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麵寒霜的韓葛生縱馬跨進茶室大門,瞅了瞅地上的屍首,眉頭皺了皺,隨後馬上舒展開來,微笑看著臉色蒼白的元蝶,很溫柔地說:


    “早就跟你說過,有什麽事情就叫人告訴我,你怎麽不聽呢?幸虧我收到線報,來的還算及時,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你呀你!”


    轉頭望著佇立在旁的青衫劍客公西潛,冷冷道:“今晚你送信倒是及時,可是膽小如鼠,如何能成大事?當初我是怎麽跟你交代的,你給我複述一遍。”


    公西潛嚇得一哆嗦,趕緊跪倒在地,顫聲道:“大人交代,不管是誰,膽敢欺負元蝶姑娘,殺無赦。”


    韓葛生陰惻惻道:“你是怎麽做的?為什麽不殺了他?”


    公西潛一怔,麵露難色道:“大人,那可是皇子,而且他身邊有高手護衛,我殺不掉。”


    韓葛生冷笑道:“皇子又怎麽樣?你就不敢殺了?高手?養落雁的武功確實比你強,但你是刺客,何必跟他明刀明槍對打呢?”


    公西潛嚇得冷汗淋漓。隨便交代幾句話,韓葛生撥轉馬頭就走。


    當他騎馬跨過茶室大門,在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時間地點,大門上沿橫木突然伸出一柄長劍,劍刃很薄,劍鋒銳利,上麵帶著綠光,多半是淬過毒。


    那柄劍就像是條毒蛇,一頭鑽進韓葛生的頭顱,勢如破竹貫穿頭顱,劍尖從胸口出來,頭頂破口處血如泉湧,韓葛生立時氣絕。


    那塊橫木長寬不過數尺,怎麽看都不像能藏人的地方,此時確實出現了一名刺客。


    人的頭骨硬如磐石,等閑的寶劍都不可能一劍貫穿,然而刺客的確一劍洞穿了韓葛生的頭顱。


    變故陡然發生,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估計韓葛生怎麽都算不到這結局。


    今晚突然接到公西潛的密報,說大皇子意欲對付元蝶,他對這個琴藝超凡的少女存在難以言喻的情愫,立刻帶著十幾個高手家將匆匆趕來。


    大皇子的身份高貴,派其他人抗衡不了。


    那些家將扈從最差的是氣勝初階,大部分是氣勝中階,還有幾位堪稱一代宗師的氣勝高階,這樣豪華的陣容除了皇宮,也就隻有金淳中拿得出來。


    為保萬無一失,他還調集了上百名江湖高手暗地跟隨。這種護衛陣容,相信沒人敢冒死行刺,尤其是在這座鐵桶般的永安城裏。


    行至半路,偶遇正在閑逛的金淳中,兩人雖是政敵,卻沒有私仇,況且都對元蝶的琴藝欣賞有加,便一同行來。


    到達茶室時,潛伏在暗處的護衛,立刻悄悄占據周邊潛藏危險的角落,消滅一切不確定隱患。他敢於走進菊香茶室的院子,的確有足夠自信。


    越有權的人越怕死,越怕死的人越容易死,特別是在他們自以為安全的地方。


    權傾朝野的尚書令韓葛生被人一劍刺死,那十幾個扈從和院裏的公西潛,幾乎同時飛掠過去,有人接住摔下馬背的韓葛生,有人持劍斬向那根橫木,將裏麵的刺客逼出來。


    一個滿臉青色的老者,大喝聲中出拳將橫木砸得粉碎,激蕩的木屑紛飛。


    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影在橫木破碎前鑽出來,一劍挑開公西潛刺向她咽喉的劍尖,可是這十幾個高手非同小可,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她挑開那一劍,護住了咽喉,顧前注定難以顧後,顧此注定失彼,還是被一個中年矮子結結實實踹在背上。


    這矮子貌不驚人,但內功之深厚、氣息之綿長,委實是絕頂高手的風範,一腳將她重重踹到地上。她身旁響起哢哢哢的聲音,像是骨頭和石板同時破碎,人剛落地,一口鮮血噴的老遠,立刻昏死過去。


