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日頭漸盛,天空陰霾盡掃,陽光比前幾日要明媚許多,是個近來難得的好天氣。


    顧長風等人剛從晨間入定中醒來不久,樊仁、杜子滕、梅文華兄弟三人便來到別院,挨個敲了房門請眾人出府遊玩。


    此刻所有人都已在府門前集合,台階下的一群人正列隊整齊,估摸著有四十來人,衣著皆似府中家仆模樣,隻是不知為何皆蒙著麵,更不知為何一趟出遊竟要如此興師動眾。


    台階之上除兄弟三人外站著的就隻有顧長風、馮安和阮大春了。


    今日眾人初見杜子滕時,竟見此人一身官差打扮,等來到府外時竟又在外套上了一身樊仁的衣服,顯得有些臃腫滑稽。


    聽這兄弟三人解釋,說是這杜子滕自從昨日知曉了自己修行無望後,便想著洗心革麵做迴自己的本職,元江縣衙的捕快。


    幾年前杜知縣見自己這兒子入仕無望,便給他在縣衙安了個差事,但杜子滕向來不受拘束慣了,又怎會在縣衙老老實實當差。自打得了這捕快身份,未曾當值過一天,更未被委任過一次任務。


    可現在不同了,他杜子滕既入不了江湖做不成大俠,便是在這元江地界做個名氣沒那麽大的名捕也不算太差,京城六扇門裏的六大名捕哪一個不是威振江湖,雖然武功並非世間頂尖,可便是站在江湖之巔的那一小撮人也要禮讓三分。


    他先在元江做成個小小名捕,將來未必沒有機會進到京城六扇門,這個夢想實現的機會也並非渺茫,這就夠了。


    而今日這杜子滕本是想著要去衙門當值的,可前腳剛踏進縣衙後腳又接著直奔樊府而來,叫上了姐夫樊仁和二弟梅文華,說是要再放任自己再玩樂一天,等明日樊仁納妾之事事了過後,必定痛改前非認真履職,以後就沒有這樣可以肆意放縱的機會了,今日一定要讓兩人陪自己玩個痛快。


    樊仁又想起昨日之事,對顧長風、馮安和阮大春幾人的安排確有不周,便想著一同叫上幾人,等會先去城中耍耍威風,隨後再去那樓外樓中大擺宴席好好招待幾人,好教幾人看看他樊仁是如何熱情待客的。


    一行人已準備妥當,那樊仁還貼心地派管事給顧長風等人送來了遮麵的麵紗,幾人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戴上了,不聽人勸容易吃大虧,鬼知道這些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坑慘了。


    杜子滕見顧長風等人已等候多時,抱了抱拳以示歉意,隨後轉過身大喊一聲:“出發!”


    台下一群人非但沒有打起精神列隊整齊,反而一個個歪頭叉腰撇腿地活動起筋骨,活像一群地痞流氓。


    杜子滕趾高氣揚地一人走在前,不似個官差,反像個惡霸,樊仁走在後頭有樣學樣卻瞧著有股子憨勁兒,梅文華緊跟其後不慌不忙地走著,手拿一把折扇,倒像個翩翩公子哥兒。


    那管事福全得了自家少爺的叮囑後一直候在顧長風等人身旁,此刻也邀請眾人一同跟上,顧長風和馮安二人有些猶豫,反倒是阮大春率先走出跟上,反正自己帶著麵紗沒人認得自己,他也想看看這兄弟三人又要耍什麽新花樣,顧長風和馮安二人見狀也隻好繼續跟上。


    一群家仆則跟在顧長風等人之後,浩浩蕩蕩地向著樓外樓進發。


    樊府本就處在元江最繁華的地段,沿途皆是行人商販,見到這出行陣仗大多人慌忙逃竄遠去,元江三霸的名頭他們還是聽過的,誰也不想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一個個皆是唯恐避之不及。


    但總有那麽一兩人想躲開卻有心無力,這不就被杜子滕撞見了,一個雙腿殘疾的老乞丐雙腿拖地艱難地在地上挪動著身子,正巧擋在杜子滕等人行經的路上,老乞丐見這架勢已然躲不過去已是急得滿頭大汗。


    老乞丐原是個城中的外來戶,早年間會去山裏販些山貨來賣,在攢了十多年的積蓄後在城中買了個小宅子,日子雖過得清苦可好歹還有個奔頭,有了個小宅子就有了個能安穩依靠的家,便四處去請托媒人給自己張羅個媳婦兒。


