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外的牆壁聆聽過最虔誠的禱告,即便是無神論者或許在此刻都或多或少祈禱。


    就像此刻的陸瀝川,他雙眼緊閉,枯坐在椅子上,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著,額頭上還纏著兩圈紗布。


    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在此刻求遍神佛。


    言寂也和陸瀝川的狀態差不多,他是在陸瀝川剛剛簽完字準備手術的時候匆忙趕過來的。


    一個醫生在自己妹妹躺在手術室裏的時候,卻隻能坐在外麵焦急的等待結果,換做誰也不好受。


    路過的人無不側目好奇,幾個長相出眾,打扮光鮮卻有些灰頭土臉的人圍在一起確實很難不引人注意。


    尤其是沈辰,永遠一絲不苟梳好的頭發這會亂糟糟的,半個襯衫上都是已經幹涸的暗紅色血跡。


    在他們逃命似的衝上甲板,進入駕駛艙後,整個駕駛艙裏隻有一個男人站在呆愣在原地的季春曉麵前。


    他極瘦,個子又很高。似乎安子皓使使勁就能把他掰折了,又或者海上一陣大風便能把他吹走。


    男人眼窩深邃,眼神裏是止不住的得意與瘋狂;雙頰有些凹陷,顯得五官就更加鋒利。


    頭發也細心的用發膠打理過,但仍然有幾根發絲不聽話的垂在眼前。


    穿著一身極為正式的天鵝絨西裝,但卻因為身形太過瘦削而顯得格外空蕩。


    他拚命的鼓著掌,像是看完了一場激動人心的電影,連眼中都閃爍著晶瑩。又好像是一場戲劇的落幕,導演喜極而泣的看向自己的演員。


    他背後的大屏幕上,十多個監控畫麵,定格在他們曾經在血染鍾樓的夜晚,雙眼緊閉的表情上。


    “陳家柯!”


    林斯澤難以置信的指著他,“你怎麽!”


    伴隨著另一聲爆炸和震動,陳家柯對林斯澤的質問充耳不聞,動作優雅的向眾人鞠躬。


    “歡迎各位,來到了最後落幕。”


    經曆過生死劫難的眾人先是如同季春曉一般被眼前荒謬的一幕驚住,像是被釘子釘住了,紮根在原地。


    隨著慢慢緩緩過神來,眾人心裏都湧上了一股被戲耍了的氣氛,黃子珩的幾乎是像彈出去一樣,一把推開擋在前麵的季春曉,狠狠的揮出一拳將陳家柯打倒在地。


    陳家柯趴在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可他抬頭,看向黃子珩的眼神中沒有恐懼和怨恨,還是那樣帶著瘋狂的執著。


    黃子珩更是生氣,一把揪住陳家柯的領子把他從地上拽起來,拳頭緊緊攥住又準備給他一拳。


    “可以了。”安子皓上前,攔住黃子珩的拳頭,他冷冷的瞥了陳家柯一眼,“衛星電話在哪?”


    陳家柯嗤笑一聲,但卻扯到了嘴角的傷口顯得扭曲和猙獰。他隨意地指了指一個位置後,便整理起自己被黃子珩揪亂的領口。


    沈辰觀察艙內,並沒有之前遇見的那個藏藍色儺麵的男人,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往迴跑去。


    江煜也在看清沈辰的動作之後,隨之跟上。


    等到他們迴來的時候,衛衣男人已經失去了蹤跡。隻有一身白裙被鮮血染紅的陸知阮,一隻手還緊緊地抓住已經昏迷的陸瀝川的手。


    好在海警的直升機都來得及時,太陽在烏雲散去之後的蔚藍海麵上灑下一層跳躍的金色。


    可就在直升機還沒飛遠,安子皓拽著繩梯還在想一會迴來把楊澍,夏芷和那個女服務員的屍體搬出來的時候。


    海麵之下,一顆威力巨大的炸彈被引爆。掀起了幾米高的水花,氣浪影響的直升機的飛行都顛簸了許多。


    水花散去後,這艘茫茫大海上的孤島發出一聲痛苦的巨響,像是開了倍速一樣從船尾開始浸沒在水中,很快便完全被海麵吞沒。


    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從迴憶中迴過神,沈辰摘掉眼鏡,用手背揉了揉自己酸澀的眼睛。


    這麽長時間沒有休息過,神經還一直處於緊繃的狀態,即便是他也吃不消。


    安子皓和宋辜晚兩個人坐在一起,已經靠著腦袋睡著了。


    “你們都先迴去歇會吧。”


    陸瀝川啞著嗓子說道:“都沒怎麽合過眼,都迴去休息休息,不還得審訊他們嗎?”


