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沙漠變成夢幻的銀色,綠林佇立其間,既突兀又莫名和諧。


    瞭望塔上,風唿嘯著從身邊經過,吹動衣袍獵獵作響。


    高廷已經從夢魘中緩過來了,深唿吸後對寧姒說:“四更了,再迴去睡會兒吧。”


    “睡不著了,聊聊天吧。”寧姒望著他的眼睛,張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麽來。“你是不是得到什麽消息,所以才怕我出事?”


    寧姒兩手撐在欄杆上,風吹起衣裳,像是要乘風飛走,又像隨時會從半腰高的欄杆上翻出去。


    七八丈的高度,看得人腦袋發暈。


    高廷退到角落裏,與她保持著最遠的距離:“我做了個夢,夢到有人要殺你。”


    “隻是做夢?”寧姒沒有懷疑,隻是有些意外。


    究竟是什麽夢能把他嚇得半夜跑過來確認她是否安好?還有,正常人都知道夢是假的,他怎麽像是完全當真了?


    高廷摸著後頸,露出幾分奇怪的羞澀來,“呃……我就是睡不著,不知道該借什麽理由來找你。”


    “嗯?”寧姒皺眉,“所以沒有做夢?”


    “做了,就是夢到有人要殺你。不過都說是夢了,誰會當真呢?”


    經他這一解釋,寧姒反而更覺得奇怪了:“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怎麽就夢見有人要殺我了?難不成你知道有誰想害我?”


    “你想太多了。我還夢見過自己是沙蛟的主人呢,那沙蛟能聽我的嗎?”高廷說完就攀著梯子往下走,“趁著天還沒亮,趕緊再迴去睡會兒。”


    寧姒沒跟著。這個時候被叫醒,她是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目光從遠處收迴來,落到翻滾的風牆上。即便是晚上,沙海也沒停下擴張的腳步。無形間似有一頭不知饜足的巨獸,一心要吞掉可以抵達的每一寸土地。


    寧姒很好奇沙海另一邊是怎樣的場景,它究竟是呈圓形四麵擴張,還是隻吞噬衛國的土地?


    如果是前者也還算正常,如果是後者……


    寧姒不由得想起在衛皇宮時聽到的一些關於高廷的閑言碎語。


    有人說他的皇位是搶來的,三個哥哥,每一個都慘死在他刀下,甚至包括他的父親——先帝高昱,也不是突然暴斃,而是死在他手裏。


    還有人說他殘暴狠厲,曾為了一個戲子,誅殺臣子一家上百人,連繈褓裏的小嬰兒都沒有放過。


    還有更荒唐的說法,說他會巫術,隻要是違逆他的人,都會被怪物吃掉。


    這些說法跟她看到的高廷完全沾不上邊,可另一方麵,她又覺得世間沒有無端出現的流言。哪怕是捕風捉影,也得有風才行。


    在寧姒眼裏,高廷的做派不像皇帝,更不像一個暴君。他總是笑著,她能看到他眼裏的真誠。


    可是很顯然,他身上是有秘密的。


    ……


    晚上不想睡,白天睡不醒。


    天剛灑亮口的時候,寧姒打著哈欠迴房,本打算就眯一會兒,哪曉得一覺醒來已經是正午了。


    高廷居然沒有來叫她,不需要樹苗了嗎?


    寧姒伸著懶腰問院裏的獅衛:“高……咳咳,你們陛下呢?”


    “陛下去沙海了。”獅衛恭敬迴答。


    “沙海?”寧姒大驚:“他去沙海做什麽?”


    可別是聽她說想進入沙海摸底,所以提前跑過去了吧?沙海邊緣的風那麽強勁,城牆都能絞成砂礫,還不把人絞成肉泥?


    騎上快馬徑直往西,到了才知道高廷並非要進入沙海,隻是站在距離風牆外的安全地帶遠遠看著。


    “你在看什麽?”寧姒扯著嗓子喊。


    風牆的餘壓傳過來,聲音一出口便被衝散,哪怕距離並不遠,也需要很大聲。


    待她近前,高廷望著風牆說:“我在想,如果將一個活人投進去會怎麽樣。”


    寧姒反感皺眉:“想知道就自己走進去試試看。”又道:“環形樹林即將成型,你不去看看?”


    高廷沒搭話,眼神也未曾在寧姒身上停留,給她一種陌生疏遠的感覺。


    “不用了。看與不看,皆是徒勞,又何必浪費時間?”


    寧姒一臉蒙圈:“你在說什麽呀?不是你想試驗一下環形樹林能不能全麵抵抗沙海嗎?”


    高廷也不解釋,扭頭盯著她,雙眼微眯,上揚的嘴角盡顯玩味。


    寧姒仍舊不明其意,正欲追問,腳下的地麵突然往下塌陷,寧姒縱身騰躍,驚險避開,隻見剛才所站之處赫然鑽出一個黑色的巨頭,正是那晚襲擊營地的沙蛟。


    ……


    季牧之往堂上一坐,沒來由的心慌起來。


    心髒在胸腔裏劇烈且紊亂的跳動著,多次深唿吸仍舊無法平複。


    立於身側的甲悅投來關切的目光,壓低聲音問道:“你沒事吧?”


    季牧之擺手,端起茶猛灌了一大口,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當前的事上。


    廳內有不少人。堂下站著個身著鎧甲的高壯漢子,掛紅穗子的頭盔抱在手裏,蓬亂幹枯的頭發和雞窩沒什麽區別。


    此人名喚朱元,乃羊角鎮外的領軍大將。


    朱元身後有八名掛刀士兵隨時待命,同時氣勢洶洶的堵住門口。


    右手一側坐著倆人,正是來自五道院的兩位高師。其中的大白胡子名叫韓進,另一個身材幹瘦留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叫韓平。


    隻是恰巧同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其餘五道院的弟子站在二人身後,目光在季牧之和朱元之間來迴。


    韓平不悅道:“甲岩院主,你這是幹什麽呀?”


    季牧之開門見山:“今天叫二位來,是想請你們幫忙認一個人。”


    說著朝朱元使了個眼色,朱元會意招手,便有士兵將一五花大綁的男人押上堂來。


    此人其貌不揚,五官沒有明顯的記憶點,但是夙徒院的弟子大都認識,此人正是絕念座下乙字輩弟子,名叫乙驤。


    夙徒院也並非一潭清水,仍會遇到一些不方便堂皇正麵解決的事。而這些事,將會交由密閣處理。乙驤,正是密閣的人。


    朱元說:“此人夜入大營,連殺老子八名先鋒小將,要不是老子警惕性高,恐怕也得折他手裏。經過審問,他自己交代說是夙徒院的人,還說是奉院主之命行事。老子今天就是來興師問罪的,你們最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複,否則就等著腦袋搬家吧。”


    季牧之起身走過來,扣住‘乙驤’的脖子將臉衝著五道院的人:“二位,好好認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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