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入殿後,何總管乖覺地站在殿門外把門輕輕地合上,退到院中垂首而立。


    空曠大殿內隻剩下皇帝與太後二人,他們已經很久沒這樣單獨見過。


    太後並不意外,依然端坐鳳位。還未到五十的太後保養得當,瞧著四十出頭的樣子。烏黑高聳的發髻上插著一隻十二尾鳳釵,一襲棕紅色的鳳袍織金繡銀,雍容華貴,母儀天下。眉目平和卻讓人有一種不敢直視的威嚴,一切似乎都好像在她的掌握之中。


    胡琰被砸的消息比皇帝腳步先到,太後聽後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他終於還是忍不住。”


    皇帝哪裏砸的是胡琰,皇帝想砸的是太後與胡氏的臉麵。


    猜到皇帝會一興師問罪,隻是來得比預計有些晚。想來在章華殿已經發過一通脾氣。


    皇帝眉間凝固著怨氣,棱角分明的五官像繃緊的弦。


    太後想讓皇帝服軟,想證明自己才是這個王朝的掌舵者,而皇帝不過是當年她選擇的一個傀儡而已。


    汪氏一族覆滅是遲早的事,而胡氏要代替汪氏成為大遂王朝真正的主宰者,而不是眼前這個低賤宮女所生自以為是的兒子。


    汪氏百年也沒有一個女兒所出的孩子登上高位,永遠都隻差那麽一步。


    帝王忌諱那些功高震主,永遠用看似可以得到的利益去驅使他們為自己做事。而汪氏卻需要一個響亮的名頭去統領天下的文士,所以他們不能幹出弑君這樣的事。卻可以逼迫別人去幹,弑父也好,兄弟相殘也好,以下犯上也好。他們隻負責籌謀,然後坐享其成。


    皇帝依然繃著臉向太後請安,自責自己因為政務繁忙而沒有盡到孝道。


    言語中沒有一絲誠心,太後細唇起了弧度:“陛下以國事為重,天下才是最重要的。弛兒是陛下的親兒子,陛下也不與他親近。陛下與哀家並非親母子,血緣淡薄,不親近也是情理之中。”


    皇帝猛然一顫,太後竟已不掩飾,說得如此直白露骨。


    猜不透太後是何目的,皇後最後還是放低了姿勢:“是兒子的錯。等眼前諸事平息,定多多地陪陪弛兒。”


    太後不以為然,言其他:“聽說夏王的叛軍已經過了葭明關,一路上收攏流民,聲勢浩大。邊境胡奴蠢蠢欲動,趙世子已經請征北上。國庫空虛,兩端開戰,兵力良將糧草皆是大事,不知陛下有何良策破眼前局勢?”


    太後說得風輕雲淡,讓皇帝有一種他們談的不是國家大事而是家長裏短輕飄飄的錯覺。


    隱約之中,皇帝覺得太後是在諷刺他:怎麽樣?你不是要自己折騰嗎?現在折騰成這個樣子無法收場又來找我了。


    汪氏他已經得罪,如果再得罪胡氏,這龍椅怕真的要換人坐。


    沒人沒錢沒糧,是皇帝麵臨的所有問題關鍵。


    皇帝鼓足勇氣,盡量用恭敬的語氣:“兒子想讓離王領兵抵擋夏王叛軍。離王有與百象、蠻族用兵的經驗,再適合不過。靖國公一直抵禦胡奴,經驗豐富,應該不成問題。”


    又是一招兄弟相殘的戲碼。太後並不意外,想來這個主意皇帝已經在皇帝心底過了千百遍。


    在朝堂上,皇帝已經是孤家寡人。他來福鶴宮是想爭取太後及胡氏的支持。


    十年前沒能殺了楚夢棲已經是太後後悔之舉,入京之後楚夢棲看似無所事事,但皇帝每一步棋都走得出乎意料。怎麽可能再讓楚夢棲在朝政之中越來越勢大。


    邊疆戰功可能與百姓遙遠,但防治瘟疫楚夢棲已經在百姓口中樹立起賢王的名號。


    鳳眉微動:“離王入京才一年,軍心民心有所欠缺。此舉隻怕不妥。”


    太後硬生生地迴絕不留一點情麵。


    “胡尚書所言哀家倒覺得不失為一個明智之舉。陛下不要忘了夏王的叛軍打的可是誅離王、清君側的名號。陛下若再用離王出兵,這不是正好證實陛下並非明君而是受人蠱惑的昏君嗎?”


    皇帝竭力爭辯:“那隻是他們的隨便找的借口,怎能相信!”


    太後緩緩站起來,居高臨下盯著皇帝:“誰不知道那隻是借口呢?可是眼下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能解決危機?陛下還是清醒一點吧,敗於手足還是異族哪個都不光彩。區一個沒有什麽功名在身的離王陛下都舍不得,怎麽治理這天下?為上位者,不能有一點私心,要考慮是整個全局與天下。陛下當初聽信離王,任意妄為導致眼前局麵,難道就沒思量過到底是誰的過錯?”


    皇帝有些絕望,大概這般的信口雌黃也是聞所未聞吧。


    太後的意思是導致混亂的局麵不是汪胡兩族爭權,而是他聽信離王。如果全聽太後的就不會如此。總之就是皇帝不聽太後不聽胡氏一族的話。


    太後繼續咄咄逼人:“陛下還有一件事不要忘了,離王妃是何人,高翎,高家五娘。陛下能肯定離王夫婦不知道當年滅門真相嗎?若是他們知道了,離王夫婦還會對陛下毫無怨念忠心耿耿嗎? 用一把隨時都能反殺的劍,陛下是對自己到底有多自信。”


    四麵八方都是利刃,隻要飛出一把就當把人當場紮穿,鮮血滿地。


    皇帝終於低下了頭,整個身體已經千瘡百孔,搖搖欲墜。


    原來這個皇帝並不是想象中那麽好當,可以一唿百應,可以為所欲為。


    “陛下當年放棄高翎的時候哀家覺得你是個 勇敢果斷的人,一個帝王的血本就應該是冷的。作為一個帝王,要得冷血冷靜,一切都要幫助達到自己最終目的。皇帝這些年是不是把哀家當初教的話都忘得一幹二淨?”


    離王是他唯一可放心用的人,現在太後要皇帝親手殺他。


    就像當年他親手滅掉平南侯一樣。


    原來十年時間並沒有改變什麽,他依然要做出那樣的抉擇。


    “隻要能暫時拖住夏王叛軍,給勤王軍一些時間,再任用忠臣良將,夏王之亂不日可破。到時誅殺汪氏九族給離王賠罪,一條人命換千萬條人命。 孰輕孰重陛下應該清楚吧。”太後說得依然很平靜,眉梢輕輕地吊起。


    皇帝已經痛得說不出一個字來,麵目扭曲。


    看到皇帝這個痛苦樣子,太後眼裏沒有心疼而是得意:“皇帝還有一件事哀家要提醒你,當初離王是如何掉進冰窟裏從此纏綿病榻失去聖心,想來皇帝比哀家更清楚。離王這條命,生來就是替你出生入死的。”


    皇帝猛然一震,腦海裏一片空白,那是漫天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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