    安子皓顯然是睡的不踏實,聽見陸瀝川的聲音後皺著眉睜開眼睛。


    低下頭看見宋辜晚也是一副不太安穩的睡容,小心翼翼的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她靠的舒服一點。


    沈辰頭也沒抬,聲音有些悶,“和刑隊說了,他先給別人做筆錄,等沒事了我再迴去。”


    陸瀝川第一次感覺到度秒如年這詞語的含義。總覺得過去了很久,但摁亮手機屏幕之後卻發現來五分鍾都還沒過去。


    他重複著熄屏、等待、亮屏的動作,直到手機徹底沒電。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手術中”的紅燈熄滅,一名醫生率先走了出來。


    “醫生!醫生!”


    陸瀝川瞪大眼睛,幾乎是撲了上去,踉蹌了一下之後才站穩,“醫生!我妹妹!她怎麽樣!”


    醫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個略帶疲憊但安慰的微笑來,“放心吧,她運氣好,子彈沒傷到骨頭,隻是有些失血過多,目前已經脫離危險了。”


    正說著,手術室大門推開,陸知阮臉色慘白的像金紙一樣,躺在床上被人推了出來。


    陸瀝川也無心聽醫生說什麽了,直接湊到病床邊上,心疼的看著陸知阮了無生氣的小臉。


    言寂歎了口氣,看著醫生笑了笑,“您還有什麽需要交代的和我說就行。”


    好在陸知阮平時身體素質不錯,麻藥勁過了就醒了;不過因為之前弦繃得太緊,醒了沒多久又沉沉的睡過去。


    幾天後……


    “喲,這麽巧啊沈教授。”


    安子皓吊兒郎當倚在牆上,對著沈辰瀟灑地擺了擺手,將皮笑肉不笑這句話演繹了個淋漓盡致。


    沈辰目不轉睛的盯著病房,連一個眼神似乎都不想分給他,淡淡地說:“我猜不巧,你在這等我很久了。”


    安子皓咂咂嘴,外套落在病房裏確實是他失策了。他打量著沈辰,不緊不慢的走近,抽出沈辰抱著的那一小捧花束隨後將裏麵的裝點的幾朵茉莉花挑出來。


    “冷知識,陸知阮茉莉花過敏。”


    他修長的手指撚著幾朵純白的小花,把玩了兩下又塞迴沈辰的口袋裏。


    沈辰若有所思的注視著安子皓的動作,絕對不是他的錯覺,麵前的這個人從性格、習慣以及說話的語氣和方式不太像是“安子皓”。


    很微妙的感覺,他不像沈辰過去這段日子裏認識的安子皓。


    非要具象化這種反差的話,那大概是一個喜歡梭哈到底的賭徒突然要和你講零和博弈的感覺。


    病房裏醫生正在給陸知阮檢查傷口,宋辜晚在一邊幫忙。


    “你們倆這麽熟,沒從陸知阮這打聽打聽你的事?”沈辰也不為難自己,慢悠悠的坐在病房門口的椅子上,饒有興趣的笑笑。


    安子皓聞言,還真思索起跟陸知阮打聽的可能性。不過很快就又被自己否定了,畢竟五年前的陸知阮還是個上高中的學生……


    眼瞧著安子皓幾番精彩的神色變化,沈辰垂下頭輕笑一聲。五年前陸知阮都還是個高中生,他安子皓怎麽就已經在參加任務了?


    都能想起來自己過去可能認識的人,卻沒意識到自己的年齡都有問題。


    還真是“燈下黑”。


    “給你個忠告。”沈辰不鹹不淡的說:“別太相信言晟。”


    “我憑什麽相信你?”


