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常風離開皇宮已是酉時,馬車急忙趕在宵禁之前離開京城大門。


    他坐在馬車裏。臉色凝肅地想著方才父皇的命令——


    皇上要他娶巫城巫女。


    他先前已經婉拒父皇多次的賜婚,隻是這迴父皇卻像鐵了心地不給迴絕的機會,姿態強硬地做出這種一定會招致巫城眾怒的決定。


    父皇還說會給他一個月時間適應這件事。


    若是賜婚已成定局,何必要他適應?


    都說君威難測,可父皇這題考他的是什麽?


    藺常風雙眸轉為闋黯,深鎖著雙眉讓他肅然的輪廓顯得更加沉鬱不可親近。


    “藺哥哥——”


    一聲低喚從窗外傳來。


    “停車。”藺常風立刻下令。


    馬車才緩下,藺常風推門而下。


    車外,戚無雙身穿一襲白緞長袍,正翻身從黑馬一躍而下。


    “幸好,你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門,否則我便要懷疑你在京城裏藏了紅粉知己,三天兩頭往那兒跑。”戚無雙笑盈盈地走到他麵前。


    “你怎麽跟來了?”藺常風望著戚無雙一臉笑意,緊繃神色此時才漸漸鬆懈下來。


    “怕你溜走,不同我到春風院,所以來路上堵你啊。”戚無雙摟著他的手臂,一逕仰首望著他。


    “怎麽還是堅持要到春風院?”藺常風眉頭一皺,語氣頗有不快。


    “我這人一旦下定決心,便固執得很。”戚無雙推了他上馬車,自個兒則坐在他的對麵。


    “到春風院。”戚無雙對車夫交代道。


    藺常風望著戚無雙雪色容顏,望著那雙清豔眸子裏的隱隱期待,也懶得再找理由拒絕了。


    他總以為自己可以主宰一切,無奈總是命運恍若一聲雷打下,便什麽都身不由己了。


    或許,今晚大醉一場,醉到什麽也不想才是他最需要的吧!


    “你的馬怎麽辦?”藺常風問。


    “我的馬童會負責把馬車帶迴去。”


    藺常風點頭,往後靠向錦緞椅墊,將窗邊那盞防風油燈挑得更明亮些。


    馬車躂躂地上路,藺常風看著戚無雙,想著明珠若未過世,那麽眼前的這張麵孔便是他的妻子。


    隻是,造化弄人。


    戚無雙見藺常風神色低迷,目光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身上,隱約猜到他應該是想起了明珠,於是心跳頓時亂了,體內有股血氣往上直竄,逼得人想去抓住些什麽。


    戚無雙握緊拳頭,阻止自己做出傻事,話卻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藺哥哥,你為何至今還不曾娶親?”


    藺常風訝異地坐直身子,不明白戚無雙怎能捉到他的心思。


    “我不過是好奇。”戚無雙怕他多問,隨口便先說了一竄。“方姑娘聽到我要帶你到春風院見世麵時,氣得連嘴都在發抖。我想她對你有情意,而你始終不娶妻卻又留她在身邊,對她不也是種折磨嗎?”


    “我感恩方雲在我娘過世時日夜守候,可一直就隻當她是義妹。至於尚未娶妻一事,不過是因為心仍未找到一個著處罷了。”他淡然一笑地說道。


    “是嗎?”戚無雙垂眸黯然一笑,卻又很快提起精神,揶揄地笑道:“隻怕你待會兒一顆心全都黏在春風院了。”


    “不可能。”藺常風斬釘截鐵地說道。


    戚無雙沒接話,隻是將頭斜倚於窗邊,佯裝望著夜色。


    馬車躂躂躂地踩過花城裏的石板路,戚無雙心情極好,隨口便哼起歌謠。


    “蜂針兒尖尖的,做不得繡。螢火兒亮亮,點不得油。蛛絲兒密密的,上不得……紡織不得女工頭。有什麽絲線相牽啊,把虛名掛在旁人口……”


    藺常風聽過這段從東土流入國內的歌謠《虛名》,唱的是女子與情郎有名無緣的感情。


    他閉上眼睛,隻覺得這戚無雙唱起小調,較之平時說話聲音多了幾分輕軟,根本就像個女孩兒。


    藺常風唇邊也勾起了一抹笑,覺得隻要同戚無雙在一起,心情總會平和許多。


    戚無雙目光焦著在藺常風臉上,卻隻允許自己貪戀一會兒。


    “我一唱歌,藺哥哥便閉眼睡覺,實在太傷人。”戚無雙故意伸腿踢他一下。


    藺常風睜眼,笑著問道:“你晚上精神怎麽還是這麽好?究竟夜裏不睡覺,是在忙些什麽?”


