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的沙啞嗓音突然地提高,就像被捏的尖叫雞發出的叫聲一樣刺耳又沉悶。估計還以一種極不規則的聲波形狀鑽入我的耳蝸,並以此傳達讓人遍體不舒服。他含混不清地喊:“薑心!你來說說真菌和細菌的區別!”


    捂了一下嘴輕打了一個哈欠,我對著生物書照本宣科地緩緩念道:“植物和動物都是由細胞組成的,細胞內都有細胞核……”還好我隻是眼睛小沒有真的瞌睡,不然肯定要挨一頓批


    麵無表情的張老師隨即點了點頭,雖然幅度不大:“迴答正確,你坐下。”接著張老師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向與我挨在坐一起的洪博,努了努下巴示意他也起身:“你來說說細菌在自然界中的作用。”


    同樣準確念出答案的洪博與我稍有不同是,這小子不知道抽什麽風,語速竟然快到差點要飛起來。如果配上一段bgm能直接成為一段rap:“在自然界中腐生著大量的細菌它和其他腐生真菌聯合起來……”


    可我們又不是在參加說唱比賽,迅速而又流利並不能獲得任何獎勵。麵對呈兩種極端的答題方式,我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導致後背緊跟著一陣戰栗。


    果然還沒等洪博念完,這下張老師皺緊的三角眼在緊鎖的眉頭下更顯扭曲,一臉不耐煩地連連擺手,示意洪博停下,並語帶不忿:“你念這麽快幹嘛?”又抬手讓我重新站起來,將我倆一塊數落:“你又念得這麽慢,你們是商量好要一起戲耍老師的嗎?”


    我和洪博瞪眼相覷,試圖在對望的眼神中探究是誰的過錯。居然還意外生出患難與共,惺惺相惜之情。


    張老師可沒耐心守候我倆眼神和精神上的雙重交匯,立即提聲大喊:“你們倆給我站出來!到前麵罰站!”


    他本就沉悶的破鑼嗓又再一次地提高了聲調,如同指甲劃過黑板那般刺耳撓心,瞬間捅破了空間裏黏膩的短暫凝滯。


    不知所措地離開座位,張老師又命令我倆:“洪博,你站到門口,薑心,你站到這裏!”


    這時距下課還有一大半時間,沒有課本的我發呆之餘又觸碰身旁的錄音機,以此打發時間;另外瞧見洪博無聊地扣動教室的門框,空中似乎還落下了一些細小的木屑。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張老師急匆匆離去後,我倆這才相視一笑迴到座位。


    “你有病吧,迴答得這麽快幹嘛。”我怨怪他。


    洪博剛準備迴嗆,黎老師閃電般地襲入教室,連懸立的發絲都還沒來得及歸落原處就指著我和洪博大吼道:“你倆來辦公室一趟!”


    目光再次相迎,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是心照不宣。這下真是冷汗直流的後背爬滿螞蟻的感覺了,顫栗又嗖嗖涼。沒辦法,隻得兜著顫抖擔憂的心亦步亦趨地跟在黎老師身後。


    果不其然,一進辦公室門便劈麵相逢翹著二郎腿幾乎要躺倒在木椅上的張老師。他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和洪博。此時,午後強光從他身後的窗戶逆進,導致我看不大清張老師的麵部神情,隻能瞧見他橫放胸前的十指交叉相握的雙手,一對拇指正靈活地來迴搓揉;再加上嘴角肆意微揚的弧度,完全是一副等待好戲上演的樣子。


    還未做好給張老師表演節目的心理準備,連辦公桌都還沒靠近,我空白的大腦和沌滯的身體突然被迫接受好幾道強烈的外來訊息。隻聽見劃破空氣的“啪啪”兩聲,臉頰的熱辣感同至。我好奇的是該聲響是具體通過哪一種介質率先傳遞到耳朵裏的,是空氣還是肉體。另外我驚奇的發現,肉與肉的碰觸是能產生巨大聲響和能量的。


    鬼才知道黎老師毫無征兆地突然轉過身,迅捷連貫給我和洪博正反手各一耳光。他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而且絕不浪費,借力打力,一掌雙響。打得我倆那叫一個措手不及,打得那叫一個響亮!不僅打出了水平,還打出了風采!打得我是眼冒金星,昏頭轉向!我和洪博還差點眩懵地迎頭相撞。我想這畫麵應該和動漫演繹地差不離吧。隻不過圍繞頭部轉圈圈的金色星星隻有我自己才看得見。


    展示過高超的能打十分的技術動作後,黎老師語爆雷霆:“你們兩個長本事了是不是!竟敢約好在課堂上一起戲耍老師!”


    捂著各自的不同側臉頰,我倆低頭不語,也不敢語。


    一旁的張老師早不起晚不起,偏偏這個時候起身,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的動機。他還歎了一口長氣:“哎!何止是一起耍我,我叫他倆罰站的時候,一個在那裏玩錄音機,一個就摸著門框發呆,完全不把我這老師放在眼裏,一點都不懂得尊師重教,不懂得尊重生物這門學科。難道生物課暫時不考試,你們的態度就可以這麽不認真,這麽不重視嗎?”


    黎老師則一字不說繼續用眼神噬咬著我和洪博。即使隔著厚厚的鏡片,我也能感受到他眼裏的火光灼灼,以至我一時竟分不清臉上的溫度是來自手掌,還是他此刻燃燒的熊熊怒意。好幾次偷瞄黎老師還是生怕他驟然間再一次額外贈送我一些奇怪的禮物。


    擔驚受怕地熬過一段時間,黎老師終於開了金口:“你倆迴去各寫一封道歉信給張老師,好好反省一下你們對張老師的所作所為!”


    失魂落魄地彳亍迴教室。一路無言,和來時一樣。


    初二那年,我寫下過茫茫多的檢討,唯獨這封道歉信真是記不起到底怎樣完成的,又是怎樣交到張老師手裏的。記得有一次在車上和我爸沒話找話時談起,他十分生氣:“你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我肯定會幫你討迴公道!”


    盯著眼前被迴憶漫過的路,我一下子抓緊了方向盤,說:“當時小,不懂事,以為說給你聽你也不信,會認為全是我的過錯,便不敢告訴你。長大後每次迴憶起這事,才後悔沒有說出來。”


    真是因為年紀太小,加上老師在我心中有著極其權威的形象和絕對的話語權,是極具分量的存在。往往受到批評我的第一反應自然是低頭認錯,找自身的錯誤和原因。加上小時候隻要和其他小朋友鬧矛盾,我爸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給我巴掌,不敢開口也是擔心我爸會不分皂白地站老師那邊。所以成長的過程中,我常常因為懼怕而不敢言明情況。我爸對我學習變差和厭學的情況則全靠想象。他越生氣、越兇,越打我、罵我,我越不敢吐露心聲。可他越不知情,越是對我嚴厲斥責,這已然成為一種惡性循環。


    如果能夠再擁有一次成長的機會,我一定會把內心的真情實想和盤托出。最好是互相補足耐心,不猜忌,清晰地不受幹擾地溝通彼此心意,共商解決方法。但我深知過去不可臆想重來,當下該主動求變。目前正處父子關係修複的探索階段,我相信未來會更好。


    多年後,我的一位領導問我:“你是否認為你父親對你是一種錯誤的教育方式?”


    望著領導的眼睛,我早已多了一分釋然,笑著迴答:“我已經不再追究誰對誰錯了,答案已經沒那麽重要了。重點是我長大了,他也老了。最緊要的是父子心意要如何相通,我該怎樣主動地多增加和他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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