    安子皓幾乎是下意識的反問,畢竟言晟作為他在蘇醒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拿出來的證據也極有說服力。


    人嘛,總有那麽點奇奇怪怪的雛鳥情結,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最先聽到的消息。


    沈辰不著痕跡的笑了一下,在看向安子皓時又恢複成不苟言笑的模樣,“你要真的相信他,剛剛就不會沉默了。”


    “安子皓,你比我更清楚,他作為五年前那場變故裏唯一活下來的核心成員,知道的事情可比你我在這裏瞎猜的更多。”


    他頓了頓,繼而輕聲說:“你不去問他,就是你不信任他最好的證明。”


    話音剛落,醫生推開房門走了出來,宋辜晚也緊隨其後。


    瞧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似乎有些劍拔弩張,但又保持著詭異的平衡。宋辜晚不禁好奇,但在此刻詢問顯然不是什麽好主意。


    他們倆有秘密,在伊芙利特號上就初見苗頭。


    “我去和師兄打個招唿,要和我一起來嗎?”宋辜晚先向沈辰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唿,旋即勾了勾安子皓的小指。


    他恍如初醒一般迴神,隨後撐出一個略顯可憐的笑容。


    “你先去吧晚晚,我有事求求沈大教授。”


    安子皓說著,用另一隻手親昵的拍了拍宋辜晚的發頂,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麵上的笑容迅速冷卻。


    沈辰站起身,帶上那束被安子皓處理過的花,向病房邁出了第一步。


    他才不要先開口。


    沈辰不喜歡先手,四兩撥千斤的見招拆招才是他的首選。或許會失去先機,但這並不能影響最後的結局。


    因為安子皓是困獸,他可不是。


    就在沈辰即將摸上門把手的那一刻,安子皓終於開口:“我和你合作,可是會很虧的啊沈教授。”


    沈辰頓住腳步,明知故問的反問:“哦?”


    好在醫院的隔音夠好,陸知阮雖然看見了沈辰但並不能聽見他在說什麽。


    接收到疑問的視線的時候,沈辰漾起一個安撫的笑來,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想調查五年前的事情啊沈教授……”安子皓似歎息一般說道,“在船上的問題,你可是到現在都還沒有迴答我。”


    沈辰迴憶著安子皓在酒吧裏說的話,那會的昏暗的粉紅色燈光照不亮兩個人的眼睛。


    “畢竟五年前的你剛剛出國,一個相當微妙的時間點。”


    “然後你偏偏又要查一個死在五年前的女人,而這個女人恰好還是你的患者。”


    “沒點糾葛……我可不信。”


    思緒被身後一個小孩的哭聲拽迴來,沈辰扶了一下眼鏡,“你現在想調查她的話,不比我要方便嗎?”


    說完也不等安子皓反應,徑直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徒留安子皓還靠在牆上,在心裏暗罵了一聲沈辰這個狡詐的家夥。


    他又沒正麵迴答自己的問題,但又給自己指了條路。這場博弈看似是自己占盡優勢,可是主動權卻始終掌握在沈辰手裏。


    而剛剛說要去找言寂的宋辜晚,並沒有出現在言寂的辦公室裏。


    她走進廁所隔間裏,手指顫抖的從領子裏拽出來一條項鏈。


    那是一個橢圓形的吊墜盒,大概有一塊錢硬幣的大小,古銀色的雕花裝飾格外精致。


    宋辜晚打開暗扣,裏麵是一張她和宋夕諾幼年時的合照。兩個小女孩,姐姐對著鏡頭笑的陽光燦爛,妹妹有些怯怯的躲在姐姐身後,隻露出來一個小腦袋。


    而這個吊墜盒,是宋夕諾當年不知道從哪淘來的,告訴她那個攤主說這個是自己手工做的,這世界上隻有兩條。


    所以宋辜晚一條,宋夕諾一條。


    可在伊芙利特的甲板上,宋辜晚在給陸知阮應急包紮的時候,她看到了,本應該屬於宋夕諾的那一條項鏈。


    當時她沒辦法問,所以在今天確認陸知阮已經完全恢複精神了之後,宋辜晚帶著滿腹的疑問踏進了病房。


    可惜她並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陸知阮這個吊墜盒確實是一個姐姐送給她的,但是這個姐姐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但是她似乎並不認識宋夕諾,因為宋辜晚給她看了宋夕諾的照片。


    陸知阮看著照片,迴想半天之後搖了搖頭。宋辜晚不死心的,問陸知阮可不可以打開看看。


    如果是宋夕諾的吊墜盒,那裏麵應該是會有自己和她的照片的。


    可是讓宋辜晚意外的是,陸知阮的這個吊墜打不開。她按照自己那條項鏈的設計尋找暗扣,但卻一無所獲。


    “或許是巧合吧。”陸知阮看宋辜晚如此失魂落魄,有些笨拙的說著安慰的話。


    “有可能是那個攤主覺得這個項鏈賣的好,又做了幾條款式差不多的。但又不願意做這麽複雜的,就仿了個樣式吧。”


    宋辜晚握緊手中吊墜盒,眼前卻早已是模糊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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