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盛北弦在書房沙發上將就了一個晚上,醒來時,渾身酸疼不自在。


    沙髮長度跟他身高十分不符合。


    一雙腿都蜷曲了整晚,憋得實在難受。


    昨晚太晚了,他懶得麻煩下人收拾客房。


    他站起來,拉伸了一下筋骨。


    一晚上的時間,小東西的氣應該消了吧。


    他抬手揉著脖子,邊揉邊往書房外走。


    站在臥室外。


    已經八點了,不算早,也不算晚,她以往都是這個時間點起床。


    敲了敲門。


    他筆直站立,清了清嗓子,他想著,一會兒,不管怎麽樣,他都認個錯。


    他年紀小,縱然是她的錯,他也該讓著點兒。


    等了半晌,並不見有人開門。


    還在生氣?


    那她的氣性也太大了。


    他手握在門把上,輕輕扳動,門開了。


    床上沒人,被單整理得整整齊齊,一絲褶皺也沒有。窗簾拉開了,外麵的陽光傾瀉進來,照在米白色的地毯上,溫馨和暖。


    衣帽間沒人。


    衛生間裏也沒人。


    他緊了緊眉頭,轉身出去,在嬰兒房裏找了找。


    兩個小傢夥昨晚玩兒太晚了,此時都還睡著。


    他大步流星地衝下一樓。


    在客廳掃了一圈,也沒見楚心之。


    林嫂在廚房裏忙活,林管家給客廳裏幾盆綠植澆水。


    「大少爺。」管家打招唿。


    盛北弦微微頷首,「楚楚呢?」管家和林嫂是家裏起得最早的人,他們應該知道。


    林管家澆水的動作停下來,說,「少夫人不到七點就下樓了,沒吃早飯,開車出去了。」


    「她說去哪兒了嗎?」他眉頭蹙得更深。


    「我多嘴問了一句。」管家說著,嘆息一聲,「她也沒跟我說。」


    盛北弦臉色嚴肅起來。


    小東西一聲不吭就走人的習慣跟誰學的?


    這種習慣要不得。


    她難道不知道他會擔心嗎?


    下意識就想拿手機給霍霆深打電話,腦海中忽然閃現她生氣時的話,她說他不該監視她,掏手機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盛北弦一臉陰沉的上了樓。


    管家搖搖頭,又是一聲嘆息。


    這兩個,一個年紀小不懂事,一個唯我獨尊慣了。


    恩恩愛愛的時候吧,粘人得緊,一旦吵架,都是不肯低頭的主兒。


    這事兒,依他看,還得大少爺先低個頭,認個錯。


    少夫人從小沒了媽媽,家裏爸爸不疼,後媽又不是個善茬兒,日子想必過得不舒坦。性子清冷又有點敏感,可能大少爺哪句話說得口不對心了,她卻當了真。


    管家是過來人,將兩人的性子摸得透徹。


    即使沒親眼看到兩人吵架的場麵,他想的,也基本與事實相差無幾。


    胡思亂想間,盛北弦換了一身衣服下樓。


    是他平日裏的裝束。


    名貴的黑色襯衫,墨綠色的精緻扣子是唯一的點綴。襯衫紮進了筆挺的西褲中,顯得身量欣長,風度翩然。


    西裝外套沒來得及穿上,掛在臂彎處。


    盛北弦邊整理著領帶邊往外走,管家叫住了他,「大少爺。」


    他停住腳步,轉過身。


    管家神色猶豫,有些遲疑地說,「少夫人她年紀小,經歷曲折,沒父母在身邊疼愛的小姑娘,總是缺乏安全感的。許是你話說得重了,她聽了傷心,她不是不懂事的人,好好哄哄,她會明白過來。」


    盛北弦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細想他的話,低聲說,「我知道了。」


    管家笑著點點頭。


    坐在車上,盛北弦又將昨晚的事情前後想了一遍。


    是他一時糊塗了。


    他當時一進門看到慕浥梟抓著她的手,於超也摻和進來,怒氣一下子衝到了頭頂,壓都壓不住。


    腦子裏反反覆覆都是郭雪的那幾句話。


    尤其是那句「慕浥梟衣衫不整的先離開了,隔了好久,楚心之才從裏麵出來」。


    他盛怒之下,口不擇言,這句話就脫口而出了。


    寶貝肯定以為他不信任她。


    她想多了。


    他從來沒有不相信她。


    有些念頭隻是一閃而過,都沒經過腦子,算不得懷疑她。


    盛北弦握起拳頭,砸了一下方向盤。


    他向來冷靜、理智,怎麽犯了這種低級的錯誤。


    那郭雪的話能信嗎?


