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的從醫院出來,我心緒失落的直奔酒店而去,對於陳醫生說的手術需要積極情緒,我也很想做到,我也想堅強起來,可直麵韓曉雪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的害怕更大的不幸會就此降臨。


    我的遭遇已經很苦了,為什麽連一點點希望都伴隨莫大的不確定性?


    在酒店裏,我什麽都沒做,直衝床鋪,把被子一蓋,蒙住頭,任誰也不讓發現我的破碎。


    韓曉雪就在我身邊,我能聽到她的動作,可她的聲響裏皆是不知所措,於是我愈加有種想哭的感覺,我就好像是一個負累,隻會給身邊人帶去麻煩與悲傷……


    我漸漸睡去,妄想以渾渾噩噩的姿態,來度過手術前這一段難熬的時光,所以這一睡,便是昏天暗地,忽略了時光,也忽略了一切。


    讓我重新泛發意識的,是一陣急促的煙癮。


    韓曉雪不在這兒,我連滾帶爬的翻出香煙,點燃一口之後才輕鬆了許多,可那香煙帶來的刺激又令我止不住的咳嗽,我想,這一刻的自己,絕對特像癮君子,明知不可為,卻還要痛並快樂。


    煙燒到一半,我給韓曉雪發去消息,讓她不要把三天後做手術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


    做完這些,我又開始低頭發愣,持續了一段時間,我打開了朋友圈,翻著朋友們那些記錄的生活,我真是好羨慕,他們也許被朝九晚五困住,也許在朝著理想迸發,也許與我同樣深陷低穀……無論他們有什麽樣的生活狀態,至少還有值得記錄的心情,不像我,什麽都沒有。


    就這樣翻著,我看到了一條來自昨天晚上的朋友圈,是樂溪發的,一張夜空配圖,以及一句文案:有人說,不管你在想誰,隻要看看夜空,他會知道的。


    我知道,樂溪是想樂爺爺了。


    所以在我們關係徹底決裂後,樂溪並沒有把我拉黑刪除,但我卻沒有一點兒覺得高興,我們都已經這樣了,即使有微信好友又有什麽用?不過是在彼此生活中,多了一份可以窺探的資格,往後哪怕淡淡的相交都仍然將是奢侈。


    我從沒來得及帶去租房的行李裏找出黑匣子,然後又在黑匣子裏拿出那把吉他,這是一係列變故前,樂溪讓元寶送給我的吉他。


    我把吉他捧在懷裏,卻沒有心情彈奏,而腦海裏翻湧的畫麵,全部都關於樂溪……從她見到我借肩膀給肖園開始,再到杭州時於樂爺爺生前的大院再次見麵,這中間的故事底色盡是悲涼,我們好像在一次次的誤會中擴大了嫌隙,最後落得了不盡如人意的結果。


    她應該是恨我的,她的視角中,我好像從來都給不了她安全感,我與肖園的交集,那些我和林語蟄旖旎的照片,哪怕這些算是誤會,也還是讓她脆弱的內心產生了刺蝟效應。


    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男朋友,可是親愛的樂絕代,當我站在樂爺爺的大院裏,冒著失聲的風險來找你的時候,你卻不肯聽解釋,甚至相信林凰年所謂“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的言辭,你知道我的內心有多絕望嗎?


    那天,那個片段,對我產生的衝擊,遠比昨天被人汙蔑給我的衝擊大的多,也痛苦的多……


    昨天我是無助的,麵對世界的惡語相向沒有能力迴應;可那個片段,除了無助,我還承受著痛失所愛的迷惘……


    當時我就像今天一樣無法表達,要是,要是你能聽一聽我心的聲音就好了,而直到如今,我依然無法割舍這段感情,盼望著有一天你肯聽我解釋,然後來看看我,或者發來一句消息,我也會萬分欣喜。


    於是,我做了一個非常幼稚的行為,打開朋友圈,編輯文案“這裏的夜也很冷”,配圖雪景,標記地點,繼而將動態選擇“僅樂溪可見”。


    我呆坐了好久好久,期盼樂溪對我的朋友圈有一點兒迴應,卻等了一個上午也沒能如願。


    ……


    終於,我打算收起手機,手機裏彈出一道視頻電話,是岑楊打來的。


    我為了不讓岑楊發現自己的失落,胡亂調整了一下情緒,接通了電話,並在聊天框裏打字:小楊姐,最近還好麽?


