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的世界裏,清濁總聽到有人說話。


    “她怎麽了!怎麽渾身是傷?”


    “她從水裏出來就這樣了,我抱著她的時候她還在吐血。”


    “清濁!聽得到嗎?清濁!”


    “你小聲一點,你在馬車裏看好她,我想辦法為她安排住處。”


    “她是鮫人,受傷泡在水裏會好,你去找個桶來!”


    “我知道了,還需要什麽?”


    “不需要別的了,溫予清到了,你找了木桶之後我來照顧她,你去忙你的事吧。”


    是誰?是誰在說話?清濁很想睜開眼睛看看周圍,看看自己在哪裏,可她做不到。如今的她像是被困在了黑漆漆的地方,走不出去,也無法感受身體的存在。


    她的意識總是起起伏伏,一會兒有一會兒無的狀態。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人在她身邊說話。


    “我想看看她。”


    “不用了,你先忙著賑災吧,這裏有我看著就行了。”


    “我擔心你一個人照看她太累,麟默辰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我就想著來替你一會兒。”


    “沒事。她臨走之前還跟我說她身邊有麟默辰叫我放心,她如今這個樣子,我怎能放心?”


    “就算當時你在,也幫不了她吧?”


    有人靠近,是誰?清濁在黑暗的角落裏安靜的聽著這些細碎的聲音。她覺得這些聲音她很熟悉,卻又什麽都想不起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她身份的事?”


    “在玉城的時候,麟默風猜到她的身份之後就告訴我了。”


    “他可真是會到處說。你妹妹也知道這件事?”


    “不,除了我跟麟默風,沒有人知道。”


    一隻手輕輕撫在她的肩膀上,一陣刺痛感傳來,像是傷口被人撫摸了一般。


    “你這藥有用嗎?她肩上的鱗片都沒有了……”


    “不知道,這藥是最好的外傷藥,以前麟默風給我的,說是異族寶物,讓我留著保命用。”


    “你保命用的東西給她了?你對她也……”


    “也?這個字很有意思,北鳴兄。”


    “你我都一樣。既然都懂我就不必多說了。”


    “這次很感謝你讓我見見她……上次還沒來得及好好跟她說話,她又跟著麟默辰來了這裏。”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趕緊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就趕著來見她,上次見她是什麽時候?是在玉城為我們送行的時候嗎?”


    “在麟默風的婚禮上,我沒來得及與她說話。”


    “那你們待一會兒吧,想必你有很多話想跟她說。”


    腳步聲響起,有人離開了馬車。現在是誰,留在她身邊?此時安靜的像是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到,清濁抱著雙腿屈坐在黑暗中。


    “清濁,好久沒有跟你說說話了。我們太久沒見了……我很想你……”


    好熟悉的聲音,是誰?這人說想她,她似乎也很想念這個人……但不知道是誰……


    “麟默風的事,讓你太痛苦了吧,所以你跟著麟默辰來到這個地方,又遲遲不肯醒來。你知道嗎?你已經睡了三天了……天天泡在這水桶裏,身上的傷卻始終不見好……”


    她受傷了嗎?她為什麽會受傷呢?清濁在黑暗中歪著頭,這人說一點她就思考一點,卻總覺得好累,好沉重,想的多了還會覺得頭痛。麟默風……是誰?


    “他跟別人成親是我幫他下定決心的,我知道這樣很對不起你,我們都沒有事先跟你商量……對不起……他確實有苦衷……將來有機會,讓他親自給你解釋可好?”


    聽到這裏,黑暗中的清濁覺得臉上濕乎乎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竟不知自己何時流淚了。


    外麵又響起幾個聲音:“你來了,賑災的事都處理完了嗎?”


    “嗯,我來看看她。溫予清在陪著她嗎?”


    “對。我已經傳信迴族裏了,眼下隻能先送她迴去了。”


    她不要迴族裏去,她要……要迴海裏去……清濁猛地站起來大聲吼叫著:“外麵的人!我要迴海裏去!迴到大海!”她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這樣著急,她的腦海中隻有那一個海字,她覺得她應該迴到海裏去。


    不知道他們說的族裏是什麽地方,反正不是自己要迴去的大海……


    “海……”清濁虛弱的吐出一個字,溫予清趕緊趴在清濁嘴邊焦急開口:“清濁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海……”


