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子低頭淺淺地抿了一口水,道:“你仔細看看。”


    尹孟希將那東西拿在手上擺弄,這才發現是一支鋼筆,她擰開筆帽,從紙盒裏抽出一張疊得方正的餐巾紙,隨意在上麵勾畫了幾筆,黑色的墨汁出水流暢,她重新把筆帽蓋上,左右端詳,除了手感沉一些,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愛子的手指在玻璃杯口邊緣來迴摩挲,等了一會,她一揚下巴:“怎麽樣,有沒有發現什麽?”


    尹孟希將筆翻來覆去地倒騰,依然看不出什麽門道,狐疑道:“不就是一支普通的鋼筆,並沒有什麽特別呀?”


    愛子笑著接過鋼筆,纖細的手指捏著鋼筆的兩端,然後摘下筆蓋,將筆蓋頂部抵住筆身末端,隻聽“噶噠”一聲,像是卡到了什麽東西,隨即她輕輕一擰,便不費吹灰之力地把外殼旋下來,露出裏麵的結構——筆身前1\/3段是常規的上墨器,和普通的鋼筆並沒有什麽區別,而後半段則布滿了黑色機械模塊,上麵嵌有一隻小小的燈,正有規律地閃爍著紅光。


    她按下隱藏在模塊之間的暗鍵,那隻紅燈瞬間轉為常亮,內置的播放器開始放送一段對話——


    “歡迎光臨,兩位小姐,請問要吃點什麽?”


    “奶奶,兩份奶油蛋糕,兩份櫻餅……希醬,你喝點什麽?”


    ……


    音質清晰,她們進門後的所有對話都被一一記錄下來。


    尹孟希看得目瞪口呆:“這是……?”


    她自然知道這個是錄音筆,她不理解為什麽愛子要將她們的對話錄下來。


    愛子慢條斯理地將鋼筆重新組裝好,然後輕輕把它放到桌麵上,重新推到尹孟希麵前,道:“這東西是時候物歸原主了,有勞你幫我還給向先生吧。”


    “這是海文的東西?”尹孟希很吃驚,她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給愛子這支筆。


    “嗯,其實準確來說,這支筆是他交給遠君,然後遠君再交給我的,裏麵記錄著我爸爸是如何利用你來逼迫向先生同意將遠君留在日本的。”


    她的語氣風輕雲淡,仿佛在說一件和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這對尹孟希而言卻仿佛晴天炸雷一般,她瞳孔驟張,不可置信地問:“利用我?!所以……當初他綁架我就是為了拿來要挾他們?”尹孟希的身子像是陡然失去了力氣,軟軟地靠在椅背上,“我還真是愚蠢,居然相信他們能夠達成合作是因為真的看好這個項目。”


    這下愛子倒略有些訝異,她看尹孟希的樣子竟是毫不知情,她沒想到向海文和張遠竟是將實情掩蓋得嚴嚴實實的,一點兒也沒有透露給她聽。


    她拍了拍尹孟希的手背以示安撫:“滑雪場建成後所帶來的利潤固然可觀,這一點於雙方而言都是無可爭議的。隻不過相比起掌握整個山崎家族而言,這次商業合作更像是錦上添花罷了。”


    她將本鄉弘一如何脅迫兩人簽訂不平等協議的來龍去脈循循道明,末了,她感慨道:“如果當初爸爸沒有利用你作為交換條件,他們也不會甘心輕易被一紙合約所桎梏。”


    突然知道了這些事情的真相,尹孟希不免覺得有些恍惚,張遠竟然是因為自己才不得已離開故土、背井離鄉的,她想起他素來玩世不恭、總是沒個正形的樣子,平日裏就隻會大喇喇地追著她喊:“小孟希!小孟希!叫一聲遠哥來聽聽!”


