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錦年把南寧侯府的事問了個夠,方才滿意離去。好了,明日錦鄉侯府有賞花會,自己去了後,可有悄悄話好說了。南寧侯府大小姐的事,如今誰不想知道?誰不是伸長脖子等著聽?


    「……咳,甭提了,她閉門不出,肯定是沒有麵目見人了唄……聽說啊,她日日躲在家中亂發脾氣,南寧侯府的侍女們連喘口粗氣兒都不敢!」


    謠言四起。


    謝錦年跟錦鄉侯府的四小姐關幼詩極要好,兩人坐在僻靜角落咬著耳根子,「我家小七昨兒去過南寧侯府……她不大高興,不怎麽說話……」看樣子是真的很失意。


    三個月了,沒人見過她。唯一見過她的人是謝家七小姐,說她「不高興,不愛說話」。唉,曾經出入宮禁如同家常便飯的張家大小姐,看來是真的失寵了。


    九月,禮部呈上擬定的太子妃人選名單,列為侯選的有三名閨秀:魏國公府大小姐徐抒,南寧侯府大小姐張嶷,衛首輔長孫女衛歌。「此乃家事,自當與皇後共商。」皇帝看過名單,溫和說道。


    「三個都好。」徐皇後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三個都想要,「皇上,不若一為正妃,其餘兩人為側妃?」諸侯尚且一娶九女,太子一納三妃,也不為過。


    皇帝不置可否。


    徐皇後心中更加篤定了。張嶷必是失寵了,否則,若按皇帝之前對張嶷的看重,怎會允許太子一納三妃?三名貴女同時進宮,哪個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皇帝若還是愛重張嶷,怎舍得她吃這種苦。


    自己當年入宮為後,是「一後九嬪」。可那九嬪,全是平民之女,或小官吏之女,根本和自己這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能相提並論。


    雖然當日並沒有得出定論,徐皇後心情卻愉悅之極,麵上帶著淡淡笑意。這幅模樣落入皇帝眼中,皇帝心中微曬,這便是自己當初執意要迎娶的世家之女?


    鬱鬱之下,皇帝漫步到了靜孝庵。庵門悄沒聲息的打開了,一身素衣的靜孝真人緩步迎了出來,神色淡然的把皇帝請入靜室待茶。


    靜靜坐了半晌,各自無言。直到皇帝站起身要走,靜孝真人才慢慢開了口,「當年,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什麽我這原配妻子,卻不得立為皇後?我知道,你從未喜愛過我,即便我被立為皇後,也隻是個擺設而己。可我依舊想做那個擺設,想要那個虛名,我不想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庵堂之中。


    皇帝默然。良久,一言不發,轉身離去。靜孝真人輕笑一聲,「皇上,你後悔了麽?時至今日,你可曾後悔?」我沒見識,我不討人喜歡,那她呢?她可能讓你趁心如意?


    也未必吧。若她是你心目中的賢妻,你又何需如此?眼神如此落寞,神情如此寂寥,身形如此蕭索。


    皇帝頓下腳步。過了片刻,還是抬腳走了。靜孝真人在他身後頹然坐在地上,「為什麽,為什麽是我?」曆朝曆代的原配,有自己這麽倒黴的麽?生前得不到丈夫的情愛,死後不能享受子孫的祭祀!


    皇帝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後悔了麽,可曾後悔?有誰知道,做皇帝之前自己行事何等狠辣,做了皇帝之後,反倒前怕狼後怕虎,唯恐不夠「聖明」!若是當初百無禁忌,若是當初不擇手段,是否今日也不必後悔?


    皇帝迴到勤政殿,命太監召錦衣衛指揮使程陸威進見,「即刻去南寧侯府,卿隨侍。」程陸威心頭一凜,皇帝要出宮,做為禁衛軍的錦衣衛可是職責重大。恭謹答應後,頓首辭出,飛快調集部屬,從皇宮到南寧侯府,一路重重守衛,務必要保證皇帝出行萬無一失。


    宮中來傳旨的太監剛走,南寧侯府已被錦衣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守嚴實了。「連我也走不了了。」謝流年有些下氣。本來是來陪丫丫解悶的,才剛和丫丫、張乃山玩了一會子紙牌,就來了這意外之事。眼下是玩也玩不成,走也走不了。


    「小不點兒,你想不想見見皇帝?」丫丫見謝流年麵色不快,心中微微歉疚,親親熱熱拉過她,笑盈盈詢問。是自己悶在家裏出不了門,專門下貼子請了小不點兒過來玩耍,不能怠慢了小客人呀。


    「不想!」張屷和謝流年異口同聲說道。見皇帝做甚?閑的。張屷看看眼前瓷人兒一般雅致飄逸的謝流年,心中滿意。尋常人若能見見皇帝,都會激動不能自持,小不點兒冰雪聰明,言詞泠泠,有林下風氣,才不會希罕什麽「得睹天顏」。


    丫丫略有窘態,「你們兩個都不想見他麽?其實,他蠻好的,不搭架子,很隨和,很有長者氣度。」自己在他麵前,跟在祖父、父親麵前差不多,舒適自在,並沒有覺著十分拘束。


    「不想!」張屷毫不猶豫,「他看人的眼神相當怪異,我見了他總是心裏發毛。」幸虧自己從小到大,見他的次數並不多。我是個男人好不好,用那麽溫柔的眼神看我,想嚇死人啊。


    「不想!」謝流年認真的點頭附合,「見了他,心裏發毛。」放眼望去,南寧侯府要害處皆有錦衣衛看守。看看這架勢,誰想穿過一隊隊的禁衛軍、太監,去見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跟他又不熟,見他幹嘛。


    巧了,今日四位祖父全不在府中。沈邁和傅深閑來無事,到郊外打獵,「給丫丫逮幾隻小狐狸。」沈忱、嶽池也跟著湊熱鬧去了。嶽培和安瓚同去憫慈寺,尋方丈大師請教佛法。所以,出麵迎接皇帝的,隻有張雱一個人。


    皇帝被迎入書房。張雱親手泡了茶招待,極品鐵觀音,甘甜玉泉水,天青色汝窯茶盞古樸大方,「似玉、非玉、而勝玉」,握在手中,潤澤細膩,猶如清澈的湖水。


    書房牆壁上掛著一幅對聯,看墨跡,顯是新掛上不久,「蓋世奇功,當不得一個矜字;彌天大錯,抵不過一個悔字。」皇帝默默看了一眼,心中頗費躊躇。


    張雱順著皇帝的目光看了過去,樂嗬嗬說道:「這是內子的手筆。她是小孩子脾氣,最愛胡鬧,硬寫了這對子掛上,還說‘要做壞人,宜年輕時做’。惹的嶽父大人好一通教訓。」這不胡說八道麽,不論年輕年老,都要做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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