    不遠處的張崇義頓感瞠目結舌,連唿刺激。這京城的確與其他地方不同,時時處處都有好戲上演,這不,一不小心就見證一起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戲。


    權傾朝野的尚書令韓葛生,就這樣死在他的麵前,被一劍刺死。


    刺客是個女子,很矮很小,大概十六七歲,瘦猴似的,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躲進那根狹窄的橫木裏。


    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麽進去的,又是怎麽將厚實的橫木挖空的。這種事情肯定非一個人可以完成,多半還有同謀,而同謀應該在菊香茶室裏。


    那些家將扈從見韓葛生已死,一個個如喪考妣,彷徨不知所措。公西潛一怒之下,就要將女刺客亂劍分屍。


    那中年矮子連忙製止他,喝道:“別殺,還指望從她嘴裏挖出幕後兇手。”


    藏在暗處的護衛像老鼠一樣從地洞裏蜂擁而出,將韓葛生屍體保護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金淳中更是被防患的首要目標。


    那中年矮子似乎是家將的首領,一頓發號施令,迅速派人去幾個地方報訊。


    一是迴尚書令府請大公子二公子過來,二是通知三省五部的主官全部過來,三是通知大內侍衛、禦林軍,特別是傳訊給城外的渭水大營,做好應對重大變故的準備。


    目前處境最尷尬的非金淳中大將軍莫屬,瓜田李下,他的嫌疑最大。


    二人本來就是政敵,這幾年來針鋒相對,在朝堂上鬧得沸沸揚揚,有一次金大將軍甚至揚言要將韓葛生這老匹夫扒皮抽筋,舉世皆知。


    誰是最大的嫌疑犯,小孩都知道,肯定是金大將軍。


    金淳中緩緩爬下馬背,隔著人牆眼神複雜地看著韓葛生的屍體,臉上全是苦笑。


    宰輔大人在大街上遇刺身亡,作為城衛軍的實控人,他應該第一時間調城衛軍到案發現場維持秩序,控製兇手,緝捕同黨。


    眼下死的是他的政敵,如果他下令調軍過來,多半會被認定老將軍要殺人滅口,銷毀罪證。


    如果不調城衛軍過來,局麵在一步步走向失控。


    剛才圍觀看戲的群眾本就不少,變故發生後,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到處奔走相告,導致看客越聚越多。


    幾條街巷已經堵得水泄不通,方圓幾裏內人潮洶湧,場麵接近失控。


    韓府明裏暗裏一百多名家將扈從,頂多隻能維持茶室附近五十步內無人靠近,更遠的地方他們鞭長莫及,總不能當街把圍觀的群眾都殺掉吧?盡管他們很想殺人。


    那些平日裏受過韓府欺辱的人趁亂發泄,紛紛扯開嗓子大喊大叫:“大奸臣,死得好,死得妙,死的呱呱叫。”


    “死一個奸臣,是國家的幸事。”