    “海?你要去大海是嗎?清濁!你醒醒!清濁!”麵前的人再次沒了聲音,溫予清趕緊跑下馬車,正好撞見麟默辰與北鳴站著說話。


    “她說海,隻說了兩遍海字,她是不是要迴海裏去?”溫予清急的滿頭大汗。


    “對!她在這裏傷口也遲遲不見好,說不定……”說不定離開這陣法壓製,她的靈力也能助她快速恢複!北鳴說到一半與麟默辰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點點頭,著手準備人手送她迴海裏去。


    外麵的人不說話了,腳步淩亂,像是跑起來了。清濁忽然覺得有點孤單,還是有人在耳邊說話好一點,顯得不是那樣安靜。


    意識再次模糊,清濁在黑暗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黑暗晃動起來,像是在慢慢移動。清濁在黑暗中睜開雙眼,依舊什麽都看不到,隻能聽到水流拍打身體的聲音。對了,他們說她泡在水桶裏……可水桶怎麽會移動呢?


    “已經十日了,她還是沒有醒,身上的傷口恢複的這樣緩慢……”說話的人似乎在給她的肩膀換藥,刺痛感再次傳來。


    “嗯。”


    “你這樣離開蘇珂城不怕皇帝怪罪嗎?你可是賑災的皇子,是皇室表率。”


    “無妨。”


    “你是不是很自責……其實溫予清說得對,當時在河水中,就算我在,也幫不了她……她不會怪你……”


    “她……算了,你去休息吧,今夜我守著她……你整整兩日沒合眼了。”


    “你會遵守約定讓她離開你們這些鬥爭漩渦的對吧?”


    “自然。”


    有人起身推門而出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都走了,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清濁抱著腿坐著,她已經睡了這麽久了啊……不知道他們要帶她去哪裏……


    忽然有人牽起她的手,溫暖順著手心傳來,清濁忽然覺得自己沒那麽累了。


    一顆豆大溫熱的淚水砸在清濁手背上,她隻覺得奇怪,這是誰的茶水灑了嗎?


    “清濁……對不起……你不要死……不要像娘親和姑姑一樣永遠消散……”


    他,在說什麽?什麽娘親什麽姑姑?清濁不解的向四周看去,還是一片漆黑。


    “你以前總是對我有很多疑問。隻要你醒來,我統統告訴你好嗎?”


    這人好像要跟自己說八卦了,好想快點醒來啊!最喜歡聽別人的八卦了!清濁捂著嘴偷笑起來,其實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笑,反正也沒人看得到。


    “我六歲那年遇到姑姑,那短短的十個月,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娘親和姑姑帶我玩耍,給我做好吃的。姑姑還喜歡拖餘禦醫給我帶宮外的糖豆子迴來吃,比宮裏千篇一律的糖糕好吃上百倍。父親總是讓娘親攔著不許我吃那麽多糖豆子,可私底下娘親也會偷偷做給我吃……那時候父親閑暇時還帶我去放風箏,娘親坐在遠處看著我們……我以為這樣美好的日子會陪伴我長大……沒想到……”這人說著說著就啜泣起來,清濁聽著竟有些心疼。


    “沒想到……我躲在門口,聽到父親說從來沒有愛過娘親,隻是利用她的能力罷了……那樣冰冷帶著寒意的父親,分明不是我的父親……或許……我的父親在十七年前就死了,與我娘親一同死去了……”


    “清濁,當我知道姑姑給你留下的遺言時,我多麽替你高興。姑姑就是姑姑,這場巨變裏,唯一不變的就是姑姑的慈心。她隻願你快快樂樂長大,不希望你背著沉重的包袱去想著複仇……隻有姑姑,還是我記憶中的姑姑……”


    溫熱的眼淚不停的落在清濁的手背上,黑暗中的她竟很想擁抱一下這個哭泣的男人,可她卻動彈不了,連基本的睜眼都無法做到,隻能憑借著觸感聽覺去體會這個人的心情。


    “清濁,迴到海裏之後,別再迴來了。麒昊國,早晚會發生大事,這裏太亂了……別迴來了……你們鮫人本來就來自海裏,現在正好,迴去吧……”


    “清濁,謝謝你,謝謝你在晚風城陪我過年……謝謝你完成了我的心願……我當初就是想跟娘親姑姑一起過新年,可她們卻都死了……再也迴不來了……”


    “你知道嗎?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一場煙花。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月色。那是我吃過的糖豆子,最甜的幾顆。”


    黑暗中的清濁聽著這人一邊說一邊哭,自己也跟著止不住的流淚。


    這人,是麟默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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