還是一起吃個沙縣就迴去?”


    “我也不知道。”後座昂首迎著風的柳凡令,斑駁的陽光傾灑在他的墨鏡上,顯示出一副比我還更為坦蕩的模樣。果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猶豫間掃了一眼路邊大紅又大黃的廣告牌,刹車的同時用胳膊肘捅了捅柳凡令大腿:“要不進去碰碰運氣?”


    “這個可以有。”他挑下墨鏡一角一瞥,淩厲地跳下車。


    進入擺有若幹紅色塑料凳和幾方貼牆小木桌的店鋪其中,有如被四周連成紅線的各種走勢圖審視著。換做古代還以為是闖進了哪個掛滿星象圖的閣樓。但我沒有心思研究難懂的天象和不太可能發生的奇跡,開口便直奔主題:“老板,有沒有刮刮樂!”


    “有啊,二十塊一張,你要幾張?”


    “這麽貴!”心裏隨即泛起了嘀咕,畢竟每年在縣裏中心廣場舉辦的摸獎活動,獎票才兩塊錢一張。但我“一張就行”的篤定喊聲,是故意透露著必中的決心。其實故作聲勢隻是蓋住囊中的羞澀而已。大不了空手而歸再蹭其他同學的晚飯。身側的柳凡令同樣堅定緊盯被我緊攥在手,散發著聖光一樣的刮刮彩,完全與我統一了決心。


    迴校的坦途,星光銀銀下的習習晚風,一路追繞著我和柳凡令裸露的每一寸肌膚。尤其被撫摸過的頭頂更是一陣清爽。果真天無絕人之路,二十塊錢經過一張彩色卡紙地施法,迅速成長了二十倍。不僅闊綽地解決了倆人的理發問題,還能飽餐一頓肯德基。甚至迴程都換了人騎,畢竟自己要努力護攜購迴的一大包生活用品。


    該麵對的問題始終逃不掉。一個多禮拜過後,晚間估摸我爸應該在家的時間點,在走廊踱了好幾個來迴,終於鼓定勇氣麵向恐懼。


    “喂,爸。”


    “啊。”


    “在家嗎?”


    “嗯,剛散步迴來。”


    “我媽呢?”


    “在看電視。”


    “哦......”


    平常與我爸的往來電話大概一個月一通,時長不過一分鍾。內容無非是吃飯與否或關乎天氣冷熱。由於是自己率先打破了打電話的頻率,正絞盡腦汁地想要多憋出幾個字,才能委婉,才能顯得目的不那麽刻意和明顯。


    “生活費還夠嗎?”沒想到我爸一下說出了主題。果然知子莫若父,不然將使用出厚著臉皮要錢的最下策。


    “還夠一段時間吧。”不能太直白說沒有,也不好說有,隻好在足夠後麵加上一段聽起來就不太長的時日。


    “那我打點錢你,你就直接用到學期結束吧。”


    “好吧。”答得不痛不癢,且盡力隱匿了內心欣喜。而且在得到想要的答複後更是不能掛了電話去慶祝,那將顯得自己是個無情重利的小人。便繼續生編硬扯:“晚上你在家裏吃的飯嗎?”


    “沒有,今天沒怎麽喝酒,迴得早。”


    “你端午要迴老家看奶奶嗎,接她到城裏過節?”


    “到時候再看吧,看她願不願意多住幾天。”


    “嗯。”


    “還有什麽事嗎?”


    “沒了。”


    “嘟嘟嘟嘟...”


    再也忍受不住的我爸立馬斬斷了我的無話找話。


    這下生活費充足,寢室的網絡也重新接通好,又將迴歸到熟悉的悠閑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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