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自然不知道方虛聖的想法,即便今日吃了閉門羹,王易也沒有心生怨恨,不見自己也不過是別人的選擇罷了。


    很快王易就將此事拋之腦後,專心與宋姝白逛起了婺城。


    兩人找了一家人比較多的酒樓,點了幾個江州特色美食,王易還要了一小壺酒。


    江南的戰火顯然並沒有影響婺城的繁華,這裏不僅有熱鬧的夜市,在整個江南都物資匱乏的時候,依然有美食美酒。


    青樓妓院永遠是夜晚的主角,最熱鬧的也永遠都是這些地方。


    可惜有宋姝白同行,王易也不可能進去見識見識,隻是路過這些地方的時候,王易也會好奇的看上幾眼。


    “易郎若想進去,要不就進去玩玩嘛。”忽然宋姝白很善解人意的開口說道。


    王易尷尬的一笑道:“姝白說笑了,隻是看這些地方熱鬧,希望有一天江州城也能如此。”


    宋姝白也隻是說說而已,並沒有揪著這個話題繼續,兩人隨後又逛了逛婺城的店鋪,這裏有江南特有的織錦,有品類繁多的胭脂水粉,還有做工精良款式新穎的首飾。


    王易本來也打算給宋姝白買上一點的,不過最後宋姝白竟然自己拒絕了,她的理由是這些東西太貴,錢要留著重建江州。


    “看過了,就當擁有過了,再說上次朝廷賞賜的錦緞還有兩匹,首飾我也不怎麽戴,往後到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可不能亂花錢。”當宋姝白說出這番話時,王易竟然愣了一下。


    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另一半嗎?至於宋姝白妖的身份,那真的重要嗎?


    “姝白,等重建了江州,我就明媒正娶,風風光光的娶你為妻。”兩人走出店鋪後,王易忽然停下腳步,站在宋姝白身後鄭重的說了一句。


    宋姝白立刻腳下一頓,而後欣喜若狂的轉身看向王易,要不是這裏大庭廣眾,她一定會撲上去抱住王易。


    不過此刻她隻是同樣鄭重的說了句:“我希望那一天早點到來,不過不管多久我都等著。”


    沒有轟轟烈烈,更沒有生離死別,就在這種尋常的時候,在不經意間,兩人的感情再次增長,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走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氣氛都烘托到這個程度了,逛街什麽的也沒多少意思了,兩人默契的往迴走。


    不過在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嘈雜的人群吸引了王易和宋姝白的注意。


    兩人迴客棧正好也要經過此地,便走上前去看了看。


    可這一看,王易和宋姝白原本還挺好的心情一下就不好了。


    隻見人群中圍著一個老人和小孩,老人躺在地上,正在被幾個年輕壯漢毆打,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了。


    而那女孩才十歲左右,渾身上下竟然被扒了個精光,這個年紀女孩雖然還未發育出體征,但這樣的羞辱已經非常讓人絕望了,她蜷縮在地上隻能無助的哭泣。


    在女孩的不遠處,有一堆破舊的,沾滿著汙漬的衣衫,看上去原本的顏色應該還是很豔麗的。


    而圍觀的人群,除了少數人麵露不忍之外,大多數竟然是對著老人和女孩指指點點。


    議論之聲大多圍繞著‘賤民’二字。


    “這些賤民就該被打死才好,他們活著就是禍害。”


    “小小年紀就偷東西,長大了肯定還偷人,賤民就是賤民。”


    宋姝白拉了拉王易的手,她雖然是妖但心地很善良,顯然還不太明白情況的宋姝白,對這一老一少動了惻隱之心。


    “住手,放開那個女孩!”王易大喊一聲,而後快步走到女孩身邊,他將自己的外套脫下蓋在了女孩身上。


    王易上次將外套給別人,就被人給捅了,但他還不吸取教訓。


    好在這一次沒有被人捅,那女孩隻是蜷縮的更緊,哭的更加傷心。


    “你是什麽人?這種閑事也管?”王易的出現,讓那幾個毆打老人的年輕人也停手了,而後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看著王易問道。


