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氣氛,故裏彌漫著濃濃的人情味。


    整片默林除了故裏的人之外,快被附近城鎮的居民給淹沒,孟少陵也身在其中,感受著熱鬧歡騰的年味。


    這樣的慶祝酒席一直持續到了子夜,還是很熱烈。


    他有些累了,於是退到一旁,倚著梅樹靜靜地望著人群。


    “太阿。”細細軟軟的聲音揚起,冉纓從不遠處朝他招招手。


    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人群,跑來找他。


    “怎麽了?”孟少陵凝望著她,伸手取處沾染在她肩上的花瓣,眼底多了一份看著其它人所不會有的柔情。


    她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見到她小跑步朝自己奔來時,他的心跳得有多快,多麽震蕩不已。


    他還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愛上其它女人了。


    但是胸口那股騷動,是那麽熟悉,令他無法忽視。


    “這個給你。”冉纓遞給他一隻長形的精巧木盒,那是她早說過要給他的禮物。


    “這是什麽?”掂掂手中輕巧的小木盒,孟少陵發現她似乎很喜歡用木盒裝東西給別人。


    或者該說,她是個慷慨的人,不在乎費盡心思為人準備禮物,隻為了看別人的笑臉。


    “打開來看看。”她催促著。


    孟少陵觀察著木盒外觀,發現不能用普通的方式打開,於是他沒轍地望向她。


    “用推的。”白皙纖指不避諱地覆上他捧著木盒的手,推開木盒的蓋子。


    孟少陵猛地一頓。


    垂下眼眸,如炬的目光掃過近在咫尺的婉約側臉,長長的羽睫,水潤欲滴的唇兒,優美的頸線,吹彈可破的肌膚。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這麽靠近,卻在他意識到自己宛如冒出嫩芽的感情之後,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才能克製自己將她擁進懷中。


    想靠近,卻又保持著距離。


    “……如何?”


    他驀地迴神,隻來得及聽見她說的最後兩個字。


    “嗯。”為了掩飾自己的失神,他隨口應了聲,不敢繼續盯著她,垂下眼重新望向木盒。


    看清木盒裏裝的是什麽後,他終於了解木盒的形狀如此特殊的原因。


    那是一雙筷子。


    飄散著淡淡的竹香,還有……她的味道。


    “握握看順不順手。”小臉揚起興奮,冉纓頻頻催促他。


    他拿起那雙刻著精致雕紋的筷子——異常順手,就好像是有人了解他手的尺寸和握筷子的方式,特別做出來的。


    “這是你做的?”他口裏這麽問,但心裏卻再肯定不過。


    他仿佛能看見她專注地製作這雙筷子的模樣。


    太阿有想要什麽東西嗎?


    因為她這麽問過,隻是他聽了就忘,根本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她根本不可能輕易放棄的,是不?


    “你的手比較長,膳房裏沒有一雙適合你的筷子對吧!”她輕快地帶過所費的心力。


    這雙筷子從找材料開始就由她親自動手,上頭精致的雕紋所費的工,和蘊含在這雙筷子裏,希望使用者能順手的奉獻心意,都是出自她之手,一刀一刀刻進去的。


    說穿了,那裏頭有她對他的愛,她選擇了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就不知道他能否了解。


    孟少陵覷了她一眼,深深地一眼。


    難怪昨天白日打掃時不見她的蹤影,等到迴來時卻是灰頭土臉的狼狽樣,他要她去泡個澡,她卻笑得神秘兮兮地說不用,然後就窩到房裏,一直到中午才出房用膳。


    “你怎麽知道我手的尺寸?”


    “我每天都看得到你啊!”她迴答得理所當然。


    她到底心細如發到何種程度?