    汙言穢語層出不窮,氣得那些家將門口目眥欲裂。


    所有人都在聚焦韓葛生屍體,張崇義察覺到元蝶偷偷地從後門離開,便帶著秦無衣無聲無息地尾隨過去。


    菊香茶室的熱鬧告一段落,留在那裏隻能等著官兵過來驅逐清場。


    半個時辰後,韓府大公子韓雲山、二公子韓雲海帶領五百家將趕到。


    三省五部主官帶著各部衙門差役數千人趕到,禦林軍大統領賀株林、副統領唐鶴鳴帶領一千禦林軍趕到。


    城衛軍大都督戚北山率三千步卒最後趕到,他沒有接到頂頭上司金淳中大將軍的命令,隻是收到韓葛生遇刺的爆炸消息後,匆匆率軍趕到。


    大軍馬上驅散所有吃瓜群眾,刑部衙役果斷查封菊香茶室,將所有樂妓和客人羈押入獄。


    按製,此等要案,刺客應該移交給刑部衙門看管,但韓雲山執意將她帶迴府中親審。


    這位韓家大公子論職務隻是京兆尹,低於刑部尚書,可近年皇帝不管事,尚書令韓葛生權勢熏天,京兆尹韓雲山自然水漲船高,位同親王世子。


    此人確實頗有執政之能,甚至不在乃父之下,時常協助韓葛生處理政務,通透老辣。


    現各部尚書侍郎大半是韓葛生一手栽培提拔的門生故吏,形同韓家家臣,對韓雲山無不俯首帖耳。


    金淳中的處境已經足夠尷尬,最後到達的城衛軍大都督戚北山更是鬱悶。


    圍觀群眾早已被韓府家將、各部衙門差役、禦林軍驅散,清場是沒機會了。


    兇手已被擒獲,菊香茶室已被查封,該抓的人都被刑部一網打盡,緝兇也沒機會了。


    姍姍來遲的三千城衛軍,來看戲嗎?殺人滅口嗎?


    韓府派係的人都生出這個念頭,對城衛軍自然沒有好臉色,那五百家甚至刀劍出鞘,差點就跟城衛軍兵戎相見。


    金淳中情知這事說不清楚了,神情落寞地帶著來時一頭霧水、去時憤憤不平的城衛軍灰頭土臉的離開。


    迴到門第森嚴的韓府,急怒攻心的韓雲山匆匆收拾好韓葛生的遺體,吩咐下人去采購上等的楠木棺材,拋下嚎啕大哭的老幼婦孺,與弟弟韓雲海一起,將一身骨頭幾乎全碎的女刺客帶進陰森恐怖、刑具齊全的地下室。


    先脫光衣服,再用鐵鏈把可憐的女刺客綁在刑台上,燒紅鐵棍直接按在對方胸前,一股燒焦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昏睡許久的女刺客被鑽心的劇痛喚醒,她倒也幹脆,一言不發運功自斷心脈自盡。


    這位頗具城府的世家公子,刑訊逼供剛開始就結束了,暴跳如雷的兄弟二人,一怒之下操刀將容貌秀麗的女刺客剁成肉泥。


    以為線索斷絕、破案無望的韓雲山和韓雲海兩兄弟,一臉頹然地坐在血淋淋的肉堆旁,那個武功卓絕的中年矮子突然前來匯報:“元蝶逃了!”


    全城搜捕元蝶。


    離開菊香茶室,元蝶沿街往北,與人潮逆流而行。


    此時韓葛生遇刺的消息剛剛傳播開來,洶洶人潮一股腦兒湧向菊香茶室看熱鬧,一路上人聲鼎沸。


    張崇義從小在薊州大營接受過嚴格斥候訓練,盯梢跟蹤是基本功,跟蹤武功高手或許不容易,跟蹤一個看似不懂武功的元蝶,信手拈來。


    元蝶在滔滔人流中左拐右拐,時不時迴頭,似乎也在提防有人盯梢。


    她壓根不認識張崇義,張崇義又帶著秦無衣打掩護。走了幾條街道,斜斜插進了一條隱秘的巷弄。


    巷弄極窄,張崇義知道不能再光明正大地跟進去,抱著秦無衣縱上旁邊的房頂,縱身踏瓦而行。


    秦無衣雖然九歲,不知是營養不良,還是天生骨骼較輕,抱起來毫無重量,秦無衣則溫馴地摟著他的脖子,不言不語。


    順著巷子前行數百步,元蝶停在一座破爛陳舊的院落前,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後,輕輕敲門。


    這晚烏雲遮月,四周燈火昏暗,並不利於觀察環境。


    但張崇義內功大成,眼力遠超常人,躲在隔壁房頂居高臨下望過去,瞧見院子裏橫七豎八躺著一堆屍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穿著簡樸粗糙的麻布衣衫。


