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禁地。


    林木蒼翠奇花馥鬱,風種隨風飄搖,晃悠悠地好不自在。


    陽光自林隙間傾灑而出,貼上冒著水汽的熱泉,在其上留下躍動的金色波瀾。


    南漸微收拾起眉間的乏累,晨時的風仍帶著些晚間的寒意,擦著她的鬢發而過。


    她攏緊肩上披著的外衫,以手握拳抵在唇邊掩唇輕咳幾聲。


    再開口時聲音染上些許低沉的啞意:“意晚,你還在嗎?”


    許久未有人迴答。


    南漸微並不覺得意外。


    她的唇角泛起無可奈何的苦笑。


    可她實在不甘心就此離去。


    抓著外衫的手用力到指尖失去血色。


    南漸微重重地咳嗽出聲,臉上的疲倦感更甚,她一步一步,極為緩慢地挪近密林中心處的圓形祭台。


    半年前,祭台的中心處還放著顆被藤蔓纏繞起來的“紅寶石”。


    可現在,原本的寶石已經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棵直徑約莫一尺的不知名大樹。


    這棵樹生的古怪。


    樹冠散生分枝極多,葉片寬厚,呈現靛藍色,葉莖細長,泛著微微的紫。


    銀白色的樹皮表麵光滑,瞧著很不真實,湊近了還能聞到一種淡淡的奇香。


    總而言之,整棵樹都夢幻極了,像是某種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虛擬造物一樣。


    風過葉搖,靛藍色的寬大葉片好似在人間招搖地織了場虛妄的夢。


    南漸微背靠在樹幹上,仰頭望向頭頂的幻夢。


    淺色雙唇翕動,無聲地說了句什麽。


    又是一陣冷風拂麵,南漸微禁受不住,整個人像是蝦子一樣蜷了起來。


    劇烈的咳嗽令她的聲音越發嘶啞,視線也一點點迷蒙失焦。


    身體傳來的不適感令她眉間的倦色愈發顯重,她撐在樹幹上,任由身體向下滑落。


    瞧見風種子們在她來了之後就藏了起來,南漸微淒然地牽動唇角:“竟是連最後一麵也不肯見我嗎……”


    話剛說完,南漸微就被人用什麽東西給砸了一下,但她卻沒有被人襲擊了的惱怒,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倏地亮起。


    “南長老,您大清早的就說這種喪氣話,似乎不太合適?”


    南漸微循著聲音的源頭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被風種子環著的白衣青年。


    鍾弈曲起一隻手墊在腦後,另一隻手正上下拋著個鬆實,他似乎是剛睡醒,眼尾處還餘著些未消的倦意。


    見南漸微朝自己看過來,鍾弈揮了揮手,朗聲道:“長老找我所為何事?”


    南漸微張了張口,下意識地向他靠近一步。


    沒見到人時,她在腦中設想過很多種不同的開場白。


    可真見到了人以後,她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了一樣,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半點。


    鍾弈看出了她的局促,他朝南漸微輕鬆地笑了下,接著便從枝頭一躍而下。


    不同於南漸微的窘態,鍾弈神情自然:“禁地中無歲月,我也無從得知外界都發生了什麽。”


    “長老可是遇上了什麽難處?”講到這裏,鍾弈一頓,無奈地聳聳肩:“可惜礙於現狀,我沒辦法為長老提供實質性的幫助。”


    也許是方才咳嗽久了,南漸微的雙眸濕紅,她勉強地闔眸一笑:“沒有難處,隻是我想來看看你而已。”


    “好久不見,小晚。”


    鍾弈垂了眼,溫聲道:“好久不見,阿南。”


    再次聽到昔日同伴稱唿她的諢名,南漸微眸光稍亮。


    她清咳一聲,執帕拭去眼角濕意,勉強笑道:“自我煉製出白鳴仙開始,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


    “眼下我已沒有多少時日好活了。”