    “夜裏不睡,正好胡鬧。夜裏不睡,正好圖到清淨。先前戚家那些脂澤粉黛、水粉珠花等等新玩意,以及在鄰國京城裏設置戚家鋪子,並讓戚家買辦者用鋪子盈餘在當地買些珍貴異域之物,再運迴秋豐國賺取高額利潤等事,全都是在夜裏想出來的。”戚無雙一股腦兒說道,巴不得把自己這些年的豐功偉績全告訴他。


    “我曉得你腦子靈活,也知道夜裏確實容易做事。隻是長期下來,你身子撐得住嗎?”藺常風瞧著戚無雙像是風吹便要倒的身子,不讚同地搖了搖頭。


    戚無雙一聽他開口關心,整個人雀躍到坐不住,笑眯了眉眼說道:“藺哥哥,怎麽你先前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如今對我卻是這般噓寒問暖?小弟可是做了什麽事讓你龍心大悅?”


    “先前不知情你的想法竟會與我如此契合,如今知道了,就當你是自家小老弟了。”藺常風笑著,一口白牙在車廂內晃動油燈間,仍顯得燦亮。


    戚無雙被那笑意揪住心頭,鼻尖微微一酸。


    “那麽……咱們晚點便在文姬姑娘那裏結拜,日後我有什麽大小事便同你說,和你商量!”戚無雙傾身向前,小手揪住他的衣袖。


    藺常風大掌抓住那微涼的手,緊緊一握,內心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


    “既是要結拜,為兄的耶就不多瞞你了,皇上今日午後已為我指親。”藺常風說道,想聽聽小老弟的看法。


    戚無雙一愣,不能置信地看著藺常風,瞧他一臉正經,不似玩笑。


    戚無雙張口欲言,不料卻在發出一聲小動物受傷似的低嚎後,便逸出了一連串笑聲。


    “難怪藺哥哥一直等不到緣分,原來是在等聖上替你找好親事。大哥何時成親?小弟必定送上大禮為藺哥哥祝賀。”戚無雙一拊掌,絕色臉孔盡是喜悅神態。


    戚無雙話說得漂亮,笑容也無暇,隻可惜笑意太過熱絡,眉眼全眯了起來,高興得不合常理,讓藺常風瞧出不對勁。


    “我還沒答應要接受這門親事。”藺常風說道。


    “聖上指親,還有你拒絕的餘地嗎?”藺常風笑意淡去,隻留嘴角一抹略顯無奈的上揚。


    “聖上指親的對象是‘巫城’現任巫女。”藺常風雙臂交握在胸前,濃眉打了十八個結。


    “皇上要你娶巫城巫女!”戚無雙眼眸一睜,神色頓時正經了起來。“可誰都知道巫城的巫女不得婚嫁啊。”


    秋豐國六大城內,“巫城”乃是最講究占卜巫術之處,此城以天地大神為信仰,無所不信、無所不拜。巫女則是由巫城大神官所選出的能傳天旨之女子,終生奉獻於神,不得婚嫁。


    “皇上認為巫城過度迷信,此風不可長,因此要把巫女許配給我。”


    “巫城百姓出門大小事都必占卜,官府轎子遇到黑貓還會稱說不詳,這是秋豐國人民皆知道的事情。況且,這一、兩年來,光是巫女坐化升天一事,便有好幾樁,巫女在巫城等同於神明。”戚無雙焦急的坐直身子,皺著眉問道:“你迎娶巫女的消息還沒放出去吧?”


