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遇到寧姒的前一年,晉國大理寺卿李安被人屠殺滅門。..他奉命查案,最後揪出兇手,乃是右相潘裕。


    潘裕是三朝元老,太祖主政時就已經官拜一品。


    他的獨孫罔顧法紀,欺男霸女橫行無忌,身上背了數十條人命。李安要拿他歸案,他負隅頑抗,最後被李安手刃馬下。


    痛失獨孫,老相爺由此對李安懷恨在心,多次於聖前彈劾。


    後來相爺之子又因悲痛過度撒手人寰,潘家徹底斷了香火。老相爺怒火難消,一時行將踏錯,雇兇殺人。


    這個案子並不複雜,很快就水落石出。潘裕被抓,季三奉旨抄家,於精密機關中尋得一封信函。


    此信紙張已黃,可見年代久遠。季三一時好奇,取信一觀,萬萬沒想到這封信會和他的身世有關。


    馬車避開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緩緩向前,一切嘈雜之音皆被擋在車外。


    寧姒好奇問道:“信上寫的什麽?”


    季三望著窗外,目光定格於天際初升的紅日。


    “信是我母親寫的,讓潘相把我交給我父親,讓我認祖歸宗。”


    “然後呢?”


    “然後,我去牢裏見了潘相。可是,不管我怎麽威逼利誘,他什麽都不肯說。..最後,我揚言要掘了他兒孫的墳墓讓他們暴屍荒野,他才說,讓我去找儷人坊的老鴇花娘。”


    “儷人坊是皇家情報中心,我何其熟悉,當然知道那裏的老鴇不叫花娘。可是,就在我離開大牢之後,潘相撞牆自盡了。”


    寧姒插話:“他說的是真的。如果是因為李家滅門案,那他早就該畏罪自殺了。這個時候自盡,肯定是因為泄露了不該泄露的秘密。”


    季三看她一眼,繼續往下說:“我動用所有的關係,才查到在我出生之前,儷人坊的老鴇確實叫花娘。然而,後麵不管我怎麽查,也查不到這個花娘的消息,甚至是死是活都不知。”


    “再然後,我父親開始明裏暗裏的阻撓,甚至不惜將我禁足府中。直到後來,焱鐵令失蹤,他才把我放出來。我出來後,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燒了儷人坊。”


    季三看著逐漸褪去紅色變得耀眼炙熱的太陽,陷入迴憶。


    “那把火,燒得熱烈極了。”


    馬車停步,外麵傳來車夫的聲音:“公子,儷人坊到了。”


    ……


    季三是去儷人坊傳達任務。


    這本該是寧姒的活兒,隻因她受了傷,故此親自跑一趟。


    一進儷人坊,他就發現了好幾道不同尋常的目光。..


    看來,諶王的手已經伸到這裏來了。


    季三扶著寧姒上到二樓雅座。一些客人看到他出門逛花樓還帶著女眷,紛紛低頭嘲笑。


    穿青布短衫的細伢子來奉茶,季三大方的往茶盤上扔了一錠白花花的銀兩。


    細伢子領了賞錢千恩萬謝,知趣的迅速退下,免得打擾客人憑欄觀舞。


    夾著空茶盤一路跑,進了後院把銀子扔進一盆玉蘭花土裏。不一會兒,有姑娘甩著手帕過來指揮狎司,把幾盆花搬到空地曬曬太陽。


    連同那盆藏著銀子的玉蘭花一起。


    狎司搬了花,跑到前樓去聽曲,撞到老鴇花娘,被揪著耳朵狠狠罵了一頓。


    花娘揉著被撞疼的肩膀迴到後院,前往獨立的樓。在樓下遇到素兒,問:“姑娘起來嗎?”


    “起了,媽媽上去吧!”


    到了樓上,花娘躲在紗帳後看到樓下鬼鬼祟祟的幾人離開,才從袖子裏掏出銀子交給非雁。


    非雁把銀子扔進香爐,花娘遞來鑷子。


    說是銀子,其實是石膏裹了錫箔。錫箔遇熱融化,待石膏被烤熱,用鑷子夾出來,拿東西輕輕一敲,露出裏麵的特製的字條。


    非雁看後,把字條扔進香爐焚了。


    “吩咐下去,城尋找胡人。叫大家細心些,敢來溟海城,必定藏得極深。”


    “是!”


    花娘點頭欲走,忽然看到案頭上的湯藥。


    “姑娘身子不適嗎?”


    非雁也看向那碗湯藥,抿唇道:“沒有。給我帶去倒了吧!”


    ……


    季三看了一會兒舞就走了。


    儷人坊裏‘眼睛’太多,進了馬車,寧姒才敢跟他繼續來時的話題。


    “我在非雁珍藏的書裏找到很多竹簽,上麵寫著千裏人歸夜半遲。”


    “千裏人歸夜半遲?”


    季三重複一遍,感覺有些耳熟,一想,是非雁選中接見客人的名簽。


    這並沒有什麽奇怪的。有些人因為身份地位各種原因,不會在名簽上寫真名,留詩留詞的都很正常。


    不過,能讓非雁珍藏起來,這就有些奇怪了。


    寧姒提示他:“這是一個字謎。”


    字謎?


    季三恍然:“季。”


    千裏人歸夜半遲,千人為禾,夜半是子時,禾加子,為季。


    “所以,這個千裏人歸夜半遲,就是他?”


    寧姒點頭:“我覺得應該是。”


    季三卻搖頭。


    並不是他不相信,而是困擾他近二十年的疑惑即將被解開,他一時有幾分惶恐不安。


    如果,非雁和那位,有那樣的關係。如果,非雁現在懷的孩子的月分正好符合幾個月後出生的他。


    會是這樣嗎……他不敢妄下結論。


    寧姒歎氣道:“要不,我們找個機會,讓嶽青給非雁把把脈,再確定一下。”


    季三聲線微顫:“……好!”


    寧姒撐著頭望著窗外:“咱們得抓緊時間,萬一非雁想不開吃了藥,那就壞菜了。”


    思緒倒流,迴到昨天給非雁送藥進內室的時候。


    非雁接過藥,半天都不喝。寧姒以為她是怕苦,還特意去外麵給她拿了一塊芙蓉糕。


    然後非雁就開始喝,那表情,好像喝的不是治病的藥,而是要命的藥。


    還沒喝到一半,她突然把碗一摔,開始扣喉嚨,將咽下去的藥部嘔了出來。


    “不行,我不可以這樣,我做不到……”


    非雁情緒崩潰,伏在床上失聲痛哭。經寧姒再三追問,她才說出自己懷孕的事。


    隻是關於孩子父親,她絕口不提。至於後麵的結論,則是寧姒從那些竹簽和朱進送來的碎信推敲出來的。


    她想過把那些碎片拚起來,可惜被非雁扔進香爐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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