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無聲對峙許久,最後還是李攸率先服軟。


    她舉起雙手後退半步,表情無奈:“別緊張,我沒有旁的意思。”


    “前些時候你讓我和南寄歡去西域調查毒蠱師阿陀,我在那裏發現了些有趣的事情。”


    不等沈倦開口,李攸自顧自地解釋:“應長策下給鍾熠的蠱蟲確實源自西域。”


    “但那些蠱蟲並非出自大統領塔依汗之手。”


    “是他治下的某位部落首領做的好事。”


    “塔依汗一直忙著整頓西域各部族勢力,他們那邊比目前的鬼界還亂。”


    “其實說到底,還是因為某些部落首領不想輕易歸順魔界。”


    說著,李攸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隻染血的甲蟲紋鐵製圖騰,用帕子包著遞給了沈倦。


    “你安心,那個給應長策提供蠱蟲的部落已經被塔依汗滅掉了。”


    “煉製那三隻師阿陀的蠱師也被押迴了魔宮,隻等著你處置。”


    沈倦嗯了聲,抬手接過那隻圖騰隨意看了眼,自鼻間發出聲不屑的嗤笑。


    李攸閑閑地往身後的機關弩上一靠,聲線清冷:“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會來鬼界?”


    沈倦淡淡道:“你想說了自然會說。”


    他與李攸還有陳玄商在初入宗門時不打不相識,後來就成了關係深厚的好友。


    多年的相處下來,他們深知彼此的性格習慣。


    就跟李攸知道沈倦不喜歡別人猜他的心思一樣。


    沈倦同樣明白,李攸不喜歡別人追問她做某件事的理由。


    所以日常相處時,他們總會避開談論相關話題。


    李攸極輕地扯了下唇角,沒賣關子,直接道:“我知道你要率軍進攻廊鉤城,所以提前過來這裏等著你,順帶看戲。”


    畢竟痛打落水狗的戲碼確實少見。


    李攸接著道:“這麽急著找你是因為我在調查蠱蟲的時候偶然聽到了個有趣的傳說。”


    “是關於不盡樹和異紋的。”


    異紋就是世界壁壘上的裂隙,這是修真界的統一說法。


    “你也知道,鍾熠是鑰匙。”


    “而鑰匙其實就是不盡樹的種子。”


    “造物主創造了我們以後,粗心地把鑰匙丟在了界域裏。”


    “直到古神黎惑在機緣巧合下得到了鑰匙,以及與鑰匙放在一起的,可以更改命格的勘天鑒。”


    “黎惑的那個時代其實已經出現過異紋了,你知道那時的人是怎麽解決的嗎?”


    沒等沈倦出聲,李攸接著道:“黎惑把鑰匙埋在了界域裏。”


    “他用自己的精血日夜澆灌,直到鑰匙發芽,生出不盡樹。”


    “這之後不盡樹越長越大,其上散發的靈息一點點修補好了大陸上的異紋。”


    李攸觀察著沈倦的神情,見他神色如常,心中便已清楚——沈倦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這件事了。


    她眸光一滯,表情沉重地搭上沈倦的肩膀:“大白,你和他……”


    沈倦垂下眼,問她:“你從哪裏知道的這些?”


    李攸托著下巴迴想:“我在西域各部落間探尋情況時不小心掉進了某處古國的遺址,遺址的壁畫上有記載。”


    她讓沈倦安心:“放心,隻有我一個人掉進去了,南寄歡他們都不知道。”


    “而且我出來的時候順手把畫有壁畫那麵牆拆了,就放在我的須彌戒裏,你要看?”


    沈倦搖頭:“不盡樹的事情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李攸眉心輕攏,最終還是答應了。


    她又問起問道大會的事來:“你這次真的不去?”


    “你和鍾熠在宗門外‘曆練’了有一段時間了。”


    “三個月前的年終弟子考核你都請假沒去。”


    “要是這次還不迴去,宗門裏那幾位估計會起疑心。”


    沈倦無所謂道:“要起疑心的話早就起了,現在宗正盟裏還有一堆爛攤子沒收拾,他們顧不上我。”


    李攸看勸不住便放棄了,臨走前她提醒道:“你可得保護好鍾長老。”


    “關於不盡樹的記載並不少,要是他的身份被宗正盟的那群老家夥們發現,那可就遭了。”