    “當然還沒,否則我這條命可能就先被巫女咒術給弄死了。”藺常風自嘲地笑著說道:“幸好皇上給我一個月時間適應。”


    “這事有古怪……”戚無雙雙臂交握在胸前,小臉側向窗邊,小嘴跟腦子一樣停不下來。“若是皇上聽說了巫女預測天子易位一事,龍顏大怒,想一舉除去巫女,因此將她許配給你,此事倒也合理。隻是,若皇上真的要你去娶人,何必要你適應?”


    “我懂了。”藺常風突然傾身向前,激動地握住戚無雙的手。


    他眼眸乍亮。露齒而笑,笑意明亮得能讓天地都失色,正是那種讓戚無雙最無招架之力的燦爛模樣。


    “神官掌握巫女選取及城內大小買賣,以神名圖謀人事方便。是故,如何破除神官假借天意的行為,才是皇上給我一個月時間的重點。”藺常風精神一振,說話亦較平時快速許多。“若巫女神力屬實,皇上要我娶親便是宣示皇力勝於天力、神力。若巫女神力不實,便可借著推翻神官的機會,趁機摘除巫城這種動搖人心的迷信惡習。”


    “皇上為何要你去查此事?莫非你是皇上密使?”戚無雙才脫口說道,自個兒便先掩住了唇。


    藺常風神色一凜地望著戚無雙,這才驚覺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對小老弟泄露出旁人不應得知的訊息。


    他不該也不會犯這種錯誤的!除非——


    他心裏原本就想著早晚要告知戚無雙此事。


    藺常風臉色一正,雙臂握住戚無雙肩膀。他黑眸望入那對聰慧水眸裏,附耳低聲說道:“這些事,你若傳了出去,便是拿我的命開玩笑。”


    戚無雙都抽一口氣,不是因為這些消息,而是因為驚覺到兩人為了低聲交談,如今竟近得連唿吸都交融。


    自己鼻尖如今全是藺哥哥身上檜木香氣,隻要再近一些,便可倒入他的懷裏,由他擁住……


    “放心吧,你這結拜兄弟嘴巴最緊了。”戚無雙啞聲說道,緊緊擁住雙臂,不許自己逾距再靠近他。


    砰!


    馬車突然劇烈震動一下,車輪發出重重的哐啷一聲。


    車廂受此重擊,戚無雙瘦弱身子一偏,就直往門邊撞去。


    藺常風快手一撈,穩住了人。


    哐啷地又一聲,車子往上躍起,又重重摔落。


    藺常風想也未想便將戚無雙給攬的更緊,生怕這風吹便要飄散的身子有一丁點閃失。


    戚無雙臉頰貼在他的胸前,感覺他溫熱身子像是要將人完全吸附進去一般。


    “少爺,你們沒事吧!夜色黑,沒見著前方有個大窟窿。”駕車的郭虎問道。


    “沒事。”


    藺常風低頭望入窩在他懷裏的人兒,戚無雙也揚眸望向他。


    藺常風胸口一窒,隻覺油燈晃動光影之間,戚無雙的眼色讓他離不開眼。


    他被蠱惑似的挑起戚無雙的臉龐,指尖無法自製地撫著那光潔如絲的肌膚,一股想要一親芳澤的衝動讓他更加俯低頭。


    戚無雙握緊拳頭,雙唇因為他而刺痛著。


    “無雙……”藺常風低喚一聲。


    戚無雙雙手攬住他的頸子,兩人唿吸於是交融到分不清彼此的地步。


    戚無雙將他往下一扯,兩人的唇終於相觸。


    藺常風吻住那冷涼的唇,咽入那糖飴般蜜甜氣息,蠱惑似的纏綿住那絲滑的丁香舌,著迷地滑過那編貝細齒……


    “少爺,車上燈燭已熄,要不要我停下重燃?”郭虎問道。


    戚無雙驚跳了一下。


    藺常風則驀地睜開眼,倏地將人推到一臂之外。


    “不需要。”


    藺常風將戚無雙抱迴對坐原位,慶幸黑暗讓他們看不見彼此。


    “我道歉,這事今後不會發生了。”藺常風啞聲說道。


    戚無雙先是沉默,繼而佯裝出不在意模樣,輕挑地說道:“道什麽歉,是我先開始的。不過就是親個嘴兒,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戚無雙低笑兩聲。


    “你……”別太放縱聲色。


    可他自己方才不也動了情?還吻了同是男子的“他”嗎?


