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四爺孤衾冷枕,一個人歇在書房。第二天到了翰林院,有女兒的官員們全都黑著眼圈兒,打著嗬欠,誰都沒睡安生。「這案子還沒著落?」免不了有人抱怨,「順天府尹幹什麽吃的?」


    「小聲!」旁邊有同僚戳戳他,「順天府尹,後台硬著呢。」太子殿下親自保舉的。打狗還得看主人呢,議論申世觀,不是對太子殿下不敬麽。


    靜孝庵中,靜孝真人將信將疑,「阿德,這麽折騰,可會有用處?」大皇子笑道:「把他的羽翼一一剪除,怎會沒用?」要把一顆大樹撥出來,先要去掉樹枝樹岔。


    「這樣未免太慢。」靜孝真人並不滿意,「何必費這個周章?太子撫軍監國,能挑毛病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為什麽是選這等小事?」若照這個勢頭,要等到哪年哪月方能奏效。


    大皇子笑的溫文,「在父親眼皮子底下,豈是小事。」就是要挑小事入手才最好。成了,坐收漁利。不成,也沒什麽大的損失。


    應該承認,順天府還是有強人的。名不見經傳的捕頭周發財,在一個寂靜無人的夜晚,帶著區區十幾名下屬,圍住了一個名為江南小築的庭園,從中搜出三十名失蹤少女。


    周發財是個有成算的。親自帶人守穩了三十名失蹤少女,命得力手下看管嚴實江南小築的侍女、仆役,另派身手敏捷的捕快雷同迴城求援,「請派車馬,接迴失蹤少女。」


    雷同在迴城路上遇到西城兵馬司副指揮代得用親自帶下屬巡邏,少不了以實相告,「已是有了著落,隻是人手不夠。」正說話間,錦衣衛指揮僉事都思明帶著一隊緹騎馳過,聞言大笑,「你們立了頭功!」


    雷同心裏這個美呀。五城兵馬司知道了,錦衣衛也知道了,看看誰還能搶走我們這隊人的功勞!心裏樂,嘴上謙虛,「托代大人、都大人的洪福,我們周捕頭向來心細如發,凡僻靜處的人家,一一親自盤查。這不,真沒白折騰。」真從人跡罕至的江南小築把人給搜出來了。


    申世觀夜不能寐,和一幫幕僚、師爺、下屬、能人異士在順天府議事。得了雷同的迴報,申世觀狂喜之下,也沒留意是在「江南小築」搜出的人,隻是一迭聲命令,「快,速速把人接迴來!把疑犯看嚴實了!」


    即便留意了,也沒用。江南小築不過是丁喆五六處別院中的一處,申世觀如何知道、如何記得?一直到失蹤少女被一一救迴城,一直到開始升堂審訊江南小築的侍女、仆役,申世觀才後知後覺、冷汗淋漓:丁喆?是從丁喆的別院搜出人的?


    「唉,你聽說了沒有?怪不得前兩日一直搜不出人呢,原來少女們被擄走後,都關在一個名叫江南小築的地方。那江南小築的主人丁喆,是申府尹的親外甥!」「真的?這事何等重大,申府尹也敢包庇?枉顧國法!」不到一日功夫,這謠言在京城已是盡人皆知。


    謝府自然也知道了。「江南小築?」這個名字很熟悉!謝流年和張屷對視一眼,不約而同丟下功課,悄悄溜到紫藤園,頭挨著頭竊竊私語,「你有沒有覺著很奇怪?」「世上哪有這般湊巧之事?」肯定有人搗鬼。


    正說著話,謝流年好似想到了什麽,拉著張屷迴去了,「張乃山,快做功課罷,莫想這些有的沒的。」有些人真是不能得罪,得罪了他,後果很嚴重。


    這件事當中有朝中的爭鬥,有政治利益的較量、政治勢力的角逐,可誰敢說,沒有某人的推波助瀾?他前腳從江南小築撈迴侄女,後腳江南小築就成了窩藏失蹤少女的地方,他會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麽?