    “我還是老樣子……你呢,去北京還好嗎?也不給小楊姐來個信。”


    “一切順利,韓曉雪帶我去看了醫生,醫生說我的病情有救,並規劃了三個月的療程,用不了多久,我就能重新講話了。”


    “那樣太好了!”岑楊點點頭,下一秒語氣變了變,“可是你為什麽沒有輕鬆的表情,反而比麗江時更顯得悲傷了?”


    “我這不沒來得及開心嘛!”打下這段字,我生怕岑楊又從我的表情裏看出什麽,隨即把攝像頭關了,又打字道:“小楊姐,我這兩天去了好多地方,你知道北京多美嗎?不愧是首都!”


    “那一定拍了照片吧?我都沒去過北京,給我看看吧。”


    岑楊這麽一說我便慌了,隨即手忙腳亂的從網上找了一些圖片發給了她,然後又生怕露出破綻就匆匆掛斷了電話,這才發送了一條消息:小楊姐,照片發你了你慢慢看,我到吃藥時間了,先去吃藥了。


    ……


    結束了電話,我把手機放在了一旁,下意識的點了支煙,編造事實去隱瞞親近的人,這種感覺實在過意不去,但又不得不這麽做,我不想讓他們擔心。


    “吱呀”一聲,房門被打開,是韓曉雪迴來了,她正好撞見我吸煙的場景,我沒來得及反應,隻好生硬的扯了一抹笑容。


    韓曉雪沒有責怪我,一句話都沒說,從我嘴裏拿出剛點的煙,隨後雙指一撚,居然用指尖來撚滅那支煙。


    我逐漸變得驚措,伸手想阻攔,韓曉雪把身子一別,躲過我的手後,終於看著我,神色有些痛苦,說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太好,想要吸煙來平複情緒,我能理解……可我作為你身邊唯一的人,有義務對你的病情負責,所以你以後每抽一次煙,我都會用這種方式熄滅一次。”


    我低著頭,沒給出迴應。


    她則始終注視著我,我們沉默了好久,她忽然蹲下身子與我並齊,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想去,我大概知道她想讓我心情好一點,所以應該是散心之類的,但我根本沒有那種活力與精神,我還是隻想在暗無天日的酒店裏,躺到手術審判的那一天來臨。


    “走吧,你會喜歡那個地方的。”韓曉雪並不給我拒絕的機會,拉住我的手臂便出門而去。


    可能是在酒店裏待了許久,外麵的世界有些刺眼,還有冷意撲麵而來,我這才發現,雪不知什麽時候又開始下了起來,北京的初雪,好像持續的有些漫長了。


    出租車停在了一處高檔小區,我與韓曉雪並肩走著,零星的雪花落在我們身上,我們仿佛在跟著這座城市一起緩緩被冰凍。


    簡單的步行一段路後,周圍的環境慢慢熟悉起來,我渙散的思緒開始動蕩,可依舊搞不清楚韓曉雪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五分鍾後,韓曉雪在我驚愕的目光裏,打開了一扇房門,隨之房子裏的一切徐徐展開……這是我們租下的房子,我挺中意這裏,而今這裏的麵貌比當初見到的更為吸引人。


    原本空曠的房子,多了許多物件,沙發上擺著幾個卡通抱枕,地麵鋪設了淺灰色的羊毛地毯,用來置物的地方多了件魚缸,裏麵有許多條五顏六色的小魚在搖曳,再放眼望去,陽台更是多了一抹盎然色彩,因為那兒種植了各式各樣的綠植,但並不雜亂。


    我難以想象才一兩天的功夫,這間房子就有了如此大的變化,心情從一開始的茫然變得奇怪,又從奇怪慢慢變為驚愕,最後全部化成喜色,並不停做肢體動作來表達自己。


    “你是驚歎這兒的變化嗎?”


