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漢子懷裏抱著大約七八歲的孩子衝出了屋門,他口中焦急地唿喚著。


    那孩子眼睛緊閉顯然已是失去了知覺,他的臉色通紅,如果有人摸一下的話,會發現他的額頭滾燙。


    左鄰右舍都探出頭來,他們用憐憫的眼神看著這個漢子。


    有人喊道:“柱子他爹,‘豁嘴兒’早就趕著他那破驢車上縣城去啦,你就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


    中年漢子聞聽此言,急得直跺腳,想了想,他幹脆發足狂奔,向鎮子外麵跑去,而那破木屋內,傳出了一個女人哭天搶地的聲音。


    嚴涯愣愣地看著這這一切,他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既然孩子快不行了,那就趕緊找郎中,這又是驢車又是帶著孩子狂奔的,是做什麽?不怕這麽一折騰,好的孩子也給弄出病來?


    而這個時候,有幾個老媽子跑了過去,安慰那個哭喊的女人,其他的鄰居不由地議論紛紛,嚴淩趕緊豎耳細聽:


    “柱子那是風邪?”


    “我看柱子的臉紅得很呢,他本來身子就弱,怕是……”


    “唉,這麽跑到別的鎮上,不知要多久。就是本來有的救,這下子估計也……”


    “好了好了,少說幾句。”


    還是一頭霧水。


    他幹脆走到一個村民麵前,行了一禮,禮貌詢問道:


    “老伯,可否請教一下,剛剛那個孩子是病了嗎?為什麽不趕緊去請大夫,卻,卻做這些事?”


    那老伯本就閑著,看他文質彬彬像個讀書人,自然樂於解答:


    “害,這位先生,您有所不知。”


    “咱們這個鎮子,從來就沒個大夫坐診,小病自己扛過去,大病去縣裏治,急病就隻能等死。可是這人患上了大病,等到走過這許多路送到縣裏,十分早去了九分。運氣好來個遊醫,運氣不好,那就賭這人能不能撐住。”


    “之前老家主在的時候,給我們每個鎮子都分配了一個醫師,咱這日子才算稍稍好了些。”


    “誰想到,那醫師不久之前老死了,也沒留個徒弟,這下好了,咱們上報主家吧,說是在找,可是十天半月沒個動靜,咱鎮上的人啊,隻能盼著別有個什麽急病,不然小命是得被閻羅收去嘍!”


    他壓低了聲音:“我看柱子那孩子啊,怕是懸……唉,多老實一孩子。”


    他還在唏噓,嚴涯卻已經出離憤怒了。


    他還年輕,本就是血氣方剛的時候,此時已經把自己當做了書中那一方的父母官,聞聽冤屈自是怒發衝冠。


    “豈有此理!”他漲紅了臉:“如此人命關天之事,那族內主事之人竟敢拖延!這般無用,管理什麽事務,迴去定要好好查辦!”


    他沒有壓頂聲音,引得周圍人用詫異的眼光看著他,而嚴涯也不管這些,他叫來一個親兵:“你騎上我的那匹馬,趕緊帶那孩子去看郎中,不得延誤。”


    那老伯此時才發現,原來此人背後那些壯漢竟然是他的護衛,立刻便知道了對方來頭不凡,不由支支吾吾地問道:“先生,不,大人,您是?”


    嚴涯沒有說話,而他身旁那親兵一掀袍服,亮出了腰牌:“這位便是家族現任家主,當代越國公!大人已經明言為爾等做主,還不趕快拜謝?”


    “越國公!”有人驚唿道,那可是大人物,就連縣衙裏的老爺,文曲星下凡的舉人,看到都要叩頭的!在他們眼裏,縣老爺就已經是頂天了,現在竟然來了個高不知道多少級的國公!


    那老伯更是傻了眼,他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和氣的少年竟然就是他們聞名已久的家主!


    “叔!別愣著!”有中年人拉了他一把,他才迴過神來,趕忙隨著眾人一起下拜,口中高唿:


    “拜見國公爺!”


    有膽大的,見這少年國公頗為好說話,於是大著膽子開口:


    “國公爺,您真的會處理那位主事老爺,把郎中給我們派過來?”


    “大膽!國公爺說的話豈能有假?”親兵嗬斥道。


    嚴涯擺擺手止住了他的話,他向前兩步,扶起了那老伯,同時大聲宣布:


    “鄉親們,請放心,我不僅是越國公,更是你們的家主!此事我會親自過問,大夫不日便會到來,絕不會讓大家繼續受那病痛之苦!”


    鄉親們互相看了看,臉上露出了感動的神色,也有的如釋重負,顯然是之後不用再提心吊膽著擔心犯病,更有機靈的已經在地上不斷地叩首:


    “謝國公大人!”


    “青天大老爺啊!”


    “家主英明!”


    嚴涯趕忙將他們一一扶起,聽著讚頌之聲不由地有些麵紅耳赤,腳底下軟綿綿的,卻是被鎮民們誇得有些飄飄然。


    “走!”他的聲音有些亢奮,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去處置那屍位素餐之人。


    卻沒有想到,事情比他想象的卻要複雜。


    剛剛讓人把主事者帶過來,他便一茶盞摔在他的麵前,怒斥其不負責任,以致村民飽受病痛之苦。


    卻不想對方原本瑟瑟發抖,聽到是這一迴事,倒先叫起屈來:


    “大人明鑒,小的早就派人去鄞縣,甚至其他幾個縣找了,可是這醫師乃是賤業,本就沒幾個人願意去幹,不多的幾個都在縣裏,還不願來這小鎮中。”


    “小的都派人去溫州府請了,至今未歸,大人,真不是小的偷懶啊!”


    嚴涯腹中萬千之語頓時不知道如何傾瀉出來了。


    找不到,那有什麽辦法?而且人家都已經派人到隔壁府去挖人了,這工作態度,你還真說不得半個。


    這個年輕的國公還是第一次獨自處理事務,頓時陷入了困境之中。


    也隻能怪古代醫師地位太低,從醫的人實在不多。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君子不齒。”這是文人們對醫師這個職業的態度,已經到了“不齒”的地步了。


    畢竟在古時候,醫師最早誕生,就是以“巫”的形式,再加上能夠去人病疾,於是天然便和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有所綁定。


    可是對於士大夫文人而言,這些事情卻最令人厭惡。試想,你寒窗苦讀十年,又在官位上熬資曆熬了幾十年,兢兢業業,終於來到朝廷,做了一個七八品的小官,這個時候出現一個家夥——


    每天跳個大神,隨便抽幾支簽,弄點髒兮兮的符水給皇帝喝,就讓他言聽計從……


    你不討厭?


    而且這些巫醫自己也確實不幹淨,本身沒有什麽治國才能的他們隻能用所謂“天意”來解決國事,那朝政不亂都不可能。


    當士大夫們掌控了輿論的主流之後,自然是要盡可能地貶低這些人。


    並且民間的神棍也導致了不少的慘劇,所以名聲越來越臭。


    於是“巫”被打壓了,連帶著“醫”也遭了殃。


    弄到後來,明明醫師的收入再怎麽樣,也比那些飽受田賦之苦的農民要強,也沒人願意去行醫,畢竟那是“賤工”,在別人眼裏是“不走正道”。


    說句不好聽的,你去行醫,是自降身份……


    也隻有活不下去的那些人,才會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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