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不管你心中是如何看重六丫頭,你敢大聲說出來麽?不管你心中對我這親娘是喜,還是不喜,你敢對我不孝麽?你若敢如此,是不想活了。我天朝以孝治天下,滿朝文武官員,有哪個敢不孝的?太夫人想著想著,越想越得意。


    「自然是母親您要緊。」江雨恭敬又冷淡的說道。太夫人重重「哼」了一聲,「你親娘現求著你嫁女兒,救璉兒的性命,你說吧,嫁還是不嫁。」


    「不嫁。」江雨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您想什麽呢,婚姻大事,曆來是「父母之命」,而不是「祖母之命」。婚姻是合兩姓之好,是結親,不是結仇,沒個女家不願意,強逼著的道理。


    誠意伯府儀門內一處大院落,上麵五間大正房,雕梁畫棟,很是奢華。兩邊廂房、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此處,便是誠意伯夫婦所居住的正內室,榮慶堂。榮慶堂外一條寬闊的道路,青色磚石鋪就,直接通向大門。


    一名身披蓮青羽毛緞鬥蓬的少女麵帶笑意走了進來。她眉清目秀,衣飾考究,身後跟著數名青衣侍女。「四小姐來了。」廊下的丫頭們見了少女,紛紛笑著迎上來,行禮問好。四小姐江慕寒可是伯爺、夫人的嫡女,備受寵愛。


    更有那眼力勁兒好的,早殷勤打起猩紅氈簾,服侍少女進了堂屋。臨窗大炕上鋪著大白狐皮坐褥,坐著一位慈眉善目、富態白淨的中年貴婦。這位中年貴婦,自然是誠意伯夫人金氏了。


    少女笑吟吟行了禮,問了好,「娘親!」寬了大衣服,坐在金氏身邊。金氏微笑看了她一眼,見她眼角眉梢都是歡喜,約略猜到了什麽。這孩子,真是年紀小沒經過事,喜怒總是會形於色。


    摒退侍女,金氏笑問,「可是鬧騰起來了?」也該有個人跟太夫人鬧鬧才是。老伯爺去的早,伯爺又孝順,一個老太太把持著伯府二三十年,金的銀的、圓的扁的不知撈了多少迴陸家。也不知太夫人是怎麽想的,難不成她隻有女兒,沒有兒子?又或者她百年之後,不要兒子祭祀,卻要女兒、要陸家祭祀?伯爺孝順,唯母命是從,自己隻好也跟著孝順。如今來了個刺兒頭,敢對太夫人說了「不」字,好,狠好。


    江慕寒嫣然一笑,「可不是麽,鬧騰的厲害著呢。」太夫人摔了茶盞,大發脾氣,「去族裏請人過來!看看江家如何懲治這不孝之子!」二叔在祖母麵前苦苦哀告,二嬸聞訊也過去了,一同跪著賠罪,可就是不吐口同意嫁女兒。


    「告到族裏算什麽,她真狠下心,幹脆告到官裏去。」金氏語氣輕蔑中又帶著一絲惡毒,「告到族裏,族長不過訓誡幾句,又有何用。」人家是不同意嫁女兒,又不是旁的。難道為這個逐出族去?真成笑話了。太夫人願意鬧這個笑話,難不成江家一族全跟著她老人家發瘋。


    「我倒是有些佩服二叔。任憑祖母如何發怒斥罵,他依舊堅持己意。」江慕寒神色中頗有些向往,「若換了父親,恐怕隻消祖母瞪瞪眼睛,他便會什麽都答應。」若是父親也像二叔一般主意正,母親又何需在祖母麵前低聲下氣的,事事委曲求全,逞不起伯夫人的威風。


    ‘金氏覺著有些疲累,以眼示意,江慕寒體貼的拿過一個大紅底金色虎紋靠背,替她靠在背後。「你二叔,今非昔比了。」金氏靠舒服了,悠悠說道:「他從前在咱家不受待見,便顯著蠢笨沒用。這二十多年來他在邊關戰場也曆練出來了,行事穩妥,做人周到。你祖母不是說要告到族裏?便是她真告了,也未必能贏。」族長、族中耆老,江雨逢年過節都有重禮送上,這些禮可不是白送的。「阿雨這孩子,厚道,不忘本」,「阿雨知禮懂事」,江雨雖二十多年不在京中,人緣卻很好。


    告到族裏這話,太夫人應該隻是說著嚇唬人的。再怎麽疏遠,也是她親生的兒子,且不說她心中是不是半分不疼愛,臉上也過不去不是?親生兒子管不了,告忤逆,被告的固然是顏麵盡失,那告人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娘親,我看六丫頭也不是善茬。」江慕寒談起這才迴京不久的堂妹,娥眉微蹙,「她知道二叔二嬸疼愛她,為了她不惜觸怒祖母,竟跟沒事人似的。」二叔二嬸在祖母麵前哀懇,她在後宅安坐,成何體統。


    金氏微微一笑,沒有說話。太夫人打的什麽主意,自己還不清楚麽?她老人家這麽一鬧騰,合府皆知,便是江雨夫婦二人堅不肯應,六丫頭自己先會撐不住!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家,因為自己的親事,以致祖母和父母反目,這是多大的罪過。女孩兒但凡稍微弱一點的,便經受不起。太夫人等著的,正是她這份經受不起。


    六丫頭偏不是。她除了依足規矩請安問好之外,旁的事一概不理。不管太夫人對她噓寒問暖、百般憐愛也好,或是冷嘲熱諷、指桑罵槐也好,她仿佛跟全然聽不懂似的,根本不接下話。江雨夫婦二人死扛著,六丫頭又隻管裝傻,太夫人再鬧,也是任事鬧不出來。


    算起來,六丫頭比慕寒還小上一歲,可這份心機這份涵養,慕寒拍馬也追不上。金氏抬頭看看江慕寒,輕輕歎了口氣。慕寒這孩子,太過單純。


    江慕寒見金氏微微搖頭,心中不服氣,「我說錯了不成?六丫頭真是個心狠的,不孝順。」金氏笑道:「她是個沉得住氣的。」任憑外頭怎麽鬧,都穩如泰山。


    「娘親您向著她,不向著我!」江慕寒嬌嗔著不依。金氏攬過江慕寒,笑的舒心,「她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如何能不向著她。」嫁到誠意伯府這麽些年了,頭迴見太夫人遇銼,心中喜出花來。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侍女進來報,「前院管事說,南寧侯府派人送來了請貼。」南寧侯府?金氏想了想,略覺詫異。誠意伯府和南寧侯府並非親眷,素無來往。


    當然了,要是能攀上南寧侯府,那可是件好事。誠意伯在左軍都督府任斷事,能結交南寧侯這位中軍都督,於仕途豈非大大有利。


    待拿到請貼,金氏未免有些下氣:是南寧侯夫人請弟妹盧氏「攜令千金,過府賞梅」。江慕寒見她臉色不對,忙拿過來看了一眼,十分不解,「二嬸和六丫頭如何會認得南寧侯夫人?」她們才迴京不久。


    「誰知道呢?」金氏不大有精神,心不在焉的說道:「許是因為你二嬸她們才從遼東迴來的緣故。」南寧侯的身世,京中無人不知。他自小隨生父嶽培在遼東長大,後來更在遼東立下赫赫戰功。也許南寧侯夫人冬日無聊,想聽人講講遼東的景致吧。


    江慕寒咬了咬唇,「娘親,我也要去。」大冬天的,在家裏閑著做什麽,還不如出門賞賞梅花。聽說南寧侯府占地遼闊,風景優美,正好可以去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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