    沈倦沒有接話。


    看他冷著臉不說話,李攸唿出口胸腹中的鬱氣,隨手掐了個縮地千裏的法印,眨眼間的功夫便從這裏離開。


    李攸走後,沈倦抬手撤掉了隔音陣法,在心裏算著時辰下令撤軍。


    兩日後,前線的捷報傳至晏京,魔族百姓激動之餘,心中又不禁感到些許困惑。


    他們原以為魔皇會率領軍隊乘勝追擊,畢竟廊鉤城是突破鬼界防線的重要關卡。


    在廊鉤城之後一路向北,越過十七城便是鬼王所在的虺蛇淵。


    但魔皇的軍隊隻攻到廊鉤城以南的地方便駐軍不動了。


    百姓們困惑不已,卻無人敢質疑魔皇的決策。


    鍾意晚聽著玖柒匯報前方軍情,偶爾會在鬼界地圖上圈畫兩下。


    圈到廊鉤城時筆勢一頓。


    按鍾意晚的思路來講,他會選擇走險路,向西北方向行軍三十裏,直逼晉戌城,進而向北突破十一城。


    如此便能攻入虺蛇淵,取玉羅刹的項上人頭。


    但沈倦卻沒有這麽做。


    鍾意晚用筆杆輕輕杵了下側臉。


    沈倦一向講究斬草除根。


    什麽時候這麽仁慈了?


    竟然還會給殘存的鬼界各部預留喘息的時間。


    如此行徑太不像他的行事風格。


    鍾意晚不解地叼著筆。


    玖柒匯報完畢,話音一轉,說起了問道大會的事情:“十七天後便是問道大會,君上讓我問問您,您是否想要參加?”


    問道大會之後要公開審理大妖驚瀾。


    驚瀾肯定是要保的。


    但……沈倦說過,他另有安排,應當不需要鍾意晚再操心。


    玖柒看出了他的猶豫,道:“世界壁壘上的裂隙正在增多,四界中尤以修真界的情況最為嚴重。”


    “宗正盟準備在問道大會上公布此事,向外界尋求幫助。”


    “總而言之,此次問道大會不會如往屆那般平靜。”


    “不過……若您想去也無妨,君上吩咐過,要我等保護好您的安全,必要時他也會來。”


    “況且靈山秘境中機緣頗多,長老與弟子都可進入其中探尋機緣。”


    “或許您會在那裏找到減緩修為增長的機遇。”


    鍾意晚思索再三,點頭應了好:“我會去的,勞煩玖姑娘替我跟沈倦說下。”