    媒人找到了,當時還是個青年的老頭兒還給了媒人一貫銅錢的請托錢,那媒人二話不及便告訴青年,城西有戶人家的女子正當合適,便等她再說和兩日便可去家中提親。


    這一說之下可把青年給高興壞了,他父母去世得早,從小孤苦著一個人,人生大小事隻能自己一個人抗著,想著不久這小家裏便能多個貼自己心的人兒,他怎麽能不高興,青年當晚又備了二斤白糖兩斤雞蛋給媒人送去,媒人直誇他這麽會做事,這輩子都不愁找不到媳婦。


    可這高興不要緊,偏偏這青年就高興地忘了形,第二上山販貨的途中便一直想著此事,他所販的山貨淨是些緊俏物件,皆是生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山道崎嶇難行,青年又因想著將要娶上媳婦兒分了心,一腳踏空跌下了懸崖。


    萬幸的是下落的過程中被崖壁上生長的嶙峋怪木攔了一攔,最終跌在崖底之時僥幸撿迴一條小命,但雙腿算是廢了,青年在崖底捱了數日始終無法脫困。


    而那請托的媒人擔心自己這媒說不成,少拿了事成之後的請托錢,數日不見著急壞了,後來靈機一動想著反正報官又不用花錢,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報了官,當時又恰逢新的政令下達,嚴令懲治人伢販賣之事。


    在那個當口丟個人可不是個小事,況且這人在城中有住宅算是元江城的人,又有人替其報官,官差不得不將其找到,於是官差為此搜遍了整座山頭最終在懸崖下找到青年,並將其帶迴了城中。


    青年搖身一變成了個廢人,此後生計無著,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而那媒人也來過幾次,見其這番模樣卻也不好再去跟女子家說和,心生憐憫之下退迴了請托的半貫銅錢,青年隻沉默著不說話,好像真的認命了。


    十數年後,還算壯年的男人模樣竟跟個老頭一般,處處都變了樣子,雖然仍是拖著兩條廢腿,卻又有了一雙新腿,這雙腿既能當手又能當腳來用,雖然男人仍舊幹不了什麽活計,隻能沿街乞討,家中還多了一張嘴,媳婦是之前那個媒人給他帶來的,沒再收他的請托錢,隻說能管她口飯吃就行了。


    老乞丐的媳婦兒有些癡傻,出來討飯吃總挨人打,有一次還被人打得吐了血,老乞丐心疼得不行,此後便再沒讓媳婦出門討過飯,他每次出門都希望著能多討兩口飯,這樣就不用輪換著挨餓。


    時間久了,城裏人也知道這人家中的情況,一個雙腿使不動的老頭兒,膝下無兒無女,隻有個癡傻的媳婦兒,著實讓人心生憐憫,人們可憐他也就願意多賞給他幾口剩飯。


    老乞丐也不再似最初那般沉悶著隻顧著低頭要飯,現在逢人願意賞他些銅板吃食的人,他都願意跟人說些吉祥話,既是發自內心的,也是希望下次不會見著他就躲開。


    杜子滕見這老乞丐擋了路,就立在原地雙手環胸踮著腳在原地等著。


    那老乞丐自知這杜大少爺不好惹,慌忙向一旁挪動,那杜子滕偏偏不讓他走開,又來到那老乞丐身前擋住去路,老乞丐又挪動數次,次次皆被擋住了去路,老乞丐自知惹了大麻煩,一時著了慌,聲淚俱下地哭喊著說道:


    “不是老乞兒有眼無珠才衝撞了杜少爺、樊少爺和梅少爺,實在是是老乞兒無能啊,拖著這麽一雙廢腿走道實在是走不快,幾位少爺要打要罵都行,就是求幾位少爺行行好,放老乞丐一條生路,老乞兒家中還有個癡傻的老婆子,還等著老乞兒討來的飯呢,老乞兒這條命留著還有用,請幾位少爺高抬貴手。”


    杜子滕一把揪過老乞丐的衣領,兇狠著一張臉問道:“我欺負你沒?”


    老乞丐一顆心怦怦直跳,慌忙擺著一隻手說道:“沒有,沒有,人人都知杜少爺是個好人。”


    “嗯?你再說一遍。”杜子滕恐嚇道。


    老乞丐似乎想起來什麽,放下了一顆心道:“杜少爺欺負老乞兒了。”


    杜子滕聽聞這話終於開心起來:“這就對了嘛,那我兇不兇?像不像元江城的惡霸?”


    老乞丐飛快地點著頭道:“兇,兇,杜少爺是元江城有名的惡霸。”


    “小老頭兒迴答的不錯。”杜子滕點點頭鬆開了老乞丐的衣領,又轉過頭望向姐夫樊仁,“姐夫,善後。”


    樊仁一臉憨笑地走到兩人身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口袋,樊仁將口袋打開露出滿袋子的銀子,小心摸索出一錠大銀子,直接扔進老乞丐丟在地上的一張破碗裏,可不曾想銀子太重,衝勁太大,那破碗砰地一聲碎開。


    杜子滕見狀一咬牙:“再給!”