    一個滿嘴胡言亂語的女人,口中能有幾句真話?


    盛北弦將車停在青川工作室門口。


    門口保安人員見了他,問候一聲,「盛少。」


    盛北弦徑直踏進去。


    到了設計部。


    辦公廳裏幾人見到盛北弦,齊齊一愣。


    烏梅愣愣地站了起來,問,「盛少,有事嗎?」


    盛北弦麵無表情,還有點別扭地問,「楚楚過來了嗎?」


    「你找楚總監?」周曉靜掃了一眼眾人,「我們沒見到楚總監,她還沒來吧。」


    眼下還不到九點,沒到上班時間。


    於超坐在自己位置上,臉色僵了僵,沒說話。


    「誒,於超,平時你都是第一個來上班的,沒看到楚總監?」田甜看向於超。


    盛北弦眸光冷沉。


    於超聲音低低地說,「楚總監來了一趟,又走了。」他原本不想說的。


    當時她心情看著不好,他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她也沒說。


    從他這裏拿了昨晚落在包廂的包,然後就離開了。


    盛北弦問,「她說了去哪裏嗎?」


    於超搖搖頭,「沒說。」


    盛北弦沒再問,轉身出了辦公廳,於超追了出去,「盛少!」


    他邁出去的步子聽了下來,看著於超。


    於超定定神,緩聲說,「早上見楚總監的時候,她……哭過。」她化了妝,掩蓋了麵容的蒼白,仔細看,還是能看出她眼睛微微紅腫。


    盛北弦身子狠狠顫了一下,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


    哭了?


    小東西眼淚少得可憐,從不哭的。


    盛北弦心尖兒驀地疼了。


    他讓她傷心了。


    「昨晚的事,你誤會了。」於超緩緩神,解釋說,「是那個男人突然衝進來,說有事跟楚總監說,楚總監當時就拒絕了,可那個男人一下抓住了楚總監的手腕,她掙脫不開。你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盛北弦抿著峭薄的唇,沉聲說,「我知道了。」


    於超張了張嘴,還要再說什麽,最終作罷。


    他還想解釋一下,他跟楚總監的關係的。他們隻是普通的同事關係,上司跟下屬的關係。


    可又覺得沒解釋的必要。


    楚總監壓根什麽都不知道。


    楚心之迴娘家了。


    就跟她昨晚想的那樣。


    一大早,錦川在別墅門口看到楚心之時,嚇了一跳。


    「楚楚怎麽過來了?」他拍拍她的肩膀將她迎進來,「吃早飯了嗎?你葉阿姨正在準備。」


    楚心之抿抿唇,小聲說,「還沒。」


    「那正好。一起吃個早飯。」錦川察覺到她情緒不對勁,卻也沒問。心想著得讓這孩子先安安靜靜吃個早飯。


    葉茵茵端著粥出來,「呀,楚楚過來啦!」


    「葉阿姨好。」


    葉茵茵笑得溫柔和軟,「先坐著吧,我去添碗筷。」


    錦川帶她到小餐廳。


    不多時,葉茵茵將一鍋粥,幾碟小菜,還有包子端上了桌。


    錦川接了勺子給楚心之盛了一碗粥,笑著說,「你葉阿姨心靈手巧,包子都是她自個做的,素餡兒,你應該喜歡吃。」


    楚心之點點頭,「謝謝爸。」


    三個人嘮嘮家常,吃完了早餐。


    葉茵茵收拾碗筷的時候,錦川將楚心之叫到了樓上。


    「說吧,跟北弦怎麽了?」


    錦川這話說得真直接。


    楚心之心不在焉地低頭,翻著桌上的設計稿,聲音不自然說,「沒怎麽啊。」


    「你從小沒跟爸爸生活在一起,但你的性子爸爸還是知曉一點的。」錦川從她手裏抽出設計稿放在桌上,扶著她的肩膀,「有什麽事,跟爸爸說,爸爸經歷的比你多,有些事看得比你透徹。」


    楚心之轉了個身,靠在書桌上。


    目光怔怔地看著牆上她媽媽的照片,照片中的人穿著淡青色的長裙,像水鄉女人,美麗溫柔。


    恰巧她今天也穿了青色的小短裙。


    錦川也注意到了,笑笑說,「跟你媽媽真像!當初在電視上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覺得像。」


