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競馳抬起頭來,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他似乎有很多話要說,可是最終,他隻說了一句:“你不要問了。”


    輪到我沉默了。


    我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指,他不願意跟我提起他跟高琳那些事,是怎麽一迴事。


    我沒有停下自己收拾東西的動作,我依然將那些衣服整整齊齊地碼到行李箱裏麵,我當初怎麽把它們帶到這裏,我也會怎麽把它們帶出去。


    我相信,離開了深圳離開了張競馳,我的人生才不會再像一團爛泥。


    等到我把所有衣服都裝好拉上拉鏈,我緩慢地開口說:“我明天早上會迴去博聯辦離職手續,我希望下午就能把離婚協議簽了。至於要不要分給我一些錢,你看著辦吧。”


    騰一聲起身撲過來,張競馳一把狠狠地抱住我,他的臉不斷地蹭著我的臉說:“我不會同意離婚的,我不會跟你離婚的。”


    我沒有立刻推開他,我就這樣無力地垂在他的懷裏麵,我異常冷靜地說:“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知會你。”


    用比之前十倍二十倍的力道來擁抱我,張競馳似乎無法控製地提高聲音說:“我不會跟你離婚!永遠都不可能!讓我自私這一次,我不想離婚!”


    我又笑了。


    先是輕聲地笑,然後是咧開嘴笑,最後我控製不住自己要哈哈大笑的衝動。


    等我笑完了之後,我心如死灰:“張競馳,算我求你,放過我吧,放生我,給我一條活路。我麻煩你讓我像一個人一樣活著,讓我過一些平凡的日子,讓我過一些安穩的日子。就算是我求你。”


    循著我這些話,張競馳禁錮在我身上的手臂略有鬆動,可是他還是沒有鬆開我,我以為他會說什麽,誰知道還是那一句:“橙子,對不起。”


    哀莫大於心死。


    除了對不起,他還會說什麽?


    或者從四年前那個老不死的徐老頭對我的孩子下手的那一刻,我們之間已經一地狼藉,隻是我們因為不知情,所以可以欺瞞自己。


    再到現在,我們之間不僅僅隔著另一條新的生命,新仇舊恨肆意湧動,還隔著一個高琳。


    他有沒有在精神上或者是肉體上背叛我,已經不再重要了。


    今晚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不過是壓斷我們之間所有維係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們之間早已經一地狼藉,又何必自欺欺人刻意強求?


    我掙紮了一下,總算得到了些少的鬆綁,然後我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將他推到了一旁。


    我慢騰騰地站起來,將自己的行李箱樹起來,我淡淡地說:“我暫時還沒想好要去哪裏,這幾天我暫住在對麵,我希望你自重,以後不要隨隨便便觸碰我,不然我會把你的手剁下來喂狗,我說到做到。”


    說完,我折騰著把自己的行李箱往外麵拖,張競馳就蹲坐在那裏,他不斷地扭動著視線看著我,他的眼睛,依然像一潭能見底的湖泊,卻確實再也無法擺渡我的快樂。


    短短幾天時間,我從天堂摔倒地獄,我終於相信,愛上他,我預知了一生的快樂。


    我以後,再也不會像愛著他一樣,再去愛上任何一個人。


    再也不會有了。


    永遠不會有了。


    我就這樣默念著,拖著行李箱拉開了這一道門,堅決地走了出去,將所有在這裏發生過的悲喜交集,像是扔掉一塊我無法品嚐的麻辣生香的鴨脖子一般,痛快地扔掉了。


    可是,包裹在這些痛快和傲然的皮囊下,是我已經傷透卻無法去怨恨他的心。


    我一夜未眠。


    沒躺在床上,沒坐在沙發上,我而是把行李箱橫著放在牆邊,我坐在上麵靠著牆,坐了一個晚上。


    想很多事,想我聽到的第一個我愛你,想第一次的失身,想第一個孩子,想在福建的日子,想迴來深圳之後的日子,我想來想去,最終想到我和張競馳扯證的那一天,他帶我迴去以前的高中學校,那一張他用過的書桌上,他說,我要畢業了,田螺姑娘再見。


    而現在,我還在這個燈清火冷的夜晚,在心裏麵默默地對他說一聲,我的男神先生,再見。


    是的,再見,最好再也不見。


    這個難熬的夜晚,總算過去了。


    下了一整夜的雨,等到天亮了,太陽還是出來了。


    我扶著牆站起來,先伸展了一下因為坐了一晚而麻木的四肢,然後安安靜靜地去洗漱化妝換衣服,這才打開門。


    我要趕緊去博聯辦離職手續,好早點去看看紅姐。


    沒有如同之前那樣守在門口,我在開門的時候,張競馳也恰巧在對麵打開了門。


    我沒看他,直接往電梯裏麵去了。


    沒主動跟我搭話,張競馳一路跟在我後麵,我買地鐵票上了地鐵,他也依葫蘆畫瓢,跟著我擠上了地鐵。


    期間有個男的要擠到我這邊來,張競馳一把將他推開,然後用手環著給我製造了一個別人擠不到的空間,我把頭低下去,我不想看他。


    總算是迴到了公司。


    我沒上15樓,而是直接去找了羅米慧。


    到了這個時候,我忽然發現,除了羅米慧,我沒有別人可以盡情地訴說這幾天發生的事。


    在我把所以事倒騰完了之後,平時喜歡沒心沒肺開玩笑心肝大的羅米慧沉默了。


    她沉默了大概五分鍾,才慢騰騰地說:“張競馳不是為了包庇那個老不死的,他是鬥不過,至於他跟高琳,我不發表意見,畢竟人心隔肚皮,我尊重你的選擇。”