    王易好歹也是個太守,身上自有一股氣勢,加上穿著也不普通,這些人倒沒有無腦的就直接與王易交惡。


    “你們一群人眾目睽睽之下,欺負一個老人和孩子,還有沒有王法了?”王易還沒開口,宋姝白就忍不住質問起對方。


    “王法?那是皇家的法,但這裏是婺城,在這裏隻有方家的法。你們難道看不出來,他們祖孫是賤民,而這小賤人偷了衣服,打她們一頓算是輕的了。”公子哥趾高氣昂的說道,倒是一副我很占理的樣子。


    王易聞言眉頭一皺,他一開始從眾人的反應就猜到了許多,現在基本上已經猜到個大概了,而這公子哥有句話說的很對,在婺城就算王易這個太守都沒有任何權威,這裏連衙門都沒有,就算遇到殺人的案子,也是方家的私兵拿人,然後方家的族老定罪判刑。


    在方家有負責不同事務的族老,雖然隻是一個家族,但更像一個機構健全的小政權。


    “我沒有偷,那衣裳是別人扔掉的,我以為是垃圾沒人要了,就撿來自己穿,我不是小偷。”忽然王易腳下的女孩發出了倔強的聲音,先前一直哭泣的她,此刻還是選擇解釋自己沒有偷東西。


    “撿的?小賤人你怕是不知道自己身份吧?也不看看這衣裳用料顏色,就算真是無人要的垃圾,也是你們賤民能穿的嗎?”公子哥指著地上的破舊衣衫說道。


    老實說就這衣衫,很明顯真是別人扔掉的,而這也讓王易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而後王易竟然語氣緩和的對公子哥說道:“這衣衫可是公子家丟棄的?”


    “那倒不是,隻是方才與幾個好友吃完酒出來,這對不開眼的賤民就跑到跟前行乞,一個賤民還敢穿良民的衣服,一時氣憤便出手教訓。”公子哥倒也是實話實說,也沒有添油加醋,更是大方承認自己就是看這祖孫不爽動手的。


    下一刻王易竟然點頭說道:“那確實是她們擾了公子雅興,不過我見這孩子可憐於心不忍,不知公子能否賣個麵子,這些錢就當請諸位消遣消遣。”


    往日裏出手果斷,遇到這種事怎麽也要教訓一下對方的王易,卻一改常態的和顏悅色,甚至還主動示好,又拿出銀兩。


    宋姝白一臉詫異的看著王易,她正要開口勸阻,卻見王易對她搖了搖頭,雖然心中不解,但宋姝白還是忍住了沒有說話。


    “閣下倒真是心善,為了這等賤民值得嗎?”公子哥也有些好奇的打量著王易,倒也不是那種沒事就上街找事挑釁的主。


    王易笑了笑,而後隨意的說道:“倒談不上值不值,不過求個心裏舒坦。”


    公子哥對王易豎起了個大拇指,然後拿了王易的銀錢,便不再為難這祖孫,帶著幾個朋友就走了。


    “易郎,你不追究他們當街傷人的罪行就算了,怎麽還給他們拿錢?”等到那幾人離開,宋姝白才略帶質問的問道。


    “此事說來話長,賤籍製度曆史悠久,若按大虞律令的話,賤民穿良民衣裳,按律打二十大板,這些人出手已經算輕的了。”王易麵色難看的給宋姝白解釋了一句,但因為其中具體緣由很複雜,他也隻是解釋了個大概。


    “你看看這小妹妹有沒有受傷,我去看看那老伯。”此時也不是解釋這些的時候,王易又說了一句,而後便走到老人跟前,伸手探查起老人的情況。


    此時圍觀的人也都散去,雖然也有麵露不忍的圍觀群眾,但從始至終都沒人伸出援手。


    王易一探老人脈搏,發現已經氣若遊絲,再觀老人麵色,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


    “這麽嚴重?看來得找個大夫才行了。”王易伸手摸了摸老人身上,明顯能感覺到瘦骨嶙峋,平日裏就已經營養不良了。


    隨即王易背上老人,宋姝白拉著女孩,很快倒是找到一家醫館。


    本來醫館已經打烊,不過做大夫的隻要有人叫門,都還是會起來看看的。


    這大夫一看老人情況,就麵露難色的直搖頭,然後直接對王易說道:“沒救了,就算不挨這頓打,這老頭也活不了多久。唉......這賤民的命還真不是命啊!”