    我用力點頭。


    “我覺得,既然租了房子,就是未來一段時間生活的住處,是需要一些生活氣息的。”


    我愣了片刻,然後用手勢說:你不在酒店,就是在布置嗎?


    “是……不管麗江還是北京,不論是不是租房,都是現階段的家。”停了停,韓曉雪看了我一眼,又說道:“周未,這是你在北京的家。”


    這是我在北京的家!


    我迴味著這句話,感覺一瞬間被觸動,即使稍縱即逝卻也帶來巨大的衝擊,我分不太清這種觸動究竟是什麽,或許是某種情感的萌生,又或許是察覺到曾經被忽略了的,而哪怕我拚命迴憶,始終沒能抓住這一刻的悸動,但當其流失後,心裏忽然就變得空落落。


    2


    我在房子裏踱步,並好奇的觀察這裏的一切,韓曉雪忽然叫了我一聲,我朝她看去,她讓我坐沙發上。


    我照做之後,韓曉雪走進一個房間,很快抱著一個箱子出來,然後當著我的麵拆開箱子,裏麵的東西是一些鍵盤、音響、耳麥等。


    我做手勢問:“這些是?”


    “等會你就知道了。”


    說完這句話,韓曉雪把這些鍵盤、音響、耳麥等東西以一種匪夷所思的方法固定在了我身上,五分鍾後,我頭戴耳麥,左手手臂上綁著鍵盤,音響則用腰帶別在了肚子之上。


    我不明所以,又感覺這幅打扮有些奇怪,韓曉雪便解釋道:“這是我趁你昨天睡覺的時候,特地跑到華強北定做的……別小看這幾樣東西了,你可以像在手機上打字一樣,音響會自動播報的。”


    對於韓曉雪的說法,我一時間更好奇了,然後在她教我如何使用的幾分鍾後,便流利掌握了使用方法。


    我劈裏啪啦的在鍵盤上打了一段字,於是,在我一片默然的世界裏,終於以聲音的形式表達了想說的話:“你好,韓曉雪,我是周未,你聽到了我的聲音嗎?”


    隨著具有機械感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我揚起了嘴角,有一種旱地迎來久違甘霖的欣喜感,身上的發聲機器,可以代替我對任何事物發聲了!


    似乎是瞧見我笑了,韓曉雪也露出了笑容,她以輕柔的語氣說道:“我下載了好多種語音素材包,輸入的文字可以轉化成各種聲音,看你喜歡哪一個。”


    我打字迴道:“真的嗎?我試一試!”


    “來,我教你操作。”


    韓曉雪靠近了我,手把手教我如何轉換語音素材包,於是各種音色的“你好韓曉雪”不斷響起,我對此很感興趣,注意力全部集中,終於在這個過程裏嚐到了來北京之後,第一次美妙的感覺。


    最後,我把發聲機器的音色調成與我聲音相似的音色,隨即一躍而起,居高臨下的看著韓曉雪,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你好韓曉雪,我是周未,很高興能與你一起來到北京,以後請多多指教……還有,謝謝你的發聲機器,謝謝你布置這間房子,我昨天還處於渾渾噩噩的時候,是你不辭辛苦做了這些……所以,這裏不應該是我一個人的家,而是我們共同的家!”


    我就這麽酣暢淋漓的表達著,雖然不是自己真正聲帶發出的共振,但還是有種一次性說個夠的念頭,因為這是積蓄已久的發泄。


    而隨著我的情緒高漲,韓曉雪卻在笑意後逐漸失神,片刻之後垂下了眼眸。


    我急忙打字問道:“你怎麽了?”


    韓曉雪聞聲抬首,眼睛裏流露的是一些情緒波動,她看了我好久,緩緩說道:“對不起……”


    我不解的再次問道:“為什麽要說對不起?”


    “昨天……昨天是我不對,因為處理工作上的事情讓你一個人去超市,如果不是這樣,你就不會受到別人的傷害……”


    “這件事根本就不怪你,你沒有必要跟我說對不起……”


    “怎麽能不怪我?”