    他們竟什麽都沒和她說……


    飲料和點心正好端上來。雪白的奶油蛋糕上麵綴著一隻紅豔豔的草莓,粉色的櫻餅外麵裹著一枚醃漬過的櫻葉,造型別致,看著便知絕不可能不好吃。


    尹孟希用叉子挖下一塊蛋糕,卻遲遲不往嘴裏送,愛子倒是吃得香甜,寥寥幾口就把蛋糕吃得一幹二淨,然後十分饜足地喝著烏龍茶、慢慢品嚐剩下的櫻餅。


    話既已說開,愛子顯然輕鬆不少,她用手帕擦拭唇角殘留的星星點點的奶油,不知從哪裏拿出一個文件袋,遞給尹孟希,道:“這份文件你一並帶迴去,從此以後遠君就自由了。”


    文件袋上貼有一紙封條,上麵分別蓋了兩個油色新亮的印章,自然是聖瑞集團和本鄉公司的。


    尹孟希知道她為什麽要委托自己轉交這些東西,雖然是本鄉弘一做的孽,但事情終究是因她而起,再一則,那畢竟是她親爹,她實在是沒有顏麵和他們提起這些事情,索性交由自己處理更為妥當。


    她的心裏大概也是不好受的,如果連張遠也離開了,往後她還能信賴誰呢?


    尹孟希用吸管攪拌著橙汁裏的冰塊,低頭喝了一口,大約是沒有額外加水的緣故,香甜的果汁裏混著一絲橙皮的澀味,迴味微苦,令她的舌尖有些發木。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她不是不能理解,便道:“也許本鄉老……先生隻是心急想要把你的病治好才會做錯事的。”


    愛子搖搖頭,她清冷地眸子望向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一臉淡然地道:“原本我也是這麽認為,所以一開始並不打算和他撕破臉,隻要他肯放遠君迴中國,從前的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可當我聽見他為了鞏固我在山崎家族的掌控地位,居然不惜想要對陽太下手,我才發現他是那麽喪心病狂,所以我才把他……”她略作停頓,試圖找一個合適的詞匯,“我才把他限製起來。”


    提起山崎陽太,她的眼神柔和了許多,那個半大的少年,現在已經長得比她高半個頭了,和長相俊秀的哲人相比,陽太的眉目輪廓更英氣,因為長期在戶外運動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那個輕狂不羈的毛頭小子,連公公也敢頂撞,卻總是恭恭敬敬地稱唿自己“嫂嫂”,還會撒嬌央著她和哲人君去給他做棒球賽的觀眾。


    那天,在山崎哲人的葬禮上,天色沉悶得像是要壓落到大地上,大雨滂沱,雨點打在泥地上的水坑裏濺起層層漣漪。她站在哲人的墓碑前久久不肯離去,雨水將她的全身都打濕了,一連數日未曾合眼,肢體已經痛到沒有任何知覺。她麵色慘白,流盡了眼淚的眼睛裏沒有任何光芒,空洞得不像是個活人。


    無人敢勸她。


    穿著一身黑色縞服的陽太打著傘走過來,替她遮擋風雨,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自己卻站在雨中。他陪她站了很久、很久,兩人沉默不言,雨聲急切而焦躁。最終,陽太開口,話語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他鄭重地對她許諾:“嫂嫂,你不要難過,這輩子我會替哥哥守護你,往後,誰也欺負不了你。”


    少年的承諾,擲地有聲。也是那一刻,愛子才猛然發現這個自己一直視為孩子的小叔子,已經逐漸成熟了……


    陽太是哲人君唯一的弟弟,也是她唯一的弟弟,她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就算是要忤逆父親她也在所不惜。


    妻代夫責,在他足夠強大之前,她要好好地把他護在羽翼下,讓他安然成長。


    “其實我這麽做也算是在保護他。”愛子輕哼一聲,“如果陽太出了什麽事,他一定會受到山崎家族的兇猛反噬,我公公能成為山崎家的三代目族長,靠的可不僅僅是講義氣,那些膽敢傷害哲人君的妄徒,早已被永遠留在東海海底了。”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手指不自覺地攥緊,眼裏的陰狠一閃而過,尹孟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對這個眼神再熟悉不過,畢強要害她的那個夜晚,臉上也是這個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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