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宮令冷喝道:“你不死,你跟你兒子都得死。皇後娘娘想得到的東西,娘娘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馬貴人你這樣掙紮是沒用的。你最好識相點,來,把藥給他喂下。估摸著五皇子一會就要迴來了,讓他瞧見不好。皇後娘娘可不想養隻白眼兒狼在身邊。”


    內侍掏出一個小小的白瓷瓶,熟練地拔掉塞子。


    馬貴人還要做最後的掙紮,緊閉著嘴巴不肯服藥。


    張宮令不耐煩又左右給了她一個耳光,馬貴人依然咬緊牙關不鬆口。目光死死地盯住那道門縫,即使掙紮也是搖頭。


    母妃左右搖晃的頭不是在抗拒吃藥,而是暗示他不要出來。


    五皇子終於忍不住,鬆開攥緊的手,用力推開一點縫隙。


    門板發出輕微的吱呀一聲。


    馬貴人此時張口大喊一句:“啊……我的梧兒……”聲音正好掩蓋住了門板挪動的聲音。


    張宮令瞧準機會,一手捏緊下巴,一手倒藥。倒夠滿滿一瓶才鬆手。


    那藥,順勢倒進馬貴人嘴裏,又被馬貴人用力甩出來不少。


    張宮令捂住馬貴人的嘴,又狠狠地踢了她腹部,馬貴人吃痛倒吸冷氣,吞下一些藥丸。


    被馬貴人一係列掙紮弄得出了一頭汗水,張宮令嫌棄嘀咕道:“瞧著體弱,怎麽還有一身力氣。行了,藥喂進去了,放開她吧。”


    內侍鬆手,馬貴人痛苦地趴在床邊嘔吐,希望能吐出來。卻用力過猛從床上重重地摔下來,整個人因為劇烈的咳嗽而顫抖不已。


    張宮令道:“沒用的,這藥奇毒,隻要服用一點點就能死人。不過這個藥有個好處就是不會死得痛苦,死後你的表情不會猙獰,這樣別人隻會認為你是病死的。”


    馬貴人似哭似笑,盯著門縫一字一句道:“願皇後娘娘護佑梧兒平安成人!”


    張宮令啞然,後道:“五皇子有了皇後娘娘這位母親,將來尊貴無極。”


    眾人瞧著馬貴人的氣息越來越急促,想來是藥效開始發作。張宮令想著五皇子這會子應該在迴來的路上,領著兩個內侍匆匆離去。


    等到聽不見腳步聲,五皇子才敢衝出屋子,衝到母妃身邊跌坐。


    可是除了哭,他手足無措。手忙腳亂一會想把母妃鬆開的衣襟重新係上衣帶,一會想把母妃臉上 汗水黏住長發弄開,一會想把母妃扶好讓她有個舒服的姿勢躺著……


    可是他力氣不夠,用盡全身力氣也隻能把母妃扶正靠床沿。


    “梧兒,別哭。”馬貴人憐愛地看著眼前這個小男孩。身為皇子卻穿著從別處撿來的錦袍,都怪自己無能連累他也吃苦。


    五皇子泣不成聲,小心翼翼把藏在懷裏那朵花掏出來:“母妃,我給你摘了禦花園新開的花,你聞聞香不香?”


    可惜那朵花因為被擠壓已經變形,原本潔白的花瓣已經折出褐色痕跡來。整朵花已沒有摘時的鮮活,隻有花香殘指間。


    瞧著那朵殘花,馬貴人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把孩子輕輕地摟在懷裏:“花很香。梧兒,以後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好好地在皇後身邊學習,努力做一個好皇子,將來你當上皇帝也不要給娘報仇。是娘沒用,沒能好好地陪你長大。將來梧兒一定要做明君,娘會在天上看著你。”


    五皇子雙手捧著那朵殘花,隻能一聲聲無力地抽泣。


    他明顯感覺到娘的氣息越來越微弱,忽然想起下午跑出去的時候看到一個太醫去不遠的宮院給一位太嬪瞧病。


    “娘,你等著,我去給你找太醫!”五皇子把花塞到母妃手中,起身朝外跑去。


    馬貴人已經沒有力氣阻止,伸出的手已經無力抓住少年飛揚的衣襟。另一隻手握著殘花。


    趙如善背著藥箱穿過宮牆,他剛給一個太嬪診過病。那太嬪時日無多,服用再多的湯藥也不過是延長病痛而已,不如早日超生。最後還是開了一張方子,瞧著能再多續幾日命。


    減輕不了患者的痛苦令醫者很是沮喪,生老病死本非他們所能改變的,一直低頭走著。


    身子突然被什麽撞了一下,他正要抬頭瞧是誰時,便被人驚惶失措地拉著往前跑:“趙太醫,我母妃剛吃了毒藥,趕緊去看看……”


    “毒藥?”趙如善被這兩個字嚇住。


    宮闈陰私不是他們能夠參與的, 如果碰觸別人的利益很可能會成為其陪葬品。


    內宮行走,重要的不是醫術,而是見風使舵的本事。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容不得他拒絕,五皇子拉著他跌跌撞撞到了宮院前。


    趙如善還沒來得及進院,五皇子已經衝進屋裏:“母妃,兒臣帶太醫來了……”


    隨後是一陣聲嘶力竭地哭喊聲。


    “母妃,我把太醫請來了……您怎麽不等等我啊,您怎麽不等等我啊……”


    趙如善佇立良久,猶豫進退之間,最後還是邁進那門檻。


    母妃死時麵容很平靜,除了掙紮的痕跡看不出一點中毒的痕跡。就好像她隻是睡過去,隨時都會醒來一樣。


    馬貴人已經斷氣,趙如善能做的隻是幫她整理好遺容,讓她走得體麵一些。


    臨走前趙如善好心問五皇子要不要通知宮人過來收殮,五皇子大概是哭夠了,搖搖頭:“我想讓母妃再陪陪我,明日我自會通知他們來收殮。”


    趙如善看著眼前這個孤零零孩子,尚還稚嫩的臉上有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老成,輕歎一聲:“五皇子以後有事可到太醫院找臣,臣叫趙如善。臣,告退。”


    五皇子靠坐在床沿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跟母妃說著話,就像平日一樣。從天上的星星,到七弟送他一塊甜甜的糕點。


    隻是母妃再也不會開口迴應他。


    那一夜,窗外明月清明。


    五皇子坐在黑暗之中把這一輩子能講給母妃的話都講完。從此,他再也沒有母妃。


    從掌燈坐到熄燈,第一縷陽光穿過格子花窗,在地麵投下清晰的影子。


    五皇子起身給母妃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才緩慢走出小而冷清的宮院。


    明明是春天,卻覺得依然很冷。


    眼前是平日走過無數次的宮院,這一次覺得那樣陌生與漫長。


    跨過宮院門口前,五皇子再次轉身迴望母親所在的屋子,無比眷戀地深望一眼。


    清早的宮道上,路過宮人都記得瘦弱的五皇子坐在宮院前的石階上,失魂落魄對每一個路過的人說:“我母妃薨了,我母妃薨了……”


    那個花香四溢的春天,馬貴人病逝,五皇子因失母由皇後親自撫養。


    眾人都道五皇子因禍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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