    韓曉雪突如其來的放大了音量,我舉目向她看去,卻見到了她眼中起伏的波瀾。


    我看她,她便迎著我說:“是我帶你來北京的,卻因為我的疏忽,致使你一個人去接觸別人……無法說話的你,對於別人的誤會與冷嘲熱諷,還有圍觀人們幾乎歧視的目光,一定不好受……你不能說話,無法反擊,隻能無力的承受傷害,一想到這個,我的心就像被揪起來一樣難受……”


    韓曉雪自責的模樣,使得我有些心疼,我低著頭,在鍵盤上打字:“你不要難過了,是我自己的問題,為什麽你要歸咎於自己?”


    “我發誓,我再也不要丟下你一個人了,再也不要!”


    她的言語撕扯著我,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忽然就湧上了腦海,一切變得明朗。


    昨天,韓曉雪像是控製不了情緒,她幾乎是低吼著迴擊了帶給我傷害的人,報警以誹謗罪名告了汙蔑我的女人,又以不可緩和的態度投訴商場保安,盡管那些保安屬於職責所在,可韓曉雪並不姑息,倔強的讓兩個行為最惡劣的保安丟掉了工作。


    我依稀記得,韓曉雪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手機不停響著,最後她接通電話,對電話那頭說了一句“我辭職”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我輕輕看著韓曉雪,問道:“你從藝卓辭職了?”


    “嗯。”


    聽得這句迴應,我忽然就梗住了,心中五味雜陳,沉默了許久才用發聲機器說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明明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你卻比我還自責……原本,原本你可以不用承受這些的,真的,你真的不用這樣費盡一切的管我。”


    機械語音不會參雜絲毫感情,所以這並不能表達我內心的波動,可韓曉雪還是在這陣冰冷的聲音中變得鄭重其事。


    “周未,你怎麽能這麽想?是我帶你來的北京,相當於是我給了你重新發聲的希望,我應該對這件事負責到底!”


    “可是……可是為了我丟掉工作,還浪費大好的青春年華,我不忍心啊!我們都清楚,這個所謂的希望太過渺茫,這就意味著你執意陪我走下去會更加辛苦!”


    這一刻,韓曉雪的眼睛裏有無盡複雜的情緒,我相信她有很多想說的,但她並沒有說出口……


    我也有很多想說的,就用發聲機器不停說著,希望韓曉雪不要再為我付出了。


    然而,無論我把字打的多快,韓曉雪自始自終沒有一次迴複我,而從她神情中能讀到的,是誰勸都沒用的決心。


    我的心頭一陣又一陣的顫動,指尖停在鍵盤上躊躇半晌,終究還是縮了迴來。


    我又把目光放向陽台,目之所盡皆是雪色,太美了,美到像是有種魔力,能撫平大地一切的創傷與蒼夷。


    ……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韓曉雪在剛租下的房子裏渡過了手術前的時光,我們去附近的超市采購生活用品,還買了一些零食與水果,盡量把租房裝飾得像個家一樣。


    我在這些事情之餘,仍然恐懼手術的風險性,可韓曉雪似乎注意到這一點,於是她便寸步不離的陪著我,每當一件事完成,她就會找出另一件事來做,這無疑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讓我不至於在被脆弱一麵擊潰。


    陳醫生很快來了通知,已經到辦理住院的時間了,我一下子變得忐忑起來,然後極力告訴自己要保持平常心。


    這天下午,我退去了常裝,換上了病服,隨著我把洗漱用品往床頭櫃一放,這間醫院便有了我的一間病房。


    陳醫生先是帶來了一些藥品,這些藥可真苦,我咬牙服下之後,他又領著我去做了一次喉鏡,最後他對我和韓曉雪說道:“手術周期並不長,住院是因為需要術前觀察和調理,如果一切指標穩定,明天就能開始手術了。”


    沒等韓曉雪說話,我率先一步用發聲機器說道:“陳醫生,謝謝你!”


    陳醫生笑了笑,說道:“你們真是聰明,做出這麽一個東西,不僅可以幫病人在不能說話的時候表達所想,後期還能用來跟著語音做發聲鍛煉。”


    我迴道:“我很喜歡這個東西!”