    樊仁一臉雲淡風輕地點點頭,又掏出一錠銀子扔在了地上,老乞丐跪著將銀子撿迴,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著幾人拜了又拜,把感謝的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就差沒把頭磕破了。


    杜子滕對著身後一眾家仆揮了揮手,便有人來將老乞丐小心抬到路旁擱置下,那老乞丐仍是跪拜不止,惹得四處行人也駐足在原地觀看。


    杜子見狀朝四周大吼道:“看什麽看,元江城惡霸巡城沒見過啊,再看小心把命看丟了。”


    行人聽聞後紛紛四散而逃,杜子滕見到這一幕很是得意,又帶領著一行人繼續前行,此後再沒遇到阻攔,眾人很快來到樓外樓。


    樓外樓的掌櫃早早便聽聞消息,已在門口等候多時,見一群人終於到來,趕緊疾步迎上前,掌櫃顯然是見慣了大場麵的,這三位少爺擺出的這陣仗他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是以麵對著這許多人仍是從容自若絲毫不顯慌亂。


    就在掌櫃的想要向三位少爺一一問候之時,杜子滕卻先打斷道:“朱掌櫃別廢話,還是老樣子,今天這樓外樓我兄弟三人全包下了,在裏頭的就不用趕走了,還沒來的就別讓再進了,給我這些弟兄全部找個地兒安排上,好吃好喝的伺候著。”


    那朱掌櫃爽快地點點頭道:“幾位少爺果然還是那麽豪爽,就依杜少爺的來辦,咱們樓外樓別的尚且不說,就是夠大,容得下這許多弟兄,諸位快快裏邊請。”


    四十多個人瞬間闖進樓外樓,這一幕被一些不知情的食客瞧去,還以為是來聚眾鬧事的,有不少人唯恐殃及池魚,已經作勢要逃,是掌櫃的出聲勸告才將眾人安撫下來。


    樓中還有不少樊府安排在此的客卿,這些皆是為應召除賊而來,樊仁與這些人一一打過招唿。


    隨後樊仁便帶著顧長風等人來到二樓一處開闊的小閣間,可居高臨下望向窗外風景,亦可望向一樓的正中位置,那有一方桌椅,此時,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正被掌櫃的親自攙扶著坐到位置上。


    剛坐到位置上的老人輕輕捋了捋胡子,抬頭望二樓的一側,見樊仁三兄弟衝自己抱拳,老人端起桌上的酒碗,敬了三人一碗酒。


    接著便聽到杜子滕的聲音在顧長風等人耳邊響起:“這老頭兒就是我等先前所說的那位說書人,此人滿肚子裏都是故事,駐在這樓外樓十多年來,可沒少為樓中招徠生意,甚至有不少人特地從外地慕名而來,隻為聽此人說上一段書。


    “如今老頭兒上了年紀,一天隻講下午一場,一場也隻講半個時辰,今日你我趕了個早,掌櫃的倒是識趣仍是破例把人給請來了,不枉我兄弟三人這些年在樓中花的這許多銀子。”


    樓中一下子湧進了這許多人,樓裏的夥計紛紛忙碌個不停,把掌櫃的看的也有些心焦,見自己的親隨在二樓照看著才稍稍放下心來。


    準備宴席要花費些工夫,更何況要一下準備四五桌上好的宴席,兄弟三人可是樓外樓的大主顧,都是不差錢的主,若是怠慢了那損失便難以估量,說不定便砸了自家招牌。


    雖然自家樓外樓的勢力遍布天下,可這樓外樓的樓主另有其人,他隻是個負責生意的掌櫃,可不敢托大欺客,所以掌櫃的寧願慢些也必須保證不出半點差錯。


    慢了可以拖嘛,這不,得虧他聰明,幾位少爺還沒到,就連忙派人把還在睡迴籠覺的伍泉叔給請來了,伍泉叔在樓裏說了將近二十年書,而他當元江這處樓裏的掌櫃也才十幾年,這位上了年紀的說書人在樓裏的資曆可比他還要老,這十幾年來可真是把老人當親叔看待,破次例的薄麵老人還是願意給的,更何況老人還是個顧念舊情的人,這三位少爺也是待他不薄。


    隻聽樓下驚堂木一響,樓中頓時鴉雀無聲,諸多食客不自覺地將目光投去,堂中正襟危坐著的老人渾身氣勢陡然一變,仿佛下一刻便有了睥睨天下指點江山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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