    我點了點頭,再多說一句的力氣都沒有。


    羅米慧又說:“林小美的問題盤清楚了,我們已經起訴她了,按照涉案金額,她大概會進去三年。”


    到了今天,我忽然覺得,不管是邱佳玲,林小美,還是高琳,她們怎麽樣,已經不再重要了。


    真正的兇手在逍遙法外,她們這些不過是置身在洪流中的棋子,算得了什麽。


    我知道以我的力量,不可能扳倒徐老頭,而我也不會再去嚐試跟那個惡毒的瘋子鬥。


    我倒不是怕他那些威脅,我是怕我會連累到身邊的人,我也覺得帶著痛恨繼續剩下來的日子,是浪費生命。我隻能安慰自己,他作惡太多,自有天收。


    於是,我毫無波瀾地嗯了一聲。


    隨著我嗯了這一聲,羅米慧繼續說:“小薇前兩天遞交了辭職通知書,她也是急辭,她今天是最後一天上班,她問過你什麽時候會過來上班,想跟你道個別。”


    我應聲站起來,我說:“好,我上去看看。反正我也是今天辭職,還有伴了。”


    我在拉開門的時候,羅米慧在我身後加了一句:“李橙,不管你跟張競馳後麵會是怎麽樣子,我還是很高興,有你這個朋友。”


    我迴過頭來衝羅米慧莞爾一笑說:“我也一樣。”


    上到15樓,我徑直朝著小薇的辦公室走去,她正站在那裏,俯身給那個接任她工作的同事說著什麽,我敲了敲門。


    小薇抬起頭來看了我一下,她很快跟那個同事說:“你先消化一下,我等下再過來給你講。”


    到了我的辦公室,小薇主動把門給關上,還反鎖了。


    我把卡座裏麵的椅子拉出來坐下,我仰起臉來,就跟事不關己似的淡淡地說:“我跟張競馳要離婚了。”


    小薇很快像一隻鴕鳥一樣把頭埋下去,她的聲音輕得跟羽毛一樣,她說:“李橙,對不起,我身不由己。”


    好一個身不由己啊。


    我淺淺笑了一下,我說:“無所謂了。”


    小薇忽然飛快地挪過來湊近我,她依然是輕聲說:“李橙,我後來是真心把你當朋友了的。”


    這個世界上,大概最不值錢的,就是真心吧。


    我牽強地笑笑,我繼續說:“你是徐誌勇安插到博聯裏麵來的對吧?”


    小薇沉默了一陣,她嗯了一聲。


    猛然的,她抬起頭來,她說:“不過李橙,你要相信我,在博聯的這幾年,我是真心的為博聯做事。我隻是聽從徐誌勇的安排,關注一下博聯的客戶群而已,除此之外,我沒有做別的。”


    我又是牽強地笑笑說:“真的沒有嗎?”


    那天在高琳的辦公室整理資料,打給她的應該是徐誌勇吧,如果不是她,徐誌勇又怎麽可能那麽快就知道高琳被開除的事呢?


    又是長長的沉默,小薇良久才說:“有。你在福建的時候,我按照徐誌勇的安排,找了幾個女人去找你茬,好讓張總適時英雄救美。還有就是這段時間,向徐誌勇透露你和羅米慧的計劃,和張總的行蹤。”


    我哦了一聲。


    我在心裏麵,覺得真是好笑,原來這段時間,我不過是參與了一場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鬧劇。


    在笑過之後,我的心裏麵騰升起了一個疑問,既然徐誌勇最近做了那麽多事,都是為了破壞我和張競馳的婚姻,那當初他為什麽大費周章地撮合我和張競馳?


    我現在不再相信他當初說的什麽,把我的張競馳還給我,他撮合我們,不過是為了彌補他四年前犯下的錯。


    徐誌勇他的腦子有病嗎?


    我很確信,徐誌勇的腦子正常著。


    那麽,他當初大費周章撮合我和張競馳,有什麽目的?


    是為了讓張競馳和徐家徹底鬧翻吧?


    但是,如果僅僅是為了讓張競馳和徐家鬧翻,他又何必在博聯裏麵安插一個小薇?


    或者,徐誌勇的真正目的,是想徹底擊潰張競馳吧?


    這樣一路分析下來,我的心裏麵立刻被擔憂所淹沒了。


    正當我在晃神,小薇又說:“李橙,你可能覺得我是在狡辯,你也可以覺得我是在博取同情。我哥跟徐誌勇是戰友,我哥病了幾年,腎髒衰竭,如果不是徐誌勇不斷幫我哥出醫藥費,或者他熬不到等到匹配的腎髒移植這一天。我從小跟我哥感情很好,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他沒了。我在博聯,張總對我很好,他越是對我好,我越是覺得內疚,我有點熬不下去,想退出,徐誌勇再呆多一陣,等這場風波過去,他就放我走。我知道他對你有些想法,才會提醒你注意的,可是我當時沒有辦法全告訴你。對於給你和張總造成的傷害,我很抱歉。”


    說完,小薇彎下腰來,給我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完了之後,她又瞥了我一眼,慢騰騰地退了出去,又給我帶上了門。


    我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陣,最終也站起來推門出去,徑直朝著張競馳的辦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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