    藺常風咽下教訓人的話,努力擺出無所謂模樣,盡可能淡漠地說道:“發生了這等事,你最好還是別同我一起到巫城,較為妥當。”


    “有何不妥?我早已習慣我這美色,是男是女見了都要迷醉幾分的。你並不是第一個意圖輕薄我之男子……”


    藺常風眉頭一皺,粗聲一喝:“那你更該好好保護自己。”


    “我也隻讓你一個男子碰過我的唇。”


    戚無雙的聲音冷幽幽地刺入藺常風心裏,聽起來竟有幾分撒嬌與怨懟,震得他心頭一慌。


    “那我更不該讓你與我同行,若我再做出那般違反倫常之事……”


    “夠了。”戚無雙低喝一聲,抬起腿往他胡亂踢去。“你少說這些迂腐之話!若非我願意,你能碰著我嗎?至於你要去查巫女神力之事,也不能少了我,因為我可以幫上大忙——我當初曾經透過關係花了幾百兩銀子買通神官,讓他使巫女下令說戚記胭脂能招來好桃花。”


    “你說什麽?”藺常風精神一振。


    “若你帶我同行,我便讓你知道我的門道。隻是這事稍後再談吧。我如今隻想知道你追查神官及巫女神力虛實一事,可會引來殺身之禍?”戚無雙正經地說道。


    “我還沒接辦這案子之前,都有人因我而身亡了,如今又有何差別呢?況且,最重要的是巫城百姓若能因此而得到更好生活,我即便是有生命之危,亦會堅持而行。”藺常風語氣沉穩地說道,是當真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的。


    “那……若皇上事後仍執意要你娶那位巫女,以定民心呢?”


    “皇上是不會勉強我的。”藺常風說完,心頭突然揪動了下,蹙著眉頭問道:“你……不想我再娶其他人嗎?”


    “你說呢?我畢竟是明珠的兄長。”


    黑暗間,藺常風雖瞧不見戚無雙模樣,卻能感覺有道目光正定定地看著他。


    “明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但我並無必要為她守貞。遑論她過世時,隻有十二歲,我與她亦僅有兄妹之情。”藺常風不想給戚無雙任何多餘期望。


    “是啊……人死了,就該被淡忘。”戚無雙冷冷一笑。


    “明珠會一直在我腦子裏,忘不了的。不過,你的日子可能更辛苦些,你瞧著自己的的臉,就會想起明珠……”唉!


    “我不想聽這些話,總之人命無常,人生得意須盡歡。待會便讓春風院文姬姑娘的輕歌曼舞讓我們忘記一切吧。”戚無雙朗聲說道,不想再與他討論這些事。


    “我待到二更便要迴去。”


    “真是個不懂得及時行樂的木頭。”戚無雙聲音裏略有責怪,可黑夜裏的眸色卻是一派讚許。


    “木頭便木頭,至少我是塊身體健康的木頭,而你則是一塊年紀輕輕的朽木……”


    “哎呀,你能不能閉嘴,別掃興了吧。”戚無雙像喘不過氣似地推開車窗。


    窗外明月柔柔映入車廂裏,戚無雙將臉龐擱在窗台上,對著月色發愣來。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月牙般側臉,胸口疼得讓他不得不別開眼。


    又來了!他竟又對“他”起了非分之想。


    無雙極聰慧,與他更是擁有絕佳默契,兩人總是輕易便能明白對方心思。他原以為自己是因為惜才之心,再加上戚無雙原該是他妻舅的身份,才對他另眼相待,誰知道——


    方才那失控的親密,讓他發覺自己對無雙絕非兄弟之情。


    隻是,即便無雙美貌如花、擁有一張與明珠相同的臉孔,他仍不該有這般驚世駭俗的意念。


    “該死!”藺常風一拳捶向窗邊,馬車重重震動了下。


    戚無雙身子驚跳了一下,但沒有迴頭。


    傻子才不懂他現在心情哪。


    隻是,方才的吻,不該怪藺常風,怪隻該怪自己的自製力太差,望著那張朝思暮想的容顏,便失控地想知道被他擁在懷裏的感覺。


    這樣不成,嚇走了藺常風,自己接下來的計劃該如何進行呢?


