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子的那段時間他晚上總是會做噩夢,甚至都不會與妃嬪同榻留宿。就怕自己夢中會說出些什麽,隻能靠安神藥助眠。


    高翎這兩個字一度成為他的禁忌,伺候的宮人不能帶這兩個字相似讀音。


    當上皇帝後,無數次自我安慰有舍才有得。體會到身在至尊之位那種藐視眾生、君臨天下之感,那種自責感才慢慢一點點消失。


    舊事重提,那些事又血淋淋地浮出記憶水麵。原本以為遺忘或是淡忘,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腦海裏記憶洶湧澎湃,皇帝麵色依然沉穩。放在龍案上的手掌緩慢收緊,唿吸也變得有些粗重。


    恍惚間皇帝對這個七弟有些看不透,楚夢棲眼睛裏隻有對真相的執著,沒有一點的憤怒。


    朝堂間的微妙氣氛讓原本心如死灰的汪渤心中升起一點點小小希望,像在水裏垂死掙紮的人突然抓住一根漂浮而過的稻草。


    昨夜與兄長商議過後,汪渤已經妥協,願意以兩人性命換取全族的利益。以小見大,汪氏一族依然是大遂最繁盛的一族。暫時的妥協可以換取族人的安穩,以後再有所圖謀不怕東山再起不過,的確是穩賺不虧的買賣。


    汪氏百年大族,又不是沒浮浮沉沉過。暫時地退讓換取生機,不失為折中的好辦法。反正他們已經年邁,族中子弟又成長起來。


    而且雪災與瘟疫,的確是他們處置不當而造成的。如果他們不背負這個罪責,那麽言官的攻擊目標就會轉向整個汪氏一族。問罪族人也不是不可能。


    另外瞧著眼下的局勢,百姓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若是百姓真的造反,對準的第一個便是他們汪氏。


    朝野之間他們居然被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也是他們平日裏太過驕傲自大,沒有把百姓放在眼裏。


    若是皇帝隻懲戒他們兩人,那麽夏王那裏就能暫時不動,沒有必要真的撕破臉。如果皇帝非要治全族的罪,狗急了也會跳牆,何況是他們全族那麽多人的性命受到威脅肯定會奮起反抗的。


    整個汪氏一族有必勝的把握,到時夏王登基不比眼前這個強?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汪氏一族也不願意背負叛君、弑君造反的罪名,因為誰也不會願意再用一個有弑君背景的宗族。


    所以他們願意把所有的罪都認下來,皇帝大不了賜死。可是沒想到在楚夢棲這裏又挑出一件當年平南侯的冤案。


    要知道當年這案可是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定罪的,楚夢棲這是不知道當年之事嗎?汪渤心裏一陣冷笑,果然離王還是離朝堂太久,不知道其中牽扯糾葛有多少。


    當年之所以要舉報平南侯,理由是如果五皇子與平南侯結親,那麽五皇子就有了以平南侯為首的武官支持,不利於四皇子的太子之路。但是當時他們絕對沒有想要將整個平南侯滅門的想法,隻是想要將五皇子與平南侯的關係斬斷。還能讓五皇子與太後心生嫌隙,五皇子因為與高翎之事能公然反對與胡氏結親眾人皆知。


    皇後一向獨霸,而五皇子隻不過是她的養子而已。皇後能養五皇子,也能養六皇子、七皇子……


    電閃之間,汪渤忽然嘴角微微一動。


    眾人皆知皇帝對這個七弟很是看重,入京後的賞賜之多被百姓豔羨不已。雖未入朝,但皇帝都會向楚夢棲征詢意見,開春以後還令他擔任此次會試的主考官。要知道當年會試士子都會認主考官為師座,以後就會建立起師生關係。


    不過身為皇帝都有一個躲不開的軟肋,那就是多疑。


    要知道楚夢棲當年可身負極貴名格的讖言,先皇重道,對七歲以前的楚夢棲寵愛連皇後的嫡子都不及。


    當年皇後痛失嫡子,幾年又無所出皇子。才打算養一個皇子,所有人都看中的是七皇子楚夢棲。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高位的應該是右邊這位離王。


    若說高坐的那位不在乎這些的話,那麽繼位之初也不會讓楚夢棲遠去離州當一個離王。當時的離州外有百象虎視眈眈,內有蠻族作亂,一個體弱多病的皇子去分明就是送死。


    用一種大家都心知肚明,卻沒法開口反駁的方式置楚夢棲於死地,若說皇帝對這讖言沒想法又何必如此呢。


    汪渤輕蔑道:“離王殿下是覺得扣在汪氏一族頭的帽子不夠多,再找一頂嗎?”


    楚夢棲迴他:“原來汪尚書覺得那些百姓的累累白骨隻是一頂帽子。如果一具百姓的白骨是一頂帽子,估計汪尚書死後都不用起墳墓,那白骨都能替你堆成山。”


    汪渤氣得發笑:“十年前的案子離王殿下都找得到,不如再多找幾件來吧。即使平南侯一案昭雪又怎樣,高氏可是無人存活的。死人是不需要這些虛名的,離王殿下何必為這些沒有任何結果的事上心呢。”


    楚夢棲等的就是這句話:“不,高家並不是無人存活。”


    此話無異於平地起驚雷,連皇帝都一臉不可思議。


    大殿之中又是一陣騷動,文官竊竊私語,武官緊緊盯著楚夢棲:“離王殿下方才是說高家還有後人?!”


    楚夢棲再次跪向皇帝:“請陛下允許當年平南侯後人高翎進殿!”


    高翎?!


    那個曾經驚豔了整個北都的高翎!


    皇帝隻覺得自己心突然跳得很快,被深埋於心底的那些記憶忽然又清晰起來。


    紅衣少女騎著駿馬奔馳,笑臉如花,如同盛放的薔薇,充滿著生命最為熱烈的恣意狀態。


    整個人突然被放在炭火上烘烤,那種灼熱刺痛遍布全身。


    短暫的震驚後皇帝迅速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傳高翎進殿。”


    何總管尖細的聲音在殿內響起:“高翎進殿!”


    在殿外等候多時的高翎聽到那四個字,整個人好像溺水被人救起,有了一絲生的希望,劫後餘生的慶幸。


    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年,高興與不安交織在一起,給了她進殿的勇氣。


    解下披風,露出她少女時代最喜歡的打扮。鮮豔的紅色衣裙如同烈火一樣灼熱,頭發盤於頭頂。連站在一旁邊護衛都驚訝於她的容貌。


    五娘臉上塗麵的已經洗淨,露出本來姣好的麵容。細長的眉,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嬌豔的雙唇,卻沒有一絲粉黛的修飾。


    即使這樣,依然傾國傾城。


    深唿吸一口,五娘緩緩進入大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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