    “歡迎你來到故裏。”她用這個日常用品告訴他,他在這裏有立足之地,被完全的接納。


    她的話雖然跟穀越和碧茵稍早說的話意思相同,但因為說的人是她,那些言語字句幻化成一陣狂風,吹開了眼前的灰蒙。


    瞬間,他仿佛看見了亮光,看見了色彩。


    ……卻僅是瞬間。


    “太阿。”濕潤的媚眸眨了眨,重新對上他,冉纓輕喚道。


    她嬌軟的嗓音喚迴了他的理智。


    冷靜比北風還要迅速的刮過他眼底,停駐其中,不再散去。


    冉纓愣了愣,不懂他上一刻明明還笑得溫柔,下一刻眼神卻冷得足以凍僵她。


    “……你不舒服?”她小小聲問。


    她冷冽的眼色,她從未在任何人身上見過,卻在他身上了解到。


    “太阿……”她伸出柔荑正在碰觸他,卻被孟少陵給揮開。


    他在拒絕她。


    用更堅固的牢籠和更複雜的鎖,重新禁錮了自己的心,把她拒於千裏之外。


    “謝謝。”他匆促地別開眼,不去看她臉上明顯的失望,轉身離開默林,將歡樂摒除於自身之外。


    他步伐出奇的快,打定主意不讓她追上。


    那夜的默林,顏色紅得驚人,冉纓笑容的暖意流進他碎裂了一小塊缺口的心防,彌補了那破洞,卻讓心湖劇烈震蕩得令他忍不住哽咽。


    可是,他無法對她敞開胸懷。


    一旦放開去愛,懷抱著愛人的夢想,就會受傷,好不容易堵起的缺口會越來越大,他無法承受。


    所以他早已決定把愛人的情感封印起來。


    甘願放棄愛人的權利。


    他心底的黑洞,深不見底。


    當他揮開她手的時候,她便清楚明白,那不是她能過問的。


    更重要的是——他不要她過問。


    “阿纓小姐要寄信嗎?”難得見她乖乖端坐在案前沉思,碧茵忍不住問。


    “嗯……有些事想問問尚書大人……”冉纓舉著筆,起了開頭的問候詞,然後就再也下不了笑。


    她還記得那時尚書大人對孟少陵提及的那件事,事後她才從森叔口中得知“豔府水家”的大當家閨名就是胭脂。


    她小心翼翼的在心中揣測、串起了一切可能性。


    可那些都是很表麵的事情,所以她才想寫封信問問尚書大人知不知道其中的內幕。


    冉纓煩惱地咬著筆杆,思緒在過往的記憶徜徉著。


    那夜他緊緊地抱著她時,她還以為他願意向自己傾吐,以為自己終於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卻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根本不願意上她走進他的心裏。


    不,他拒絕所有人。


    他想要獨自攬著那股深沉的“黑暗”不放,墜入其中,拒絕所有人的接近。


    一想到這裏,她的心也跟著一陣緊縮。


    她好想知道到底是什麽困擾、糾纏著他,甚至不惜想私下寫信向尚書大人打聽他的隱私。


    即使知道那樣不對,她卻越來越難保持冷靜地等下去。


    如果他永遠不打算向人傾訴呢?如果他明天就消失不見呢?


    當他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遙遠,她終於害怕起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穀越大聲叫嚷著,跌跌撞撞跑進來。


    “嗯……什麽事?”她正為了該不該寫信,以及寫了要不要寄出去而感到煩躁,於是迴答的漫不經心。


    “阿纓小姐!”穀越停在案前,雙手重重拍上案麵,放大的笑臉在她麵前,刺眼而明亮。


    簡直像是要對照她此刻烏雲密布的心情。


    “嗯?”不著痕跡地歎了聲,她有氣無力的迴應。


    “阿纓小姐,千姨迴來了!”穀越沒將她的反常看在眼裏,大聲宣布。


    咻!


    話聲方落,案後的人影驟失。


    “呃……剛剛刮出去的那陣風是?”穀越揉揉自己的眼睛,不確定的問。


    “是阿纓小姐。”從頭到尾在一旁看得很清楚的碧茵就冷靜多了。


    “咦?”穀越登時錯愕不已。


    阿纓小姐何時會用這種速度奔跑了?


    千姨迴來了!


    噠噠噠——飛快的步子衝過迴廊。


    千姨居然迴來了!


    噠噠噠——纖細的淺藍身影穿過天井。


    千姨居然在這個時候迴來了!


    噠噠噠——冉纓雙手提著裙擺,以未曾有過的狂奔姿態,一路衝到故裏的大門口。


    “千姨!”


    “哎呀!阿纓小姐,你這麽急著出來迎接我嗎?”正忙著卸下行李的千姨一見到冉纓直朝她衝來,立刻笑開了臉。


    “千姨,拜托你再迴家一陣子好不好?或是四處遊山玩水也不打緊。”怎料冉纓急匆匆地道,臉上一點打趣的意思也沒有。


    “啥?”千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看向一旁替她搬運行李的森叔,想從他那裏得到一些頭緒。


    森叔聳了聳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千姨的旅費不用擔心,我替你出!”冉纓急急補充道。


    千姨迴來了,她有預感那個男人一定會離開!