    ……


    晚上八點多,我讓韓曉雪迴租房了,然後為了消遣睡覺前的時間,又在網上瀏覽有關“聲帶麻痹”的帖子。


    我就這麽翻閱著,看了許久,卻未曾找到一個有我那麽嚴重的病例,而那些帖子裏,患者在治療過後,還是很難恢複到以往的聲音狀態,此後餘生的嗓音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嘶啞。


    我的擔憂不自覺又加深了幾分,心裏也逐漸煩躁起來,為了不讓煩躁情緒蔓延,我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那些帖子,而此刻剛好電話響起,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是岑楊打來的視頻電話,我想也沒想的接通,才剛打完招唿,岑楊的目光便變得疑惑。


    “小周,你住院了嗎?”


    我猶豫了好久才點了點頭,然後打字迴道:一個小手術。


    “手術複雜嗎?”


    “具體怎樣我不是醫師說不上來,反正挺小的一個手術,應該沒什麽問題。”


    “嗯。”岑楊輕輕應了一聲,臉上的擔憂之情並沒有減少,而後她又說道:“小周,告訴你一件事,用不了兩天,我就能來北京看你啦。”


    “怎麽好端端的來北京了?”


    “說起來還是多虧了你,你把河洛穀景區重新盤活了,我們公司方麵對這個項目非常滿意,意思讓我借調來北京,協助這兒的工作。”


    “我可以理解成公司提拔嗎?”


    岑楊笑著說道:“領導認可我的能力,把我調來核心項目工作,這應該是一種培養。”


    “那太好了!”我為岑楊而感到高興,又打下文字發送:“小楊姐你說我們之間的羈絆是不是特別深厚?原來就在廣州有那麽深的感情,後來我去麗江,你也到麗江工作,現在我來北京了,你也借調到北京了!”


    岑楊的言語中也帶著驚喜:“對呀,我也驚歎緣分的妙不可言,緣分一次次讓我們相遇,看來我們注定密不可分!”


    停了停,岑楊又說道:“小周……快點好起來吧,特別想再次與你促膝長談,暢所欲言。”


    3


    掛斷電話之後,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左思右想之後給韓曉雪發去了消息:“睡了嗎?”


    韓曉雪迴複的很快:“還沒呢,我說了你會無聊吧,需要我過來陪你嗎?”


    “不用不用,手機上聊天挺好,不用特地跑來這麽麻煩。”


    “好,聽你的。”


    我遲疑了片刻,還是打字問道:“你把我明天做手術的消息,告訴給小楊姐了嗎?”


    “沒有啊,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我隻是隨口一問。”


    “你這麽一問,我倒是想起來她給我打過電話,問了一些你的情況,可你讓我不告訴任何人你要手術,所以我還是隱瞞了這件事。”


    我看著韓曉雪的迴複陷入了深深的思慮,岑楊被公司借調來北京,真的隻是我們之間的緣分嗎?未免有些牽強,因為一次還能勉強說是巧合,但已經已經太多次了,我和岑楊在生命裏的某些重疊,很難說究竟是緣分,還是有人刻意為之。


    ……


    11月19日,我躺在病床上,一個上午未曾進食,護士總在我身邊走來走去,一會拿來藥物,一會做檢查,這讓我有了一種極致嚴肅的感覺。


    大概10點左右,我翻看了那條被設置成“僅樂溪可見”的朋友圈。樂溪並沒有對這條朋友圈點讚或者評論,我的小把戲很顯然的失敗了。


    隨後,我被幾名護士帶進了手術室。


    進入手術室的最後一刻,我把目光投向了韓曉雪,她做了個打氣的動作,說道:“加油,我在外麵等你。”


    手術室裏陳醫生為首的幾名醫生已經就位,他們讓我在手術台躺下,我向之看去,床是綠色的,四周擺滿了精密的儀器,還有密密麻麻的大燈照往手術台,氣氛盡顯壓抑。


    再過一會兒,我將要在這個壓抑的房間裏做手術了,醫生會用特殊手段從我的腹部提取脂肪,然後用刀在我的喉嚨開個口子,再把管子從口子和嘴巴裏插入,讓脂肪填充於聲帶處……


    我不是醫生,也對這場手術具體是怎樣不太明白,這些知識全是我在網上看到的,但網上的隻有動畫演示,真實的場麵一定是不忍直視的,而我想到此便止不住的害怕與顫抖……


    我躺在手術台上,忍不住的吞口水,企圖以此平複緊張,陳醫生在旁邊,一邊往我喉嚨和腹部塗什麽東西,一邊說道:“你別緊張,手術很快,你可以在心裏默數,數到十的時候就好了。”