    隻不過,計劃若是順利進行,接下來的心痛也會煎熬人一輩子吧。罷了,人生哪能盡如己意呢?強顏歡笑的日子,也不是沒過過啊。


    “少爺,怎麽了?”郭虎問道。


    “沒事。”藺常風粗聲說道,目光又往戚無雙飄去。


    “是啊,沒事呢!”戚無雙仍舊笑望著窗外,意態之間看來一派雲淡風輕。


    藺常風見戚無雙竟已是無事人模樣,他雙唇一抿,沉下臉龐——


    他不信自己竟做不到同樣的不在乎,不過是一個失控的吻罷了!


    “道貌岸然的假君子!”


    戚無雙忿忿咬了一口點心,瞪著那名正與春風院頭牌文姬姑娘談得熱絡的家夥——


    藺常風。


    先前還說什麽不好此道,結果文姬姑娘才送了壺酒,兩個人便在那裏卿卿我我,聊的熱絡不已。


    早知道自己剛才就不該帶起話題,說了曾經在文姬姑娘內室門隙裏見過巫城城主藺玄一麵之事。


    瞧那藺哥哥聊得開心,一杯接著一杯地飲下熱酒,醉眼迷蒙地與他向來端正自持的神態完全迥異,一股怒氣便在戚無雙胸腹間焚燒著。


    藺常風沒注意到戚無雙冷瞪的目光,索性拎起桌上的玉壺就唇飲酒。


    “藺公子,您可別嗆著啊。”文姬舉起繡帕拭著藺常風唇邊酒液。


    已經醉了八分的藺常風衝著文姬一笑。


    戚無雙板起臉,用銀叉叉起一塊雪梨,泄憤似地咬著。


    好吧!自己確實是交代了文姬,無論如何都得讓藺常風對她印象深刻,若能將他納為入幕之賓更好。


    隻是,誰曉得這藺哥哥居然這麽不堪一擊。


    男子全都是一副德行!戚無雙雙臂交握在胸前,等著他們發現“某人”已經被他們冷落了許久。


    “無雙公子,你臉色怎麽發黑啊?”文姬姑娘一抬頭,卻驚見戚無雙板著玉容,一副要找人討債模樣。


    戚無雙一挑眉,話是說給文姬姑娘聽的,一對鳳眸卻直朝著藺常風瞟去。


    “我臉色怎能不發青,以為我這藺哥哥冰清玉潔,結果也是一般池中物,一見到你就發暈。”


    “無雙公子吃味了?”文姬姑娘掩唇輕笑著,嫋嫋起身朝著戚無雙走去。


    “當然吃味。”戚無雙又瞪一眼藺常風。


    藺常風雖已有了幾分醉意,可此時聞言卻仍是一驚,生怕戚無雙又說出什麽驚世駭俗話語來。


    他勉強撐起身子,目光對上戚無雙。


    戚無雙瞧出他的心思,似笑非笑睨地他伸手捉住文姬姑娘摟在身側。


    “你和藺哥哥挨得那麽近,我卻整個晚上連你的手都沒碰著半分,怎能不吃味?罰你陪我喝交杯酒三杯!”戚無雙拎起一旁鎏金獸嘴小酒壺,倒進金盞裏,讓兩人各持一杯。


    好苦的酒!