    玖柒躬身道了聲是。


    待她從殿中退出之後,鍾意晚收好地圖,轉而取了記錄魔界大事的密卷來看。


    此後的日子過得極快。


    距離問道大會正式開始還剩七天的時候,鍾意晚從永夜宮出發,一路低調行事。


    在龍驍衛的暗中保護下,他總算平安無事地抵達了魔界與修真界的交界處。


    來的路上他已經給宗門發去了訊息。


    得知他要參加此次問道大會,紀雲京當即領了帶隊長老的任務。


    說是為了在進入靈山秘境以後更好地護好他。


    從七峰長老的態度來看,他們似乎並沒有對沈倦的身份產生懷疑。


    得知沈倦不會參加問道大會,紀雲京隻是平淡地跟鍾意晚說自己知道了,隨後便關切地問起了鍾意晚在外曆練的各種情況。


    想起數月前發生在涿陽秘境裏的事故,鍾意晚試探性地問了紀雲京對此的看法。


    奈何紀雲京比沈倦的嘴風還嚴,根本問不出什麽。


    鍾意晚隻好將黎惑和涿陽秘境的事情暫且擱置,把關注點先行放在即將麵臨的問道大會上。


    紀雲京說過,問道大會將在降仙道舉行。


    屆時天下修士都會聚集於此,在會上論道鬥法。


    同道誌士還可以借此機會聚在一起交流修煉心得,結識更多能人異士。


    問道大會即將結束的時候,宗正盟會打開靈山秘境。


    到那時,無論是宗門長老,還是普通弟子,都會進入其中尋求機緣。


    鍾意晚已經跟沈倦商量好了,問道大會結束以後他們就過去巫族。


    去見一見鍾弈。


    在鍾意晚的設想中一切都很順利。


    可真到了落實的時候就變得困難重重。


    好比現在。


    出發前去降仙道以前,龍驍衛們便為鍾意晚規劃好了最合適的路線。


    可十五天以來,他們的經曆著實倒黴到了極點。


    原本平整的官道被山洪衝毀,所幸他們全員無事。


    此後改為乘飛舟而行,可又遇到了散修打劫。


    把人按在地上揍了一頓以後還沒走多遠,又碰上了大乘期修士渡劫。


    領頭的龍驍衛首領琢玉是渡劫期修為,勉強護住了他們,但他卻被雷劫所傷,險些廢去一條胳膊。


    接下來幾天更加倒黴。


    又是遇到隱世鬼修大佬開的黑店,又是被卷入修士奪寶的。


    原本他們想著一了百了地使用縮地千裏,直接傳送去降仙道。


    可即便是計算好了距離,他們每次不是掉進河裏,就是傳送到了兇獸老巢。


    基本上沒有一天不出事的。


    看著原本高冷不近人情的龍驍衛們逐漸變成苦瓜臉,鍾意晚默默地選擇了離開大隊伍,孤身前往降仙道。


    起初龍驍衛的首領琢玉還不同意。


    畢竟沈倦跟他們下了死命令,護不好人的話他們就提頭來見。


    可鍾意晚一意孤行地與他們分開後,他們愕然地發現衰事全沒了。


    有龍驍衛不信邪,比如一直保護在鍾意晚身邊的廿十四,他屁顛顛地跑去了鍾意晚身邊。


    人是豎著走的,迴來的時候是躺在牛車上被人拉迴來的。


    據說是吃了鍾意晚做的飯,結果被毒暈了。


    先後經曆如此種種。


    琢玉從一開始的不可置信,變成了現在的滿眼麻木。


    把廿十四從鬼門關裏救迴來以後,他便帶著同伴們藏在暗中保護鍾意晚的人身安全。


    因著在路上耽擱了十五天,即便提前出發,鍾意晚還是在問道大會開始後第八天才抵達降仙道。


    他來的時候問道大會幾乎都要結束了,隻剩個靈山秘境還沒開啟。


    老媽子紀雲京心疼地幫他摘掉頭頂的樹葉,拉著他的手好一番關切。


    據紀雲京說,宗門原本也派了長老過去接應鍾意晚。


    可那位長老在半路上突然被天雷擊中,現在還躺在天璣峰的妙醫坊裏人事不省。


    之後太一宗又先後派了兩位長老過去。


    可他們不是莫名其妙地卷入高階幻陣,就是被幾百年難得一見的兇獸當成獵物叼迴了窩。


    好歹宗門及時派了人去救援,那些長老們好歹撿迴了一條命。


    派出去接應鍾意晚的長老接連出事,其餘人也都不敢自告奮勇地去接人了。


    紀雲京和薑南倒是想過去接他。


    可他們兩個剛從燕逐塵那裏領了接鍾意晚的任務,還未走出宗門,便雙雙在宗主大殿前平地摔跤。


    此後又經曆了打坐時經脈逆行,練劍時劍意反彈……


    反正自那以後,宗門裏再沒人敢提鍾意晚了。


    聽著紀雲京哭笑不得地講述這些,鍾意晚沉默地捂住了臉。


    似乎從他能夠修煉開始。


    他身邊的人都會倒黴。


    除了沈倦。


    為了不影響到其他人,分配落腳的小院時,鍾意晚果斷選了個最偏僻最荒涼的山頭。


    一般而言,前來降仙道參加問道大會的們長老全都在城中最繁華的邀月閣落腳。


    但鍾意晚卻去了排名最末流的宗門都不願選的城郊小破屋。


    破屋附近全是雜草。


    房子周圍的土牆全都倒了,圍了主屋一圈,堆起的土堆和墳包沒什麽兩樣。


    偏偏正門還滑稽地立在那裏。


    鍾意晚抱緊了懷裏的小包袱,獨自一人在風中淩亂。


    在係統放肆的嘲笑聲中,他滿頭黑線地推開門。


    下一秒,原本堅強立著的門直挺挺地向後倒下,原地裂為了四瓣兒。


    院門,卒。


    鍾意晚長舒口氣,小心翼翼地跨進院內,生怕一不小心就把這個破屋弄得更破。


    踩著吱呀作響的木頭台階進入破屋以後,鍾意晚這才發現屋頂還透光。


    係統笑得更大聲了。


    說他下雨了可以享受人性化洗浴服務。


    天晴了還能足不出戶享受日光浴。


    好在鍾意晚還算樂觀。


    他覺得破屋雖破,稍微打掃一下也能住人。


    何況還有龍驍衛們幫他修繕屋子。


    如今是在高修為修士集結的問道大會,龍驍衛們不好再頻繁現身。


    幫鍾意晚修繕過破屋後他們便又隱去了暗處。


    忙完瑣事以後已經過去了兩天,正巧趕上靈山秘境開啟。


    此次問道大會的主場地設置在降仙道的主城湖州城。


    鍾意晚趕的巧,安定下來以後就能直接進入靈山秘境尋找機緣。


    今日午時秘境開啟,鍾意晚在辰時就已經到了靈山秘境的入口處。


    即便隔了大老遠,紀雲京還是一眼就鎖定了他,此時正招手讓他過去。


    鍾意晚剛有動作,就看到太一宗弟子個個驚恐地睜大了眼,集體向旁邊退了一步。


    鍾意晚一頓,默默收迴了伸出去的腳,心虛地刮了下鼻尖。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別人跟在自己身邊就會倒黴。


    隨著修為增長的速度加快,這種黴運加成對鍾意晚身邊人的影響也愈發明顯了。


    目前唯一一個不受他影響的人隻有沈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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