    我納悶再快也不至於十個數就能完成手術,但還是在心裏默數一二三,當念到六時,麻醉的藥效漸漸生效,我的世界仿佛全部靜止了,所有的感知在這一刻消失。


    ……


    下午一點一刻,我於丟失的意識裏蘇醒,沒來得及數完的數字也被數到了十,緊接著是一種來自身體深處的疲憊感,連多一個動作都提不起力氣。


    我緩了好久,才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病床上打點滴。旁邊的是一名護士,她沒有注意到我的醒來,我嚐試開口喊她,卻還是如同手術之前那般,無法言語。


    就這樣過了一小會,護士終於察覺到我,當即出門喊來了陳醫生與韓曉雪。


    陳醫生對我說道:“你試一試現在能說話嗎?”


    我搖搖頭。


    “你試一試能不能發出聲音。”


    我點點頭,發出了一兩聲“哼次”的聲音。


    陳醫生做了幾個深唿吸,“你學著我的方式來唿吸,感受吸氣唿氣的頻率,有沒有覺得比以往暢快了許多?”


    我按他的方法照做,繼而稍稍點頭。


    韓曉雪問道:“他現在是什麽情況?”


    “這屬於手術後的正常現象,因為他聲帶麻痹的很徹底,手術隻能讓聲帶有閉合能力,不至於產生唿吸困難等更嚴重的情況。”


    “那麽後麵該如何治療?”


    “手術算是成功,患者生命情況得到了保證,之後就需要藥物配合高強度的發聲訓練了,這樣才能慢慢刺激聲帶活動能力。”


    ……


    又在病床上躺了一個下午,我總算恢複了點力氣,第一件事便是來到洗手間,因此在洗手間的鏡子前見到了此刻自己的模樣。


    我的脖間纏滿了繃帶,喉嚨處還貼著厚實的白紗布,不用打開就能猜到,在這之下,一定是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


    我的樣子又頹廢又邋遢,沒刮胡子,精氣神也不足。之前染的白發根部,黑發已經長了一大截。這樣的我,哪有一點兒當初意氣風發的帥氣模樣?


    ……


    夜晚,北京的初雪終於徹底的停了,可帶著它來的風卻還在繼續吹,讓這璀璨的夜色多了些許刺骨的冷意。


    我站在病房的窗戶邊,感受風吹來的痕跡。


    “你不要想太多,至少我們渡過了治療的第一個難關。”


    這是韓曉雪離開前留下的一句話。


    其實我已經不用住院,可以跟她一起離開的,隻不過明天就要進行第一次的康複訓練,留在這兒方便些。


    等無人經過病房的時候,我小心翼翼的拿起發聲機器,指尖在鍵盤上徘徊著,文字打了又刪,刪了又打,一句話用了許久才敲定迴車鍵。


    於是,類似我的音色念出了這句話。


    “你好樂溪,好久不見,你過得還好嗎?”


    我聽了聽覺得滿意,又重新打了一段字。


    “樂溪,我是周未,這是我的聲音,終於可以向你解釋我們曾經發生的誤會了。關於肖園,因為照顧你的情緒,我一直都在保持距離,那天你看到她靠在我的肩膀,是因為她向我講述了家庭的破碎,還有不堪的人生,她的這一切,作為朋友的我也覺得太苦了,這才以朋友的身份給了她一個肩膀……”


    冰冷的機械音色就在病房裏迴響,我的情緒隨之激動了起來,我就對著虛無,幻想著那張朝思暮想的臉,手裏以飛快的速度在鍵盤上敲擊著,試圖把那天沒能說出口的話全部說出來。


    “樂爺爺住進醫院那天,聽著你急切的聲音,我的心和你一樣懸著,第一時間準備趕來杭州。變故來的太突然,我遭遇了一場車禍,這場車禍幾乎奪走了我發聲的權利。盡管如此,我知道你的處境很不好,所以還是求著鎮哥帶我來杭州了。”