    或許是還能聽到大夫的話,那老人竟然在大夫說完後,脖子一歪就咽氣了。


    女孩見老人沒了氣息,叫了幾聲爺爺也沒反應,她也知道自己爺爺去世了,眼淚就忍不住的往外湧,但這次她沒有像先前被羞辱時那麽哭泣,隻是無聲的流著淚。


    “大夫,這是診金,另外再勞煩您找幾個人幫忙將老人埋了,再給這孩子找身衣裳。這些錢還請不要推辭。”王易忽然拿出一大錠銀子,將銀子塞到大夫手中。


    原本大夫確實想要拒絕的,他可不想大半夜的還去挖坑埋屍體,但看到王易拿出的銀子,任何拒絕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因為王易給的實在太多了。


    “這賤籍之人死後不能建塚,不能立碑,我也隻能在城外挖個坑給他壘個墳。”大夫拿過銀子又補充了一句。


    “那已經極好了,就拜托大夫了。”王易連忙點頭說道,這條規定確實是賤籍製度裏的明文。


    “那好,我這就去找人,另外我讓娘子去給小姑娘找身衣裳。”有了錢大夫也很有幹勁,立刻就去張羅起來。


    王易和宋姝白沒有立刻離開,此時小女孩也懂事的跪在王易和宋姝白跟前:“多謝老爺和夫人,你們真是大善人......”


    小姑娘的言語相當匱乏,隻能用最樸素的語言表達感激。


    “你叫什麽名字?若是沒有去處,可以跟我們去江州。”王易還是很心軟的,他既然遇到了這個小女孩,就打算一幫到底。


    “我叫小桃,爺爺說我出生在桃花盛開的時節......但是,我想親眼看到爺爺下葬入土為安。”小女孩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與其說名字倒不如說更像一個代號。


    “你自然可以跟著大夫去送你爺爺最後一程,我們住在四通客棧,明日天亮後才會離開,你若願意跟我們離開,來客棧就可以了。”王易善解人意的說道,簡單的埋葬老人要不了多少時間,明日一早小桃可以來客棧尋他們。


    小桃卻沒有說什麽,也沒有喜悅的表情,隻是朝王易感激的點了點頭。


    很快大夫的妻子就為小桃找來了賤民穿的粗布衣衫,換了衣服後王易拿迴了自己的外套,而後和宋姝白心情沉重的往客棧走去。


    走在路上王易這才給宋姝白解釋起虞國的賤籍製度。


    “說起來這賤籍製度與這婺城是關係極大,當年虞國立朝,橫掃天下征服九國,靠的可不全是教化,而是長槍鐵蹄。曆來新朝建立也伴隨著血流成河,這本無可厚非,而當時文聖方元為減少殺戮,向皇帝提議實行賤籍製度,將九國貴族和反對者歸為賤籍視為賤民。賤民不得與良民通婚,禁止參加科舉不得授官,就算大赦天下,賤民也不在特赦之列,他們世世代代隻能從事最低賤的工作,不得置辦房屋田產,衣著也不能使用綾羅綢緞,死後更不能建塚立碑。而要想脫離賤籍難於登天......”王易說起賤籍製度,這個由文聖方元提出的製度,最初的目的還是好的,是為了減少殺戮。


    至於說脫離賤籍難於登天,那確實是如此,因為製度規定賤民不能與良民通婚,那也就隻能世世代代都是賤民,而這條製度唯一的漏洞,就是在良民之上還有一個群體,那就是士人官僚群體。


    賤民若與士人官僚通婚,自然就脫離了賤籍,但是士人官僚的婚姻大多都是政治利益的聯姻,就算是舉人,也不可能娶一個賤籍女子的,所以這種情況出現的概率說萬中無一都是多了。