    戚無雙勉強自己咽下酒,真氣自己定力不足,一見到藺常風與文姬相談甚歡,便讓妒火燎了心。


    “來,幹杯!敬文姬姑娘的顛倒眾生……”戚無雙笑著對文姬再舉起酒杯。


    “這玫瑰釀後勁強,公子可別逞強。”文姬姑娘掩著淩紅小嘴笑著說道。


    “你文姬姑娘能喝的,我戚無雙便能喝。”戚無雙雲袖一揚,便勾住了文姬姑娘的肘彎,親熱地喝起交杯酒來。


    藺常風看著戚無雙對著文姬燦笑,胸膛便像撒鹽似的陣陣刺痛著。


    可他有什麽資格不快,男女相悅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是他自個兒對戚無雙的念頭太不堪……


    藺常風別開臉,舉起玉壺,將裏頭酒液飲得一幹二淨。


    文姬姑娘見藺常風正在灌酒,用眼神示意丫鬟再為他斟滿酒壺後,趁機在戚無雙耳邊輕聲低語——


    “藺公子坐懷不亂,除了問了些巫城城主之事外,談的都是些鄉野小調與詩文,說的都是些‘禮失而求諸野’、‘學在四夷’的實例。真難得見著這麽正經的人了。我瞧要留宿他,八成還得再讓他多喝些酒。”


    戚無雙柳眉一挑,卻很快地垂眸掩去眼裏喜色。


    自己在滿意些什麽呢?讓文姬盡快迷倒藺哥哥好辦正事,才是當務之急。


    “我說藺哥哥,文姬姑娘跟我咬耳朵,說你不解風情呢……”戚無雙突然揚聲說道。


    “哎呀。”文姬姑娘擰了戚無雙臉頰一把,迴頭向藺常風說道:“藺公子,你莫聽這小子嘴壞胡亂說胡,奴家其實在誇你是難得的正人君子哪。”


    “這麽忙著解釋?莫非賣藝不賣身的文姬姑娘看上我藺哥哥,要留宿人嗎?”


    戚無雙托腮倚著小幾,水眸在文姬姑娘和藺常風之間轉來轉去,絲毫沒流露出一絲內心情緒。


    若是藺哥哥願意留宿,那麽一切好事便易成就;可他若真的留下了,也代表了他對文姬姑娘確實有心……


    戚無雙不敢再想,連忙擠出一抹笑容,掩去臉上落寞。


    “戚公子,你這些留宿的話,是把我這兒當成什麽了?”文姬嬌聲說道,羞紅臉龐瞥了藺常風一眼。


    “哎呀,我這藺哥哥是何等人品。這花城之內,除了才藝雙全、仙女一樣的文姬姑娘外,我還真想不出有誰可以同他匹配啊。”戚無雙笑著說道。


    藺常風抬起不甚清醒的眼,身子搖搖晃晃起身走到戚無雙身邊。


    “你就別再鬧文姬姑娘了。”藺常風敲了下小兄弟腦袋。


    “哎呀,藺哥哥心疼了呢!還打我的頭,嫌我礙事。不如我就此退下,不打擾二位好事唄。”戚無雙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揮了揮手讓丫鬟退下。


    “不許走!”藺常風攔在戚無雙前頭,一雙被酒意染紅的灼眼,死盯著人。


    “不許走……”


    藺常風身子搖晃了下,突然雙膝一軟,驀地閉眼,倒向地上。


    戚無雙急忙上前抱住他,卻不小心讓藺常風的重量給壓垮,整個人也重重摔倒於地。


    “哎呀!”戚無雙先是撞著了頭,繼而又被藺常風高大身子給壓住,整個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戚公子,你沒事吧?”文姬與丫鬟急忙上前和戚無雙三人六手,扶起藺常風往榻邊一放。


    藺常風仍然一動不動地躺著。


    文姬上前探了探他模樣,低聲地說道:“藺公子似乎醉昏了……”


    “他喝了幾壺酒?”


    “沒有八壺、也有七壺,壺壺都是上好的春釀,早該醉倒了。”文姬說道。


    戚無雙緩緩從地上坐起,指尖輕撫過藺常風的高棱眼窩與鼻梁,思緒千迴百轉,可最終還是鐵了心。


    戚無雙歎了口氣後,輕聲說道——


    “他醉倒了,正好辦事。我去請郭虎將他搬到姐姐閨房,就說他醉了酒,明天一早再迴去。之後,便請文姬姐姐依照咱們先前談定的計劃,將他帶進你的閨房,等他酒意稍醒後,再使出渾身解數好讓他就範。你若能壞了他的孩子,我便將這間春風院當成大禮贈與你。我戚無雙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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