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築的侍女、仆役個個聲稱「冤枉」:這是公子的別院,公子時不時的帶美女同來,做下人的如何敢違?哪裏知道這迴的少女不是自願的,是強擄的?新任順天府尹顧與時是老刑名了,下手狠辣,對這幫侍女、仆役也不屑多說,隻把一排一排的刑具擺出來,命人逐一解釋這些刑具如何使用。侍女、仆役們魂飛魄散,什麽亂七八糟的供詞都出來了,「公子常常哄騙良家少女」「三兩個月的總要來住上幾日,迴迴是不同的女子」「這迴一總送了三十名少女過來,又命嚴加看管,我們雖心中起疑,卻不敢多問。」做下人的,哪敢管主人啊。


    顧與時根本沒有審問丁喆。隻是一個一個審問侍女、仆役,一一錄下口供,按了手印。申氏派心腹送上重禮,顧與時根本接都不接,「聖上欽命,誰敢徇私?明日結案,耽誤不得,莫想拖延。」


    情急之下,申氏這內宅婦人出了損招。「丁公子」,丁家可有好多位公子,誰知道是哪位丁公子做的好事?申氏冷冷盯著自己這一房的庶子們,哪個跟阿喆長的最像?哪個性情最軟弱、最好拿捏?哪個有把柄在自己手裏?


    最後,申氏把目光放在年方十六歲的丁桔身上。他性子向來懦弱,對自己畏懼如虎,又孝順生母楊姨娘……楊姨娘出身微賤,賣身契還在自己手中。


    申氏果斷出手了。


    等到定海侯、定海侯世子終於迴到京城,這件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丁桔到順天府自首,承認自己才是「丁公子」,是他冒充自己嫡兄犯的案。這幾日他夜夜難以安枕,良心深受譴責,於是,來自首了。顧與時錄下他的口供,讓他簽了字,畫了押。當晚,丁桔在獄中毒發身亡-----他來自首之前,已經服了毒藥。


    轟動京城的少女失蹤事件,就這麽定了案。


    「無知婦人!」定海侯暴跳如雷,「這分明是有人陷害,你可倒好,如此這般坐實了丁家的罪名!」讓定海侯府蒙冤,讓定海侯府蒙羞。


    申氏嚇的臉色發白,戰戰兢兢,「顧大人說了,第二天便要結案,便要麵呈聖上,我是怕……」既然總歸要死一個丁家男子,死庶子總比死嫡子強。


    定海侯世子厭惡的看了眼申氏。又無知又惡毒的女人,被顧與時這廝三言兩語哄住了,做出這等令親者痛仇者快的大蠢事。阿桔被她逼到順天府送死,楊姨娘聞訊也跟著自盡,這下子,她可算去了眼中釘肉中刺。


    「是誰算計的這件事?算的可真準。」謝流年和張屷一起頭頭是道的分析盤算,「這人能指揮數十名武林高手,熟悉定海侯府陰私之事……」這人不簡單。


    「誰得利,就是誰做的。」謝流年信奉這一點,張屷也深表同意,「小師妹說的對,無利不起早,這人既然費盡心力折騰,必然是有所圖。」


    誰得利了呢?表麵上看,是最新上任的順天府尹,從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升為正三品的順天府尹,官階上去了,權力大增。再往深處看,申世觀是太子殿下保舉的,顧與時卻和遼王有私交。


    這事可就深了。謝流年小大人般歎了口氣,「張乃山,我預感到往後的日子,會越來越不平靜的。」說不定,京城會有一場血雨腥風。


    「小師妹莫怕,有我保護你。」張屷柔聲說道:「不管往後怎麽樣,都有我呢。」張屷和丫丫在南寧侯府最小,一直屬於被保護的人,嬌慣放縱。不過到了年紀更小的謝流年麵前,張屷儼然是少年老成的大哥哥。男人麽,要有男人的樣子。


    秀逸清俊的男子身影出現在門口。謝棠年一襲青衫,磊磊落落,「乃山,小七,這般用功。」他和張屷同年出生,比張屷大上幾個月,發如墨染,膚色玉矅,十分精致美貌。


    張屷站起身,含笑拱手,「損之兄。」神色自然拿起桌案上的宣紙,虛心請教,「正書該是博厚雄強,‘鋒絕劍摧,驚飛逸勢’,我這筆字總是氣勢不足,練來練去也練不好。」


    謝棠年微微一笑,並不答話。謝流年喜滋滋拍掌,笑容天真無邪,「我有法子!張乃山,咱們多多觀摩令祖令尊大人舞劍,書法定能有進益!」張旭看過公孫大娘舞西河劍器,才悟得草書筆法的神韻。咱們要練好書法,也看舞劍去!效法古人。


    「小師妹說的對!」張屷大力讚成,擊節讚賞,「觀舞劍得書法精髓,這法子極好,定有益處。這麽好的法子,小師妹從哪裏想來的?真是冰雪聰明!」


    張屷大拍馬屁,謝流年得意洋洋。任憑他倆說的如何熱鬧,謝棠年隻淡淡笑著,並不理會他們。「跟謝世叔長的像,性子也像!」張屷暗暗嘀咕。都是一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實則心裏什麽都一清二楚,不易哄騙。


    張屷迴到南寧侯府,果然去求沈邁,「阿爺您舞劍給我看罷,我悟悟書法。」沈邁樂嗬嗬答應了,「我孫子真有出息!」看看我家小阿屷,學個書法而己,多麽的用心!傅深也在,湊熱鬧,「乖孫子,外公刀法卓絕,你也能悟出來!」舞刀也蠻有趣,比舞劍還好看!


    沈邁舞劍,傅深耍大刀,張屷坐在桌案旁正襟危坐觀看。嶽池笑吟吟過來了,「小阿屷,不用這麽麻煩吧?我怎麽聽說,就是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雲,也能悟出書法來。」用不用這麽費勁呀。


    沈忱撥出佩劍,在沙地上寫下「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十個大字,看了又看,自得其樂,「字形勁險,明利媚好。聽說,顏真卿就是因為這個,才悟到了用筆‘錐畫沙’。」使其藏鋒,畫乃沉著。


    丫丫趣致,捧了方印泥到張屷身邊,「小哥哥,你不是要悟書法麽?看我印一個印泥。」書法麽,欲令筆鋒透過紙背,用筆如錐畫沙,如印印泥,則成功極致,自然其跡。運筆圓潤厚重,下筆要穩、準、有力。


    一個一個全成書法家了,張雱和解語相視一笑,心中溫暖。長子次子都由祖父輩精心培養,年輕雖輕,城府盡有。丫丫秀外慧中,敏於言,敏於行,惹人喜愛。唯獨小兒子最天真沒心計,卻也因為心心念念要照看小不點兒,一日比一日更像個大人。


    「今日在宮中議了半天軍務。」張雱和解語站在一簇盛開的玫瑰花旁邊,嗅著誘人的花香,說著悄悄話,「臨了皇帝單留下我,問怎麽還不報上世子人選。」


    皇帝很閑麽?解語微笑,溫柔問張雱,「無忌怎麽說的?」張雱麵有得色,「我家三個兒子,個個孔融讓梨,都不肯要!沒法子,隻有等他們都長大成人後,再看罷。」甭管我的兒子們有沒有出息,個個高風亮節。


    「那皇帝又是怎麽說的?」解語伸出手,輕輕拂去落在張雱肩上的粉紅花瓣。眼前這男子已是四十出頭,依然孩子氣,依然有一顆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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