    屍體上似乎都佩戴著兵刃,但都沒有出鞘,似乎沒來得及反抗就被殺死。


    院外的元蝶看不到院裏的悲劇,還在輕輕敲門,她敲門很有規律。


    張崇義默默數了數,是先敲兩重一輕,再敲一重兩輕,接著再是兩重一輕,然後一重兩輕,常見的江湖暗語。


    張崇義心想:“敲個屁,人都死光了,有人給你開門才見鬼了。”


    院外是穿著素服的元蝶,院內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一陣寒風吹來,秦無衣忍不住打個寒噤。


    若非張崇義將她抱在懷裏,握著她涼涼的小手,將內息送進她體內,她完全扛不住這深秋的寒氣。


    元蝶敲門幾十次後,秀眉越蹙越深,眼中露出濃濃懼意,似乎也意識到危險,微微猶豫片刻,轉身就要離開。


    走了幾步忽然停下,抬頭看著並不算高的石牆,輕輕咬著嘴唇,警惕地左顧右盼。


    確信真的無人窺伺後,忽地挽起衣衫打個結,麵向一人多高的石牆雙腿一蹬,雙手攀到石牆上沿,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往上爬。


    原來年輕漂亮的古琴大師真的不懂武功,爬牆的姿勢一點兒也不美觀,張崇義恨不得立刻飛過去抱著她越過石牆。


    眼見她很吃力的往上爬,先將一隻腳挪上牆頭,再將半個身體挪上牆頭,整個人趴在上麵重重喘息,連張崇義都為她感到辛苦。


    此時她但凡有點江湖經驗,都會先觀察院裏的動靜,可她沒有,而是小心翼翼地順著石牆滑下去。


    嘶!衣服似乎被銳利的石頭給劃破。她輕輕叫了一聲,有些懊惱地提了提衣服。


    張崇義暗想這小妞半夜穿素服爬牆,要是被膽小的人撞見,鐵定以為是女鬼索命,好在院裏全是死人,倒也沒人可以被她嚇到。


    張崇義情知院裏必有殺手潛伏,順手從屋頂拾起一顆石子,以備不時之需。


    果不其然,元蝶緩了一口氣,悠悠抬頭一看,見到院裏滿地屍體,原本就蒼白的臉蛋更加慘白,眼中滿是驚恐,好不容易捂著嘴沒讓自己驚叫出來,轉身就想開門逃竄。


    她的身形剛動,地上躺著的一具屍體突然暴起發難,一刀迎著元蝶雪白纖細的脖子切過去。


    此刀如果順利落下,這個蜚聲海內外的小美人馬上身首異處,香消玉殞,世間從此再無《聲聲慢》。


    張崇義手裏的石子破空飛去,如雷電擊中那人的手腕。


    那人吃痛,長刀脫手,可他並未就此罷手,甚至不去理會是誰偷襲,左手抄起掉在半空的刀,再次劈向元蝶。


    這殺手,真是不懂的啥叫憐香惜玉,下輩子注定還要打光棍。


    張崇義沒料到這人竟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死士與普通的殺手不同,普通的殺手被人偷襲,估摸著還會看看是誰出手,死士往往是一根筋,任何情況下隻會不顧一切往前衝。


    千鈞一發之際,他順手抄起一塊青瓦,運起內息對準死士擲去,青瓦所到之處,卷的周邊氣浪翻湧。


    當刀刃堪堪觸及元蝶後腦,青瓦後發先至,以摧枯拉朽之勢切斷死士的脖子,腦袋如滾瓜落地,長刀被磅礴氣息連帶著振飛出去。


    在鬼門關逛了一圈的元蝶魂飛魄散,雙腿軟綿綿頹然倒地。


    片刻,她才如夢初醒,撫著胸脯大口喘氣,強提著一口氣站起來,四處巡視,細聲細氣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不知大俠可否現身一見,容小女子當麵道謝?”


    張崇義認定這女子身份詭秘,本來不想與她相見,隻想挖出她的秘密,看看她究竟是誰,為何要刺殺韓葛生。


    這事說起來自然與他毫無瓜葛,但既然撞破機關,總要查個水落石出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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