    記得那是h大的校慶晚會,她彈奏《忘川》。


    「你呀,性子隨了你媽。」


    楚心之收迴視線,看向錦川。


    眼前這個是她爸爸,關心她愛護她的爸爸,不是楚錦書那種。


    她抿唇,語調平緩地將昨晚發生的事情,說給了錦川聽。


    錦川聽了,竟有幾分好笑。


    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夫妻倆因為一件小事拌了幾句嘴。


    「那這件事就是你的錯了。」錦川認真說。


    楚心之微微一愣,有些詫異,「我的錯?」


    她覺得自己沒錯啊。


    錦川笑,「北弦看到你跟別的男人接觸,心裏不高興生氣很正常。這個時候,你該解釋解釋,你隻要解釋一句,他肯定就相信你了。可你呢,一句話不說,他隻怕會更生氣。」


    「他要我解釋就是不信任我。」


    「這跟信任沒關係。」錦川拍怕她的肩膀,「他心裏在乎才會問,他要是真不信任,可以甩手就走。再說了,人在生氣之下說的話能當真嗎?有些小夫妻吵架時,張口閉口要離婚的,這要是擱在你身上,你當真了,那還得了。」


    楚心之擰擰眉,這一點就算她錯了好了。


    可是——


    「他派人監視我,總該是他不對吧。」


    錦川抬手撐著桌子,語重心長,「上次綁架的事情歷歷在目,北弦擔心你的安危,才派人保護你,我相信他不會是沒有分寸的人,不可能讓人把你的一舉一動都跟他匯報。這事兒,可能其中有誤會。」


    楚心之抿了抿唇,沉默了。


    半晌,她揚起小臉兒,「好像真的是我不該。」


    北弦那麽疼她,怎麽可能不信任她呢。


    他當時看到她跟慕浥梟拉拉扯扯,心裏生氣,說的話肯定都是氣話。


    她不但不解釋,還拿話嗆他。


    越嗆他就越生氣,兩人就吵起來了。


    「嗯,跟他說開了,什麽事兒都沒有了。」錦川低低笑了一聲,「他對你的疼愛啊,爸爸是看在眼裏的。」


    楚心之舒了一口氣,鬱結了整晚的怒氣消散了。


    錦川打趣說,「爸爸倒是喜歡你有事兒就往娘家跑。這個習慣好。」


    「噗!」楚心之噴笑。


    「好了好了,現在是不是不氣了?」錦川慈愛地揉了揉她的發頂。


    楚心之揚起唇角,點點頭。


    「夫妻之間,偶爾吵吵架,多正常的事。大概是北弦原先總慣著你,寵著你,偶爾一次沒順著你的意思來,你便受不住了。」錦川說笑。


    楚心之臉色微紅。


    她的心事好像被老爸說中了。


    她昨天覺得委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盛北弦吼了她,他之前從沒對她說過重話。


    她笑嘻嘻地抱著錦川的胳膊,「謝謝爸。」


    「你這孩子,跟爸爸說什麽客氣話。」


    「誒?爸,你以前不是挺看不慣北弦的麽?這次怎麽處處替他講話。」楚心之突然說道。錦川之前對盛北弦經常冷眼,沒好臉色。


    她還以為,她跑來娘家訴一通委屈,錦川肯定要教訓盛北弦。


    「哼,這件事你有錯,他也有!」錦川哼了一聲,「我隻是就事論事。今天要是他站在我麵前,我還得教育他一番!」


    兩個人吵起來,哪裏隻是楚心之的錯,盛北弦他也有錯。


    葉茵茵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微微垂眸,笑了起來。


    她就猜到,楚楚過來,肯定有事。


    原來夫妻倆吵架了。


    「葉阿姨?」門沒關嚴實,楚心之突然看到了她。


    葉茵茵一愣,偷聽牆角被人逮住了還有點尷尬,她捏了捏耳朵,笑道,「有點擔心,就上來看看了,沒想到聽了你們父女倆的對話。」


    楚心之倒也沒覺得有什麽,扭頭跟錦川說,「那我現在去找北弦。」


    錦川點點頭:「去吧。」


    楚心之出來時,朝葉茵茵笑了笑,越過她下了樓。


    葉茵茵轉身看了眼她的背影,「這孩子,比起先見到她時,開朗了許多。」要是以她之前的性子,這種事肯定不會願意跟別人說。


    錦川頗為感概的笑笑,「她這樣挺好的。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就該鬧騰點,哪怕是任性胡鬧,我也高興。」


    葉茵茵:「……」


    楚心之看了眼時間,九點二十。


    盛北弦應該在公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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