    “嗬,是我太久沒迴來,阿纓小姐在鬧別扭呀?”千姨爽朗一笑,不當一迴事,順手搬起自己的行李踏進故裏大門。


    “千姨!”冉纓一個箭步擋在她麵前,小臉漾著泫然欲泣的神情。


    “到底是怎麽迴事?”這下千姨再也不能裝做沒事。


    “千姨……”冉纓想說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隻能虛弱的喚著她。


    “阿纓小姐應該隻是在鬧別扭而已。”低沉的嗓音在冉纓背後響起,令她嚇了一跳。


    是他!


    冉纓不用迴頭也知道是誰。


    這下好了,她最不希望出現的人出現了,這下該如何是好?


    “啊,這位是?”千姨注視著眼神高出冉纓許多,沉穩內斂卻又泰然自若的男人。


    好俊的男人,風度翩翩不說,又一表人才的模樣……故裏雖然常出現大人物,但像他這般器宇軒昂的男人卻是頭一次見到。


    “嗯……他是……他是……”冉纓遲疑著,不知怎麽替兩位“掌櫃”介紹彼此。


    “就是他在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代替你掌管掌櫃職務的。”森叔在一旁解釋。


    “在下姓孟,名少陵。”有人介紹了,孟少陵也不管冉纓支支吾吾,徑自往前站了一步,向千姨自我介紹。


    “就是你代替我的啊!”千姨上下打量了孟少陵一會兒,立刻露出曖昧的神情,“生得真是俊俏,難怪阿纓小姐會要我晚些再迴來。”


    “不是的!我並不是因為他的臉!”冉纓急忙大聲澄清。


    她雖然是“不懷好意”要千姨晚點迴來,可並不是像千姨所說的呀!


    在場的另外三人停了下來,頗為訝異地盯著她。


    那個總是笑容甜甜,做事說話有著自己步調的冉纓會喊得這麽響亮?這麽認真?這麽急切?


    真是見鬼了!


    “喲!小夥子,看來阿纓小姐真的挺喜歡你的!”率先迴過神來的千姨用手肘頂了頂孟少陵,繼續取笑他們。


    “千姨真是愛說笑。”孟少陵隻是淺淺一笑,似乎對冉纓突如其來的反應不以為忤。“讓我來幫忙搬吧。”


    “哎呀!那就麻煩你了。”


    這小夥子竟然對故裏的寶不為所動,真是不可思議。千姨看著孟少陵平靜的麵容,忍不住暗忖。


    “阿纓小姐,就算我迴來了,你也還是可以留下他呀!”趁著孟少陵忙著搬行李,千姨悄悄附在冉纓的耳畔道。


    “他不知道肯不肯這才是問題……”冉纓喃喃地開口。


    “好吧,如果真的要我再出去一陣子的話,也是可以。”為了冉纓,千姨拍胸脯承諾。


    冉纓隻是苦笑。


    既然孟少陵已經知道千姨迴來了,就算要千姨要出去一陣子,也無法留住他。


    最重要的是,他什麽也沒說。


    沒有表示要離開,也沒有央求要留下來,甚至可以說表現得很平常。


    看不出任何端倪和他的想法,這令她無端的心慌起來。


    她從來不想逼他,所以總是捧著一顆心,靜靜地等。


    等他發現自己的存在。


    她願意用一切來交換,永遠陪著他的機會。


    但從今晚起,她將不得安眠。


    因為她開始擔心明早醒來時,他還在不在?


    咚!


    清早,孟少陵打開自己的房門,一抹蜷縮成小小一團的身影便往房內倒,還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孟少陵微愣。


    半晌,他蹲下身,細看那個裹著厚厚的棉襖,以極不符合人體會有的姿勢,睡得非常不舒服卻也異常熟睡的小女人。


    之所以知道她不舒服,是因為她眉間揪著幾道小皺痕。


    不知是做了惡夢,還是因為守在他門口的關係。


    不用多想,她定是怕他半夜溜走才守在這裏的,隻是……


    孟少陵對著軟嫩的粉頰又戳又捏,瞧她半點反應也沒有,隻得搖搖頭。


    唉,即使這樣都能睡死,那麽即使他半夜偷偷離開,她也不見得能察覺啊!