    張屷會意的點點頭,「小師妹,你說的對。」還是快做功課罷,否則無法交差。兩人迴到墨耕堂,隻見謝四爺手中捧著一盞香茗,意態閑適的坐在桌案旁。桌案上,擺著他倆今日的功課。


    「爹爹,您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謝流年嘟起小嘴。她的功課又是不過關,又被謝四爺圈出不少字。張屷和她是難兄難弟,同一命運。


    謝四爺哪裏肯理會她,慢悠悠喝完一杯清茶,站起身施施然走了。張屷和謝流年麵對麵坐下來,相互同情的看看,然後提起筆,神情專注的寫起字。敷衍了事是行不通的,他眼睛很毒,一眼掃過去,準準的會給圈出來。


    張屷先寫完。寫完後也不走,坐在謝流年身邊陪她,「小師妹,你胳膊若酸了,歇息會子再寫。」謝流年搖搖頭,「不,我要一鼓作氣。」既然這是件必須要做的事,那還是早點做完為好。


    張屷等她寫完後,替她收拾好筆墨紙硯。謝流年衝他揚起笑臉,「張乃山,你對我真好。」張屷認真的點點頭,「男人就該這樣。」爹爹說了,男人要對自己媳婦兒好。


    晚上,謝流年跑到靜馨院當電燈泡,不管謝四爺目光如何不善,她就是不走。占住何離,嘰嘰咕咕說了一堆的話,「……外祖父教我們畫畫……張伯伯疼孩子疼的不得了,羨慕死人了。外祖父說‘玉人裴叔則光映照人,粗服亂頭皆好’,張伯伯馬上換好粗布衣服,把頭發弄的亂蓬蓬的,讓我們畫畫……」真是好爹呀。


    何離抿嘴笑笑,「若要畫玉人,眼前可是有一位。」朝謝四爺看了過來。這位才是玉人呢,不過,他可不會「粗服亂頭」,讓你照著畫畫。


    謝流年誇張的歎了口氣,終於起身告辭,「兩位,我不打擾了。」輕盈優美的曲了曲膝,昂著小腦袋,帶著鹿鳴、之蘋兩個大丫頭,揚長而去。


    接下來的幾日,張屷借口要「勤學苦練」「奮發圖強」天天來墨耕堂報到,天天把最新的時事新聞報告給謝流年聽。「小師妹,知道你愛聽,我專門使人打聽的,可齊全了。」小不點兒真是孩子心性,愛看熱鬧。


    大約是連著數日不眠不休,過於消耗體力的緣故,申世觀昏倒在順天府大堂。申夫人哭成了淚人,闖到定海侯府,直問到世子夫人申氏臉上去,「我們怎麽得罪姑奶奶了,姑奶奶這般害自己親哥哥!」皇帝已經親自下了口諭,申世觀「避嫌」「休養」,迴家待命。順天府尹之職,委了大理寺少卿顧與時接任。


    申世觀的仕途,差不多算是完了。先是這場少女失蹤案鬧的滿城風雨,以至於驚動了紫禁城中的皇帝;繼而失蹤少女被從江南小築救迴,江南小築卻是申世觀外甥丁喆的別院。辦事不力在前,有包庇之嫌在後,申世觀哪裏還有翻身機會。


    申氏也惱怒,「嫂嫂您鬧什麽?我家阿喆如今身係牢獄,這才是頭等大事。」哥哥不過是丟了官職,往後再想法子起複也便是了。怎麽從獄中把人撈出來,才是最要緊的!偏偏這要命關頭,定海侯、世子都在西山大營,已有十幾日不曾迴府,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總共三十名失蹤少女,倒有半數以上是一口咬定,「是丁公子擄我們來的。」擄走她們的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頭戴黑巾,自稱「丁公子」。被關到江南小築之後,身邊更全是「丁公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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