    “這場杭州之行,我並未履行男朋友的責任,沒有能夠在你最脆弱的時候給予陪伴,相反還給你帶來了無盡的痛苦。當你給我看那些照片時,你認為我背叛了愛情,背叛了樂爺爺的信任。我想說,這一切都不是這樣的,我是在無意識之中被小語帶走的,並在清醒之後果斷的離開,所以我並沒有背叛愛情,也沒有背叛樂爺爺的信任!”


    “從杭州迴來以後,我陷入了一望無際的絕望,我害怕身體的將要殘缺,更怕我們的愛情真正走到了盡頭……我真的好痛苦好痛苦,在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下,已然快沒有動力繼續走下去了……如果你在就好了,如果我在你身邊也可以,請你聽一聽我的聲音,我想說我愛你,我想說哪怕戒指丟了,我也依然想和你結婚。”


    我不曾真正發出聲音,卻還是有股喘不上氣的感覺,而劇烈的喘息過後,我又有股想把剛才的話統統發給樂溪的衝動,但還是冷靜了下來。


    我遭遇了這麽一場重大的變故,無論樂溪對我的關係斬的有多徹底,也絕對能傳到她耳裏,如果她尚存一點兒的惦念,必然會聯係我。


    對,她會來找我的。


    ……


    第一次康複訓練,是一名年長的護士為我主持進行的。


    11月20日,我跟著護士走進了專門用來康複的訓練室,裏麵有一台不知作用的儀器,聽護士說這是一種釋放聲納的儀器,可以刺激聲帶的敏感度。


    護士介紹完儀器的作用,接著說道:“這個過程可能有點疼,你要忍住,堅持下來。”


    我拍了拍胸脯,表示沒問題。


    我按照護士指示躺在了儀器上,然後身子慢慢被傳送,直到腦袋沒入儀器內,護士按下了啟動按鍵。


    “嗡嗡”的器械聲響動著,我帶著眼罩,還是能感受到些許紅光,再然後,儀器內的溫度慢慢上升了些,身體上便有種異樣的感覺傳來。


    這種感覺要怎麽描述呢?像是有奇妙的東西在引領著聲帶共振,並伴隨著疼痛,這種疼痛不屬於那種突然而來的刺痛,而是像被蟻蟲啃食那般,雖然細微,但源源不斷,我幾乎要咬著牙才能堅持下來。


    莫約半個小時過後,聲納輔助終於結束,我從儀器上爬來下來的時候已經大汗淋漓,中途有好幾次堅持不住想唿救。難怪護士說過程有點痛,這已經不能用痛楚來形容了,這更像是一場折磨,意誌力稍微差點的人,幾乎很難堅持下來。


    隨後,護士帶我來到房間的另一邊,按照她的說法,聲納輔助之後,我的聲帶可以有一些自我掌控能力,並且會持續大概四到六個小時,在這期間我要做的就是陳醫生說的訓練了。


    護士讓我吃下一些藥物之後,說道:“訓練有三個環節,第一步是肌肉訓練,你用舌頭畫圈,嘟嘴唿氣,按摩下頜部甲狀軟骨和舌根,每個動作做十分鍾。”


    我點點頭,她說的動作都不難,隻是持續的時間比較長,這一套做下來三四十分鍾,我嘴巴到下巴這一塊區域都快麻木了。


    “做的很好,現在進行第二個環節,叫唿吸訓練,你要用腹式唿吸訓練,吸氣時由鼻入氣,唿氣時由嘴出氣並緩慢發聲。”


    護士演示了一下這個唿吸方法,這個唿吸方法陳醫生也對我演示過,所以我輕易便學會了。


    唿吸訓練練習過後,第三個環節開始要真正的試著發音了,需要不斷重複發單音短音,長音和轉音,而這個過程屬於三個環節裏最辛苦的,持續長時間的“嗯嗯啊啊”,會產生一種心力交瘁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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