    他知道自己此刻臉上一定是拿她沒轍的寵溺微笑,但在其它人都看不見的時候,就讓他放肆一下吧。


    修長的手指溜上細致的眉宇間,替她撫平了那些痕跡,卻不敢放肆地進一步將她抱到床上,讓她睡得舒服些。


    若是還不知道自己心情時的他,大概會那麽做;但是現在,他連碰她的勇氣都沒有。


    就怕自己會忍不住貪圖更多!


    “阿纓小姐,就算你喝醉,也別睡在我門口。”又過了好一陣子,孟少陵才重新站起身,擺出一張冷淡的麵孔,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唔……”尚在睡夢中的冉纓輕吟了聲,小手拉緊了棉襖,沒有醒過來。


    “阿纓小姐。”他的聲音放大了些。


    小小的身子動了動,尋找舒服的位置,就是沒有清醒的意思。


    “阿纓。”他又喚。


    “嗯……”她故我。


    她再不起來,他就——


    “太阿……”


    腦子裏閃過各式各樣叫醒她的方法,全在那軟綿綿的暖嗓叫喚和那雙無邪的明媚眸子注視下,煙消雲散。


    他的眼底隻映著她初醒時的模樣。


    接著,她無言的張開雙手,想要表達的意思很明顯——要他將她抱起。


    他淡漠著一張臉,眼神幾近瞪視地瞅著她。


    他幾乎想立刻退迴房裏關上門,躲避她的依賴,但倘若真的那麽做了,隻會讓她察覺他的心意而已,於是他動也不動的杵在原地。


    而她也很執著,手停在半空中,似乎不等到他的迴應不罷休。


    兩人僵持不下,空氣裏沒有寵溺或愛憐,隻有同樣的固執。


    然後她小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兩道劍眉之間立刻堆起好幾座小山,他一雙黑眸微微眯了起來。


    “你一整夜都睡在這裏?”


    冉纓幾不可察地點了下腦袋。


    “沒喝酒?”孟少陵繼續問。


    他剛剛靠近她時沒聞到酒氣便感到奇怪,這小女人從來不會忘記喝酒的。


    她又晃了一下螓首。


    她怎麽能喝,要是醉倒在他房前讓他溜了,她會恨死自己酒後誤事。


    頃刻後,他乖乖地抱著嬌小的人兒往她的房間走去。


    她到底在想什麽?這種天氣要守株待兔也得多帶幾壺酒來暖身啊!平常要她別喝她不聽,該喝的時候又不喝了!


    屋外還下著雪,她難道不怕染上風寒?


    孟少陵鐵青著一張臉,邁著大步走著,每一步都像在說著此刻他的心情有多糟。


    冉纓則是舒舒服服地將螓首窩進他肩頭,沒有理會他難看的臉色。


    嗬,她好喜歡他的懷抱。


    如果守門能換來他一次出借胸膛的機會,那麽她不介意多替他守幾次門。


    她暖暖的鼻息搔癢了他的頸間,也騷動了他的心湖。


    此時此刻,他全副的知覺都被她給吸引。


    再這樣下去他一定會把持不住自己!


    一踏進她房內,孟少陵立刻把她當成燙手的山芋扔到床上,然後急急忙忙就要離開。


    冉纓壓根沒發現他的不自然,窩進冰冷的被窩裏,她的神智清醒了些,小巧的鼻頭蹭著被褥,她突然道:“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不是強留,也不是央求,更不是用泫然欲泣的懇求,她隻是好像順口提起,很自然的這麽說。


    然而,卻讓他怎麽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沒有強烈的情緒起伏,隻是舒適自在的氣氛,如此一來,他的反應太大便會很怪異。


    於是他留下來了。


    拉了一張椅登坐在床邊,見她滿足的笑了,他也跟著笑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很好笑。


    原本還擰著眉心來不及撫平,唇角已經揚起和她相同的弧度。


    真的很奇怪。


    明明上一刻他還氣得想狠狠教訓她一頓,但是當她淺淺地笑了,心頭的怒火仿佛被風吹開了般,令他又是苦惱又是心滿意足的淺笑著。


    唉……真的很糟糕。


    他在心中歎了好長好長一口氣。


    抱過她,就不想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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