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皮影戲班見著風雪停了早早起來收拾妥當,幾人拜謝了觀主,匆匆又上路。


    還要趕到下一個集市能開演呢,運氣好的話還要進北都去。趁著年節,說不定就這幾天賺一年的用度呢。


    小道士心不甘情不願地縮著脖子,用食盒早飯來到木老頭的院子。天冷了木頭老不愛出門,早晚太冷得把飯送到房間裏。


    昨晚的皮影戲太精彩了,迴房睡覺的時候還激動得睡不著。


    隻見平時關得嚴實的門窗大開。小道士心下一驚,進門一看,木老頭已經跌坐在地上麵帶微笑一動不動。


    食盒掉在地上,碗碟碎裂,整個房間跟外麵一樣冷。


    小道士嚇得轉身就跑,一不小心跌在雪裏,顧不得疼痛,爬起來繼續一邊跑一邊叫嚷著死人啦死人啦。


    *


    這日風雪初霽,風好不容易歇息一日,難得一個晴好的天氣。


    亮堂堂的太陽高掛在天空,被寒冷關在屋子裏的人們臉上也浮現出笑意來。紛紛走出屋子,感受年節的氣氛。


    臨近年末,大街上熱鬧的氛圍提醒著人們快過年了。吃的、看的、玩的,應有盡有,看得人心花怒放、眼花繚亂。


    不過一連幾天大雪,各地州府上報雪災的奏章也跟著北風一起到過北都。那些人沒有北都百姓這樣的閑情逸致賞雪遊玩。


    楚夢棲坐在窗邊紫檀木榻上,一縷潔白的陽光直指小幾上壘著高高一疊文書。陽光給楚夢棲披上一層淺淺的熒光,讓俊美的五官多了一份神性。


    擁有神性的男子卻沒有在意自己,而是一手揉著鎖眉的額頭,一手裏握著一份摘抄的文書發呆。


    西關大雪延綿旬餘,民凍餓死者日對百計。


    薄薄的一頁棉連紙,輕描淡寫著多少人的血淚。


    入冬以來,雪並不比往年的大,但凍餓而死的人數卻比往年多。州府紛紛請求朝廷賑災。


    先前楚夢棲根據流民四處流動造成社會動蕩的問題,他建議陛下開春後把流民安置到荒山地裏去。由官府供給農具與種子,開墾出來的土地免三年賦稅,避免流民暴動。


    這樣的政策需要大量的糧食方可支撐到秋收,期間可以以工代賑。


    可是即使這樣,百姓也有要命活到明年秋收才行。老弱病殘無法勞作,得不到賑濟。加之上下層層盤剝,那糧食又有多少真正落到百姓腹中。


    有的官員都巴望著靠賑濟升官發財呢。


    楚夢棲深知症結並不在農民沒有土地,安置流民到荒山這治標不治本,如何約束世家大族不再兼並土地、杜絕隱戶隱瞞賦稅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不然一年又一年旱災、水災、蝗災、雪災,朝廷有再多糧食也經不起這番年年折騰。


    那些毫無顧忌的世家大族就是大遂的蛀蟲,把大遂鑽得千瘡百孔。


    楚夢棲長歎一口氣:也不知多少人有機會活到春暖花開。


    五娘見他近是看奏章神色總是懨懨,估計在府中待的日子太久悶著。他病好後也不怎麽愛出門,整天都泡在書房裏看摘抄來的文書,眉頭總是擰在一起,很多時候看到深夜。


    這一日難得的暖日,出去走走散心也不錯。


    五娘看著外麵那麽好的天氣,有些百無聊賴,試探道:“聽說百戲樓新到一個外地皮影戲班,好多人都去看新鮮。劇目也十分精彩,一時間竟一座難求。正好今天讓李姑姑想辦法訂了一席,一起去看看?”


    百戲樓一張桌子稱為席,好位置水漲船高,一席難求。


    水秀在街上聽到自己沒看過的皮影戲心裏癢癢,五娘說那有什麽難的,一起去看就是了。於是讓江姑姑想辦法,一連幾日才終於訂到一席。


    五娘慫恿楚夢棲陪他去看戲,楚夢棲還沒開口,江姑姑撩開簾子進來。手拿著帖子,說是玄天觀洛真人送來的。


    原來是洛晚塵新得了好茶,邀請他去品茶。


    五娘覺得品茶哪有看戲精彩,楚夢棲含笑你看戲去,我去見見師兄。


    尋常事件洛晚塵不會這般大費周折邀請他去玄天觀,想來那件事有些眉目。


    於是五娘帶著水秀去看皮影戲,楚夢棲由著左蒙陪著去玄天觀。


    到了玄天觀,楚夢棲讓左蒙留在外麵暖房,自己進內間。


    屋子裏燒著銀炭,榻上鋪著厚厚的毛氈,又暖又舒適。今日太陽很好,加上積雪反光,整個屋子比平時更為亮堂。


    迴想當年自己住在這裏的時候隻能燒一般的黑炭,要麽煙火重,要麽味道大。兩個人為節約炭火睡在一個屋子裏。兩人都不是喜歡與同榻而眠的人,一個睡床上,一個睡榻上。


    更多的時候兩人守著炭爐,泡茶對弈,還烤地瓜烤板栗,還煮鍋子……冬天的日子簡單又綿長。


    洛晚塵穿著洗得發白的舊襖子,正盯著已經冒氣的小鐵爐,神態散漫閑適,與世無爭的樣子。


    這副清貧的模樣誰也不會想到他是邀月樓的主人。


    聽得聲響,才抬頭:“你來啦?”又歪頭看看身後,“一個人呀?”


    楚夢棲點點頭:“五娘去看最近北都大火的皮影戲,她覺得你的茶沒有百戲樓的好喝。”


    洛晚塵笑著搖頭:“貧道的茶自然比不上百戲樓茶水的濃。王妃要看,直接讓皮影戲班子直接到王府上去演不就行了?去百戲樓那種地方太吵。”


    楚夢棲一點都不客氣坐到他對麵:“五娘喜歡熱鬧,她本就不是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性格。以前在離州,她經常跑到軍營裏去,將士見她比見了我還要高興。離川雖比不得北都繁華,天南海北奇特貨物,她帶著水秀也能逛個一天。五娘好動,要她做一個安守內宅合格的王妃,著實有些難為她。”


    “王妃不來還好,那件事我已經打聽清楚。”洛晚塵一臉的輕慢,每個字卻咬得很清楚。一向清然的眉目平白多出幾分肅穆鄭重。


    楚夢棲心下一沉,端起微燙的茶杯:“那我洗耳恭聽。”


    洛晚塵便把知道的一五一十道出來。


    楚夢棲捏著茶杯蹙眉不解,一時間竟無語。


    原來所謂的情深義重,說變就變。五哥當年為五娘可以公然忤逆皇後被禁足都未曾妥協,卻在皇權麵前敗下陣來。甚至恨心滅了平南侯府。


    天上地下,雲泥之別。


    如果五娘知曉,不知道作何感想。大概那份恨意之上再些許的悲涼吧。


    料想到裏麵有太後的參與,但出人意料的是五哥當年的選擇。五哥因為要娶胡家女,與皇後賭氣,那時整個皇城都知道五皇子是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癡情種。


    而剛才所聽到的,不是自己以前認識的那個五哥。


    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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