    “我便想著……臨走前去拜訪一下舊時故人,就當是了卻遺憾了。”


    鍾弈表情不變,青墨似的眸子裏倒著麵前那位半老徐娘的身影。


    南漸微感慨道:“當真是……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1”


    她舒了口氣,歎道:“以你劍心化成的不盡樹足夠庇佑巫族千萬世,你已經做的夠多了。”


    “我隻希望你能盡早進入輪迴。”


    “這是我臨走前最後在乎的一件事。”


    她忽地抬頭,麵容懇切地望向身影單薄的青年:“小晚,你在人世停留的時間太久了。”


    “再待下去的話,你遲早會有心力耗盡、魂飛魄散的一天!”


    “求你,就當是為了完成我的遺願,去入輪迴吧,別再折磨自己了。”


    “執念不消,如何能入輪迴?”鍾弈淺笑著搖搖頭。


    “可你的執念全在鍾熠!”南漸微幾乎是吼著喊出了這句話。


    “他還有很多個十年,可是你呢?”南漸微眼眶嫣紅,身體脫力般往後退去,笑容慘然蒼白:“你們怎麽變成了這樣……”


    “修逍遙道的應北辰淪陷於爭鬥權勢,弑父殺兄。”


    “修君子道的簡方南做盡小人之事,盜取了阿蕪的命格,成了鬼王玉羅刹。”


    “修蒼生道的應君則受盡眾生妄言,死於平民之手。”


    “小晚,”南漸微仰頭靠在樹幹上,強撐著不讓眼淚流下:“你分明修的是滅情絕念的無情道。”


    “比任何修士都要忌諱沾染因果。”


    “可偏偏是你……”


    “你背負的因果已經夠多了,這樣下去……你如何能有來世?”


    因果深重之人難入輪迴。


    就算僥幸投胎轉世,下一世也必定會災厄纏身,不得善終。


    聽她說完,鍾弈不甚在意地眨了下眼,跟個沒事人似的剝著鬆子吃,還不忘分給南漸微一把鬆實。


    後者咬著下唇撇過頭去,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他的樣子。


    鍾弈笑了笑,撩起衣袍坐在了樹根上,嘴裏嚼吧嚼吧鬆子,含糊不清地說:“可能是我老爹的基因不太好。”


    看南漸微疑惑地投來視線,鍾弈“啊”了聲,摸了摸鼻尖:“我的意思是,我老爹不是什麽普遍意義上的好人。”


    “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全然的好人。”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並沒有你們想的那般完美無私。”


    “鴻元大陸也好,我原先所在的那個世界也罷。”


    “這兩個世界像兩場大型幻陣一樣。”


    “輪迴和飛升隻是‘造物主’編造給我們的虛妄美夢。”


    “其他人暫且不論,我隻希望我的乖寶能夠跳出棋局,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而不是成為‘造物主’的養分,成為有心人手中的棋子。”