    朝雲當年若真能和顧朝辭走到一起,那自然也是一段佳話,但也正是如此,當時王易留了個心眼,擔心顧朝辭不會真娶賤籍的朝雲為妻。


    但朝雲也是幸運的,王易直接將其納入族譜,那自然獲得了新的身份,而以王易現在的身份,足以庇護和撐起一個中等規模的家族了。


    “賤籍製度建立之初,是為了避免過多的殺戮,但是隨著時間推移,社會情況的改變,還有執行者為了一己私利,或憑個人喜好,這項製度也顯現出了許多弊端。比如有權勢者,可以隨意將人打入賤籍,讓其世代都不得翻身。除了立朝之初的九國遺民成為最初的賤民外,後來凡犯十惡不赦重罪者,皆被打入賤籍,而這個權利就在朝廷,就在各級官吏手中......”王易其實早就知道,如今賤籍群體龐大,也是阻礙社會發展的一大因素。


    簡單來說就是階層固化嚴重,大多數人都看不到希望了,那還發展個屁啊?


    而十惡不赦的重罪,除了謀逆,叛國,降敵,還有不道,不敬,不孝,不義,內亂這些罪名,可這些罪名能操作的空間就太大了,而操作的權限就在像王易這樣的官員中。


    又可惜的是,大多數官員不是王易這樣的人。


    這一夜宋姝白睡沒睡王易不知道,反正他是一夜沒睡。


    江南的情況本來就很複雜和嚴峻,現在王易意識到還會更加嚴峻。


    因為曆史原因,賤籍製度的最大擁護者就是婺城方家,而賤籍最多的地區就是江南。


    這麽說聖母教選擇在江南發展,眼光還是很獨到的。


    第二日一早,王易早早的起床,宋姝白還是習慣性的來伺候王易更衣洗漱,雖然王易也幾次表示可以不用如此,但宋姝白覺得這就是她的義務,無論在家還是在外都不會落下。


    誰要和她搶這活,她還不幹。


    “那個叫小桃的孩子來了沒?”王易見到宋姝白的第一件事就是詢問小桃。


    “還沒呢,我已經讓手下人留意了,若她來了會有人通報的。”宋姝白對此也比較上心,她覺得小桃太可憐了。


    很快王易就收拾妥當,他與宋姝白來到客棧大堂吃早飯,隨從們早就吃過了,此刻已經開始牽馬做著最後的準備。


    宋姝白和王易都默契的吃的很慢,他們不時的看向門口,顯然都在刻意的等小桃。


    可惜即便刻意放慢速度,旁邊的幾桌都換了幾輪食客了,王易和宋姝白還是拖不下去了。


    “讓人去醫館問問怎麽迴事。”王易終究沒繃住,他也不裝了,直接安排人去尋小桃。


    宋姝白柔情的看了王易一眼,心道這果然還是那個心地善良的男人。


    很快派出的隨從就迴來了,而他並沒有帶迴小桃,隻是帶迴了一個讓宋姝白有些無法接受,讓王易心中五味雜陳的消息。


    “大人......那位叫小桃的女孩,今早跳城樓自盡了!”


    王易聽到消息後立刻來到了小桃自盡的地方,她的屍體還擺在城樓下無人收殮。


    看著眼前已經麵目全非的小桃,王易的眼角第一次流出了一滴淚水。


    “爺爺說我出生在桃花盛開的時節......”王易腦海中不斷的迴蕩著這句話。


    這本該是個美麗的姑娘,她本該有一個天真爛漫的童年,可她悲慘的渡過了十年,又淒慘的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一切該怪誰?


    是昨晚那些羞辱打罵她們的人嗎?


    可是現有的法律並不能認定那些人有罪,甚至認真說起來,那些人還是在維護律法。


    而王易這滴淚也不是隻為小桃一人流的,這世上還有許多像小桃這樣的賤籍百姓。


    “收斂屍體,咱們先不迴去了。”王易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麽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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