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興十九年,九月。


    杭州府。


    此時林曉的內心是有些煎熬的。


    他的麵前,是杭嘉湖參將,幾個遊擊將軍,與附近幾個府的衛所指揮使,浙北的兵力此時已經被聚合在了一起,盡在杭州城下。


    “總兵,屬下敬你一杯!這迴支援京軍,等到了戰場之上,還請多多關照小弟。”


    有人舉杯彎腰,神情諂媚。


    朝廷派下來的三千京軍被疑似流寇的軍隊包圍,現在正依靠著一處險地苦苦支撐,林曉便是以此為由,在與浙江巡撫商議過之後,下令浙北的軍隊全數集合準備進行救援,而這些將官們也不疑有他,現在正在喝那出兵前的最後一頓壯行酒。


    那可是京軍啊!雖然因為京師久無戰事,也是有些懈怠,但是無論是裝備還是訓練,也終究不是他們衛所兵可以比的。


    能夠將三千多京軍給圍著打,這股不明勢力要麽人特別多,要麽人特別能打。


    無論是哪種情況,都顯得這次支援的任務格外的兇險。


    他們現在全指著這位總兵呢,畢竟這位可是把張獻忠都打得丟盔棄甲的人物,自然是十分的討好。


    同時,他們也有些疑惑,這是哪裏冒出來的流寇,竟然擁有這般強大的戰鬥力,同時還無聲無息,竟爾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是的,流寇,主要是以他們的想象力,實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畢竟三千名京軍啊!他們當地不是沒有地主豪紳的家丁鄉勇,但是卻根本就沒那個本事。


    林曉看著他們,神情卻是有些恍惚。


    他知道,自己要去救援的三千京軍其實早就已經埋骨山穀,不多的存活者,也已經被扔進了礦場日夜勞改,這場救援本來就是一個騙局。


    一個一網打盡的騙局。


    他更知道,嚴家這麽做是是赤裸裸叛逆之舉,一旦最後失敗,他們的追隨者絕對難逃一死。


    他其實很糾結,他和嚴家混在一起,一是因為他的祖上,從跟著太祖打江山,得了個紹興衛指揮使的官職開始,基本就已經和毗鄰的嚴氏有了聯係,而隨著對方的發展壯大,他們的聯係也越深,他隻是順應了自己祖祖輩輩的選擇而已;二來……他們給的也太多了。


    雖然後來他逐漸發現,這個世代的盟友,似乎並沒有那麽安分,現在,更是到了要和朝廷徹底決裂的地步。


    但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們家,和嚴家糾纏得太深了,細查起來,他根本逃不掉。


    到時候別說是打敗過張獻忠了,他就是打敗過天王老子也沒有用。


    他隻是個普通人,在這個亂世,處在兩方大勢力的傾軋之間,沒有任何容他轉圜的餘地。


    可是他隻是想要過好自己的安生日子啊!那些豪傑自去爭他們的天下,誰贏了,他這樣的小人物就跟誰,不就好了嗎?


    他忽而有些痛恨自己的祖上,為什麽當初要選擇投靠向嚴家,以至於令他在如今麵臨這樣的局麵,要是對方能夠功成還好,若是失敗那就是萬劫不複。


    可是對手,是那個龐大的王朝啊!


    也罷……反正已經無法迴頭了。


    一條道,走到黑吧!幹了這杯酒,縱使最後的結局是那黃泉之路,亦不寂寞!


    林曉的喉頭滾動,他忽而舉杯,將烈酒痛飲下肚,仿佛在喝壯行酒一般,酒液淋漓自杯中落下,沿著下巴落地,這豪邁的氣勢卻反而鼓舞了在場的將領們,他們大笑著同樣滿杯,一口飲下。


    浙江巡撫也是笑意盈盈,看著林曉那緊握酒碗的手指一鬆,將陶瓷碗狠狠砸在地上。


    “總兵好氣魄!”巡撫誇獎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裏,他聽見甲胄上鐵片的摩擦聲,伴隨著整齊的腳步從屋外傳來。


    轉瞬之間,無數手持火槍的青甲士兵湧入了大堂,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除了林曉外的每一個人。


    這是一場——鴻門宴!


    北京,大明的天子召開了朝會,無數的臣子跪倒在龍椅腳下,向皇帝獻上萬歲的祝福。


    皇帝靠在龍椅之上,下令平身,王體乾在一旁替皇帝宣布道,百官之中若有奏報的,盡可上稟。


    百官們不動聲色地互相看了看。


    隨著陛下年紀越來越大,他的性子比之年輕時候更加急躁,也更加的暴戾恣睢。


    前些日子,就有官員僅僅因為上奏不合皇帝的心意,就被剝去官袍下了大獄,這使得在座的各位越發明悟“明哲保身”與“報喜不報憂”的技能。


    於是朝堂上的各位,自然也都開始挑揀其好的來向皇帝稟告:


    “稟陛下,盧督師率軍逼近南陽,王二賊子已窮途末路,旦夕可平!陛下為宗藩複仇,愛親之心可見,待王二授首,可獻於宗廟,以慰先靈……”


    “稟陛下,參將左良玉於江西武寧大敗張獻忠,獻賊部下僅存千餘人,狼狽逃入湖廣,臣為左參將請功。”


    至於此時流民日多,叛軍紛起,除了有得力大將坐鎮的幾個地區,其餘的地方已經是遍地狼煙的事情,他們當然是不會在現在說的。


    反正盡都是好事情,聽得武興皇帝嘴角上挑,捋著胡子,心情頗為愉悅。


    正歡樂間,卻忽然有士卒急匆匆地闖入,他的衣衫不整,臉上滿是塵土,顯然是急行趕來的,這般模樣在一眾衣冠楚楚的大人們之中格外矚目,自然也是很快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武興皇帝皺了皺眉頭,不等他開口,王體乾就已經先一步替他叱罵道:


    “在這廟堂之上,天子之前,如此狼狽,成何體統……有何事情,還不快速速向陛下稟告!”


    士卒喘息了兩口,跪倒在地上。他從腰間的皮筒裏抽出一份信件,高高舉過頭頂。


    自有宦官接過,替皇帝大聲將其中內容朗讀而出:


    “徽州急報:”


    “武興十九年九月十五,已核實寧波府嚴氏叛亂,三千京軍盡數覆沒,稅使、禦史據傳已死於寇手。”


    “寧波、紹興、金華、台州等府旦夕之內全數失陷!”


    “浙江總兵林曉叛變,杭州各官或殉國,或降敵,杭州失陷!”


    “情勢危急,請朝廷速發兵來援!”


    所有人驚愕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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