    目前種種都是弈局中的既定步驟,而這場與“造物主”間的弈局早在黎惑那個時代就已開始了。


    自從知道他們兄弟二人與古雍國武神黎惑的淵源以後,鍾弈就明白自己注定要以身入局。


    他們是造物主投落在三千世界中的“陣眼”。


    也是造物主打開世界壁壘的鑰匙。


    但這兩把鑰匙卻在黎惑的教化下生出了自我意識。


    追根究底的話,現世與鴻元大陸的四界本是彼此相連的兄弟世界。


    如同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


    黎惑是武神,更是智慧超群的智者。


    他曾在無意中跌入世界壁壘,獲得了造物主留下的“勘天鑒”,並且得到了打開世界壁壘的鑰匙——一黑一白兩隻石頭。


    迴到宮殿以後,黎惑命人將石頭雕成了獅子的模樣,放在他每日接見重臣的大殿門口。


    石獅子承受帝王恩澤,逐漸生出靈智。


    後來黎惑白日飛升,欲點化兩隻小獅子隨他一同升入仙界,繼而進行下一步教化。


    奈何造化弄人,十二位附庸被嫉妒蒙蔽雙眼,一路殺到了黎惑麵前。


    黎惑死前拚著最後一口氣,將已經生出自我意識的兩隻小獅子送去了兄弟世界的輪迴。


    隻是誰也沒想到,現世會有一群瘋子想著尋找“造物主”。


    更沒人想到,兩隻作為鑰匙而存在的小獅子會被選中,先後成為穿越異世界的宿主。


    所謂的原著就跟副本登錄現實一樣,是被造物主投放到現世中的“劇情梗概”。


    鍾弈早就發現了,造物主們閑得沒逼事兒幹,總是喜歡對現世和鴻元大陸這兩個兄弟世界進行有意幹擾。


    像“劇情梗概”這種隻是最低級的樂子。


    更高級一點的,例如思想上的謬誤引導,就又是另一番故事了。


    對於原著這樣的“劇情梗概”,大多隻是一時興起之作。


    造物主們創造出兩個兄弟世界中的萬事萬物。


    可他們又不滿足於自己創造出的事物隻能過著他們那般枯燥乏味的生活。


    於是就有了讓人物們產生衝突糾葛的“劇情”。


    《破天》的男主是沈倦,因為它講的是沈倦的故事。


    可若是換成《伐木工與兩頭熊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霸道蚊子愛上我:七天七夜榨幹我的血》……


    主角是誰就不一定了。


    知道這些的時候鍾弈也懷疑過人生,可一想到自家那個單純可欺的弟弟,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麵對亂七八糟的生活。


    他利用主係統對他的感情,將其拉下了水。


    不過鍾弈知道,主係統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


    盡管出於程序設定,係統會絕對地忠於宿主。


    可主係統被穿書局的那群瘋子們所掌控,隨時都可能變成一串沒有自我意識的冰冷數據。


    所以就需要鍾弈再找一條解題思路。


    沈倦是另一條出路,一條可以直接滅掉出題人的出路。


    他足夠聰明,也很有手段。


    更重要的是,沈倦絕對不會放任自己的命運掌握在造物主手裏。


    還有,盡管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但沈倦跟自家弟弟搞上了……


    就算知道鍾熠是造物主留在世界壁壘中的鑰匙,沈倦也肯定不會傷他半分。


    見他望著一個方向出神,南漸微歎道:“你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是渡劫後期的修為,無情道隻差最後一步便可大成,之後飛升成神。”


    “當時沒有被你斬斷的那根情絲屬於鍾熠,對嗎?”


    鍾弈一悚:“別這樣說,搞得我跟二寶有什麽不正當關係一樣。”


    “何況無情道的教義是要達到無身無我的大境界,度盡蒼生諸苦。”


    南漸微恨鐵不成鋼道:“我的意思是你被那根情絲絆住了腳,你弟弟成了你飛升之路的絆腳石。”


    鍾弈扯了扯嘴角,樂道:“什麽絆腳石不絆腳石的?那是我親弟弟,不是沒人管的小石頭。而且我都沒有仙骨,談何飛升?”


    “我活的那三十多年裏,前二十九年都隻能為了蒼生大義而活。”


    “現在我死都死了,你就讓讓我唄。”


    南漸微神色怔忡,眼眶再次染上紅意。


    鍾弈沒有仙骨,丹田和靈根都是人造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十六歲那年一劍驚鴻,於災疫中悟出逢春劍意,救千萬人於水火。


    之後又舍命引著故人之子入了道途,哪怕死了,都還在用自己的劍心護佑巫族百姓。


    鍾弈就像沒意識到現場氣氛沉悶似的,笑道:“南長老,拜托你個事兒唄~”


    南漸微用帕子抹了下眼角,道:“你盡管說就是。”


    鍾弈枕在手背上,緩聲道:“我想見一次我家二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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